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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刚打了一道铃，老师宣布结束课程后，周围的同学就开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互相愉快地交谈着。确切的说，是在我方圆两尺以外的的同学们，因为整个班里没有人愿意和远藤洋子坐在一起。
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她们三三两两走出去了，才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很多东西，只有两本课本还有一只快磨坏了的铅笔。把这些都收好放到课桌里去后，这才起身离开教室。
出校门的时候，远远看见小饰就在前面，今天却很奇怪，没有很多人簇拥着和她走在一起。我跟随上去，默默走在她身后，小饰今天穿着一条崭新的裙子，身材高挑，背影看上去可爱极了，她总是像个小天使。我在她背后不远不近跟着，就像平常那样，但是今天，我心里却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个念头驱使着我要上前打破这个一直以来的平衡，于是我从后面叫住她。
“小饰，可以先停一下吗，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我对她开口，声音还是像平常那样的畏葸软弱，尽管我内心正在张牙舞爪，但我尽力使自己变得平静一点。

【妈妈今天给我买了新裙子。如常美美地换上后，我能看到她如视珍宝般的表情，大概是天下的妈妈都喜爱自己的孩子那种神情。不，可能还要超过。她的目光总是离不开我，她总是喜欢念叨着：好可爱啊～小饰真是妈妈的小天使！】
【即便是这样，我却还是惧怕她，因为她对着洋子时那副可怕的嘴脸，像是随时那把刀就能扔过去似的。我很不安，却依然享受这份危险的偏爱。】
【如果哪一天妈妈杀了洋子，我也丝毫不会感到惊讶。】
【穿上新裙子的心情格外明朗，和同学互道了“明天见”，随后照例拐向另一条路。夕阳的余晖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后面那个跟着的，大概是洋子，她总是这样，明明喜欢对我笑，却又离我远远的。不过这样对自己来说正好，我讨厌她全身上下弥漫的臭味，每次假装善意地靠近她，都叫人反胃。】
【算了，不去想她了，反正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忽然听到背后一声怯生生的叫唤，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头去看，洋子抓着脏兮兮的校裙，像是挤牙膏般将话说完。这或许是我听过她说的最多字的一句话，忽然很想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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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饰转过头来，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困惑。那是很像我的一双眼睛，也是很像我的一张脸，但和我不一样，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白皙光泽。这就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小饰，是备受妈妈喜欢的小饰，而我只是躲在她身后阴影里洋子。我想起来前些天在教室，那些围上来的人恶毒地说着，洋子和一班的远藤小饰真的是双胞胎吗，真的不是冒牌的小饰吗？那些嘲讽的嘴脸在眼前打着转，我觉得心里有一颗恶毒的种子正在疯狂的生长。
我有一点儿紧张，咽了一口唾沫，又舔了舔嘴唇。周围的人已经很少了，这会儿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如果再不回家的话，大概妈妈会生气的吧？想起妈妈生气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右手。毕竟在很久以前，当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妈妈就把我的手放在搅拌机里，企图把它变成果汁。我又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地看着小饰说。
“小饰动了妈妈的CD吧？还把可乐倒在妈妈的电脑上了，妈妈已经知道了哦。”

【我还记得那张CD。】
【从上个星期前，那便成了妈妈最珍藏的宝贝之一，据说是当红组合的新单曲，同学之间亦是广为流传。路过唱片店时看见新闻，说是首卖当天便已被疯狂的歌迷一抢而空。我不知道妈妈这样的妇女也会对此有兴趣，直到那天的午饭时刻，瞄到那张专辑显眼的封面从笔记本的一脚露出来，这才意识到，我们家也拥有这张CD。】
【“妈妈，这张CD可以送给我吗？”欣喜若狂的我拿起CD，冲到正在做菜的妈妈身边。“不行哦小饰，这可是妈妈很珍贵的东西。”妈妈放下手里的锅铲，锅里的油噼里啪啦的响着却全然不顾，一面笑着，一面拿过了我手中的CD。于是，CD和笔记本电脑就从客厅转移到了妈妈的房间。】
【“敢进我房间一步，那你就去死好了！”午饭用毕，妈妈用一种及其厌恶的眼神，瞟向角落喝着自来水充饥的洋子，洋子睡觉用的破旧的抱枕被这一吓，沾上了一片水渍，却依旧换来无视。】
【大概是因为妈妈的宠爱，我早已忘记了自己会有什么危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浑昏了头。预谋了一早上，等到傍晚妈妈出门工作后，偷偷打开妈妈的房门，去电脑旁寻找那张CD。妈妈的房间很乱，CD黄灿灿的封面却让我一眼便找到了它，它和其他十几张CD叠放在一起，夹在中间，探出一个小小的尖角。】
【“哗啦——”，不小心被弄倒的CD们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我赶忙收拾叠好归位，却猛然发现桌上没喝完的可乐洒在了妈妈的电脑键盘上。糟了糟了糟了！无数个不安的情绪瞬间充斥了整个大脑，我知道对于单身的妈妈来说，CD和笔记本电脑都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如今——即便是备受宠爱的我，也免不了一顿打骂吧。】
【洋子这句轻飘飘的话，显然早已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瞬息释怀，咧出一个可爱而无畏的微笑。】
：那就当做是洋子做的好了。
【面上虽是一贯如常的开朗，实则恐惧早已蔓延全身，慢慢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肆虐。于是在说出上一句话后，略心虚地添上一句，试图说服她和自己。】
：反正洋子也习惯被妈妈打骂了不是？

