十位艺伎带着画扇偏偏上台,浓妆艳抹之下很难把人给分辨出,但遥还是一眼认出了母亲的那位好友——因为她发际裸露皮肤上遮不去的褶皱,一道一道刻着太多的故事,令她散发的气质也不同于周围。
角落边便是小艺伎了,她们并不上台表演,只是在台边时而舞扇时而转圈,出了错并不会有多少人发现,这也是积累经验的好时机。
看着这些清如一色,毫不含笑的面孔,遥不禁皱起了眉——母亲以前,也是这样吗?
“啊!”台边的一生轻叫打破了遥的思绪,抬头便望到那个大艺伎已经蹲坐在地缩成一团,两只手紧紧按住了左脚脚踝。她涂满白妆的脸上满是骇人的惊惧,淡黑的眼影被止不住得泪水浸润开,在脸庞上滑落出一道道的黑印,紧咬的牙关和被疼痛所逼出的不断呻吟也暗示着她受伤的严重。
艺伎舞蹈,穿的是木屐,即便专门练过也难免会崴到脚。
遥稍稍有些着急——他是个本质很善良的孩子,善良到可以为了同学的一条围巾而忍着高烧下水去捞而导致自己溺水住院(详见原著小说)。他马上跳过木栏前去察看,却发现母亲的那位好友呆立在旁,手不住的颤抖,原本平淡如水的眼中露出了数分无措。
“怎么办?”她呢喃着。
遥的母亲见此忙上前轻轻搂住了她:“没事,还会有其他小艺伎的,不用担心。”
“没有啊……”她的声音满是空洞。
“什么?”
“其他的小艺伎也要在别的场馆表演啊!”
一片沉默。
遥感到鼻子有些痒。
另外几个艺伎也只能伫立在原地,扇子随着手耷拉下来,一阵细小的清风正好引发了遥的一个喷嚏——“阿嚏!”
声音不响,却足以让大家的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
“遥,穿上那双木屐。”遥的母亲率先发话。
不要,太麻烦!遥在心中默默地抗议,却又因为周围一圈人的目光而感到浑身不自在不忍反抗。
那个大艺伎也似明白了些许,紧咬着唇缓缓脱下了那十公分厚,约一斤重的圆头鞋,递了过去。
遥有些不情愿脱下自己温暖的跑鞋将小脚伸了进去。紧致的束缚感很合遥的标准,且能防止脱落,幸是这年纪还没有疯狂的长身体。
“走走看。”
皱了皱眉,遥直起了身,一步一步得走着。
艺伎穿的木屐需要脚后跟发力,防止因为木屐的弧度而向前倾倒,这一点,练了四年游泳的遥掌握的很好。虽说一直游着自由泳,其他的泳姿他也不是不会,刚开始学蛙泳时需要后脚用力的感觉他还记得很清楚。
一步、两步、三步,马上便是正常的快走。
众人都送了一口气。
虽然未有先例,也只能先试一试了。
遥被眉头渐展的阿姨带入了化妆间。
半敞着衣服坐在古色古香的小木椅上,鼻子稍微有些塞的遥正对着一面小圆镜,从里面可以看到各种在自己脸上笔画的妆品。
他并不在意形象,自然也不怎么喜欢照镜子,现在看着反射出来的自己,倒觉得有些陌生。
艺伎的传统妆容是厚厚的白色底妆——先将一种称之为binstuke-abura的油类物质涂在脸上,接着就开始涂妆。
她用刷子开始由下往上涂,白色底妆覆盖了遥的整个脸部、脖子和胸口,刷子那一下下奇特而陌生的触感让遥总会跟着不自觉得颤动,有些难受。
阿姨转了个身开始涂脖子,到脖颈时小心却又娴熟得留下了三处呈w状的空白,又给发际线留白,勾勒出了脸部线条。
遥的肤质本就不错,被涂满白妆之后倒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显得留白的那处皮肤更加嫩滑细致。
底妆完成后,她用粉扑移除了遥身上多余的粉,晕开底妆。
之后便是完成眉毛和眼睛的妆容。将眉毛和眼角描黑,又把眼部涂成红色。
遥的眼睛是如碧海的湛蓝,搭配淡红的眼影会显出海边落日般独到的美。
眉毛也会在画完眉之后再涂一层红色,嘴唇用小号唇刷涂抹。艺伎不会把嘴巴涂满,因为白色本身就能营造出一种很强的视觉效果。
阿姨在遥的上嘴唇画出了优美的线条但不与唇部线条相重,显得他的下嘴唇十分圆润,看起来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蕾。
最后给遥戴上黑长的假发梳上发髻,男扮女装的任务终于算是完成了。
望着镜中美丽又不失距离的遥,阿姨笑着和他母亲打趣:“越来越像以前的你了。”
“是啊……”遥的母亲也勾了勾嘴角,眼里是无尽的怀念。虽说是最后的告别,终还是有些不舍啊!