【只能说，刚才故作镇定的提议不过为了掩盖心虚，这种虚构的围墙脆弱得像是一张宣纸，洋子一句如浓墨般的话，便轻易将它染透。】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妈妈知道是我了，她知道了！她会踢打我，会扭我的手腕，会杀了我！】
【巨大的不安狂风暴雨般袭来，大眼睛里的神采也骤然黯淡，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惊慌。】
：怎么办，洋子，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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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在小饰脸上看到那那种与平日不同的惊慌，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孤单无助的小女孩，没有簇拥在她身边的朋友，也没有妈妈可以保护她，她看上去是那么弱小。我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就像是用一把锋利的剪刀，狠狠剪破了一张白纸，为了彻底将它剪断，我必须一鼓作气地剪下去。
这时候的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前所未有地高大，我这才像一个姐姐的样子，而不是平时那样窝在厨房的褥子上面，吃着剩饭剩饭，穿着发馊的衣服对人傻笑。我又上前一步，逼近她一步，脸上还是平时那样的憨厚朴实，但是声音里有一种邪恶的蛊惑。
“不如这样吧，我和小饰交换身份，小饰扮成我的样子，我就装作是小饰，回去接受妈妈的怒火和责罚。只要这一天，怎么样？”

【或许是因为无边的恐惧在身体里不断膨胀，听见她的建议，像无底的深渊中忽然抓住救命的水草，没法思考，只有拼命的朝它靠拢。一把抓住洋子瘦弱的手臂，我第一次觉得那样肮脏的、伤痕累累的手臂有着前所未有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好！
【话说出来，人也逐渐冷静，我忽然觉得洋子突然的改变似乎隐藏着莫名的阴谋，只是怎么想，都猜不透她脑子里想的什么。】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这个能带着感激笑容吃下我吐出来食物的洋子，能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一定是我太敏感了。】
【于是，我自然地觉得洋子这个提议十分不错，至少我还是妈妈疼爱的女儿，而洋子，也依然是橱柜旁受惊的小狗。】
【再次露出骄傲的微笑，一如既往的语气。】
：不过，只能这一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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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小饰紧紧抓住的手臂上传来一阵疼痛，我知道，是那些被掐打出来的青紫淤痕被她碰到了。我咧了咧嘴，努力没有叫出来，只是露出了一个比哭稍微好看一点的笑容。或许现在我面前正有一个黑漆漆的深渊，我和小饰都站在唯一一个站脚的岩石上，只是我是正对着悬崖，而小饰却是背对着，所以她丝毫不知道接下来的危险。我觉得有一种被捏住心脏的感觉，前所未有的紧张，但是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去那边的公共厕所换衣服吧，记得把头发打乱一些哦，就像我平时那样。”
我和小饰进到公共厕所里，这时候里面没人，我和她各自脱下衣服来，换上对方的那件。小饰的裙子崭新漂亮，上面还带着一股清新的香味，我走到洗手台边，对着镜子照了照。穿上小饰的衣服的我，除了头发有些乱乱糟糟，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用手代替梳子扒了扒头发，让它看上去柔顺一些。想起铃木婆婆曾经说的话，洋子也是可以笑起来很好看的呢。我用手指将嘴角顶上去，对着镜子里笑起来，我看见镜子那一头，是一个活脱脱的小饰。

【全身像是被海滩的泥淖包围，那味道飘进鼻子里，如同夹杂着雨水的海风，湿漉漉，黏糊糊，让人恨不得扎进清水里泡上一天。】
【没办法呢，谁让洋子本季只有这一套校服。】
【带着有些反胃的感觉，我换上了洋子肮脏又破乱的校服，若不是想到妈妈生气的样子，我是绝对、绝对不会碰这衣服一下，更别说，让它亲密地贴着我的身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新裙子套在洋子的身上，竟有一种再也不愿意穿它的冲动。】
【洋子转过来，伸出手，将我的头发打乱。】
：那，我们谁先回去？
【抛却一切的恶心，我最关心的还是躲过今晚这场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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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饰的这句话大约刚好是说到我心坎上，谁先回去这当然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现在已经可以想象，妈妈一个人在家里是如何的暴怒，我实在不想第一个回去面对她的怒火，而且变成了小饰的我，不知道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从而让妈妈起疑心呢。
我看着小饰整齐柔顺的长头发，觉得有一些别扭，大概是和身上那件已经发馊的衣服不太相符吧，我走过去伸出手，在她头上胡乱揉了几把，把她漂亮的长头发弄得很乱。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小饰，也是一个活脱脱的洋子了。我满意地笑了笑，又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唔——让我想一想，不如来划剪刀石头布好了，谁要是输了就先回去。”

【从小到大，我们都生活在一个极端不公平的状态。我穿漂亮的新衣服，洋子只能穿学校必备的校服，我去理发店剪齐顺的头发，洋子却连缺了角的头梳都不能触碰，我吃妈妈亲手做的料理，洋子……如果我没有给她送剩下的馊饭菜，或许她只能喝一罐又一罐的水充饥。我曾见到妈妈在夜深回家时，在洋子尸体一般的睡姿旁抹眼泪，我不懂她的世界，也不懂她为何这样偏心，但，我十分乐意接受这样的设定，更享受它。】
【如果说，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里仅有的公平，大概就是剪刀石头布了，没有人能笃定谁输谁赢，一切只靠运气。可是如今浑沌的我尚还不知，对于我和洋子这样心有灵犀的双胞胎，剪刀石头布，并不公平。微点了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提议。】
：好吧。
【有清晰记忆之后，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和洋子这样接触，剪刀石头布更是头一回玩。一次又一次的平局，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偷窥了我的心思，我出布，她出布，我出剪刀，她也出剪刀，这样往往复复三十几局，居然都没有分出胜负。可好像是着了魔似的，双方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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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梳妆台的镜子里深深看了自己一眼，是的，在这张天真可爱的外表下，我清晰地看见一个挥舞着黑色大镰刀的魔鬼，正在向我招手，它在对我说，去实现你心里的想法吧。我心里本来因为小饰这会儿有些可怜的样子，从而有些动摇的念头又坚定了下来。我想起平时，当我也是这么可怜样子的时候，小饰却永远是视若无睹，当我被妈妈掐着打骂，被同学们拳打脚踢，小饰都是漠然地旁观，甚至会快意地冷笑。但是现在，似乎这一切都轮到我了呢。
我轻轻笑起来，对着她伸出手。小饰是我的亲生妹妹，我想我应该是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就像是我们之间无需培养就自然而然的默契。这连续的三十几局里，我已经摸清楚了她出拳的顺序，每当她出了两次剪刀之后，下一次必然是拳头，所以我摊开手掌，就这么伸了出来。
我赢了。作为小饰的洋子，终于赢了作为洋子的小饰。我装作无辜地摊了摊手，对她说。
“这么看起来，应该是小饰要先回去呢，千万要记得装得像一点，就像我平时那样子哦。”

【结果还是在样子的胜利下结束了无休止的轮回。如果是洋子先回去，妈妈将气尽数撒在她的身上后，或许我能以洋子的身份避开这场风浪，可是如今，我却没能如愿以偿，现在是洋子的我，开始担心起什么未知来。“现在开始，你是洋子，我是小饰。”洋子柔弱却阴森的语气在厕所里显得更加可怖。心里头十万个不愿意，甚至有些想要收回这个荒谬的游戏，但既然愿赌服输，就不能在洋子前面矮一截。耸耸肩膀，无奈转过身。】
：好好，你也记得哦。
【踏出公用厕所前，深吸一口气，将背佝偻下去，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清秀的半张脸。我曾经无数次地在心里嘲笑洋子那破落的一切，甚至会仔细观察她的行动，然后在课余时间和一起用饭的同学说起，急于表现自己的人，迫不及待在我们面前模仿，她支吾的说话方式，飘忽的语气，一瘸一拐像是没随时能歪向一边的步子，就算不太像，也能惹起一阵笑声。所以洋子的一言一行，我不用多看也了如指掌。我想自己此时的模样，就算是妈妈也难认出真假吧。】
【夕阳逐渐沉隐在破旧的楼房电线里，我拖着步子，以洋子惯例的姿势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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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跟在小饰后面，因为从小学二年级开始，一块儿回家就已经成为历史了，如果刻意走到一起，妈妈一定会怀疑，甚至看穿这一切，我相信到时候，只凭我苍白无力的解释是丝毫没有用的。但是幸好现在是扮作洋子的小饰先回去了，我甚至可以想象，当暴怒的妈妈第一眼开门就见到‘洋子’，她会有什么样的过激举动？我越来越觉得刺激而紧张，因为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是一步一步杀死自己。洋子杀死洋子，这样想起来也觉得很有趣呢。
当我看着小饰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才离开公共厕所，到附近的公园里去。到干净点长椅上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小饰应该快要到小区了，这才慢吞吞往回走。一路上再也没有人像从前一样对我投来鄙夷的眼光，也没有人捏着鼻子用手不停地扇着，每当我接触到别人的视线，我看到的是欣赏或者喜爱，就像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那样。
到我们家楼下的时候，先经过一家杂货商店。平常这家店里的阿姨总是高傲的抬着头，很不屑一顾的样子，但今天她笑容满面对我说，
“小饰回来了，现在学习怎么样，还是很勤奋的用功读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