整个过程中遥并未出过一丝声,嗓子阵阵干涩的疼,单薄露了些肩的服装让风总是偷偷得漏入,在许久不曾锻炼的身上掠夺着生气。
“好冷,”遥想,“好想浸在温热的水里。”
浸在有凛的温度的水里……
“到了!”领着罗塞尔和刚刚睡醒正迷糊的洛莉,凛一行人终于到了会场。
用力吸了一口早樱的气息,凛舒爽得叫了一声,如一年前般笑的灿烂如阳。
果然京都的樱花最美了!
不知道会场里的樱花背景漂不漂亮。
夕阳落尽了最后一丝余晖,古都的华灯闪烁成排,园内是世界各地慕名前来的游客。
正带着罗塞尔和洛莉观赏,凛被远处极富历史感的歌声吸引——就是那了。
盛会开始了仅一会儿,故半露天的场馆外并未有太多人,凛他们很快来到前排。
随着灯光得渐明,两名艺伎轻举着扇从幕台后的转门款款现身,扇上是淡红和纯蓝的交织,晕染出水墨般的朦胧,陪着她们淡雅的服饰,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接着周围又出来了两个艺伎,她们手中抱琴,踱着细碎的步而来,缓停、置琴、跪坐,动作一气呵成之后,清扬不俗的琴声泉水般奏响。先出现的两名艺伎也和着琴声轻摇画扇,她们不过分得抖动腰肢,只是在一摇一摆中尽显女性的柔美;边舞边唱,词中尽是古城曾经的繁华。
大家都为演出华而不俗的细腻感倾倒,如痴如醉得观赏、感受着这舞中之情。说道对情的表现,靠右边的艺伎显然是展露得淋漓尽致——一颦一笑中含忧愁,一舞一转中蕴郁结,却终在歌曲音扬的最后散出经岁月沉淀的淡然。
心境能至此,便也无愧于所有的付出了。
虽然罗塞尔和洛莉并不了解一切的背景,从小生活于此的凛很明白这个地方的兴衰往事,凄婉的曲和欢闹的景,竟又把爱哭的他刺激得不由落泪。罗塞尔见状想要询问,但瞥见周围人完全的投入也不便开口,只得作罢。
约是一曲中间时刻,又有两名小艺伎上台。前一秒还擦着眼泪的凛,突然被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逼得抬起了头,正对上了那一双晶莹湛蓝的眸。
熟悉得转目,看到所对视之人的遥也是一惊:凛?
他怎么来了?
他认出我了吗?
不要!
惶恐的光逐渐袭上了似水的瞳,明明之前如此期待相遇、如此害怕凛的离开,现在却偏偏疯狂得念着逃跑。
不行。遥咬紧了牙关,表演不是为了自己,自己也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在。要是现在离开,阿姨会怎么样、母亲会怎么样!那个大艺伎也会……
他不愿再多想,僵硬的手颤抖着舞者淡蓝的扇,只能闭眼,回想水的感觉。
与遥的担忧不同,凛完全没有认出白妆下熟悉的脸庞。艺伎的白妆犹如面具,除了眼内的情,什么都能遮盖。
凛眼中的那个小艺伎黑发高盘,长青如丝,柔滑得泛着清丽的光;她眼角的淡红浅浅得晕着几分,和舞台上他最爱的樱花背景互相映衬,娇柔异常;和服的领子偏低,露出了特意留白的细腻,一丝一毫都想让人探入;服装的色彩也是恰到好处的,同主演的两个艺伎不同,她的是清淡又泛着花色的,每一个小幅度的旋转,那素雅的不知何花也会跟着漂浮,实在美极。
感觉到凛一直盯着的目光,遥的内心自是极不安稳,那目光是那么的灼人,又是那么的陌生和温暖。
不同于两人以前互相竞争时的光,今天凛的眼里,满满都是无尽的青睐。
这让遥的浑身不太舒爽。会场本是露天,四月的微风终究很凉,加之和服些微却足以被风侵入的裸露,他已有些晕眩。更要命的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直勾勾得盯着自己,遥不禁开始面部泛红,心跳加速。
所幸妆容极后加上位置偏僻才未暴露。
随着琴声最后渐缓的尾音,艺伎们和歌声也逐渐变轻、消逝,留着最后的余味在四月樱香中弥远留长……
舞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