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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满庭雪》 作者:颜竹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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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誉满天下的兰陵萧氏一族被满门抄斩。
幼女萧姮被忠仆救出,历经坎坷,流落至霸陵侯府成了一名灶下婢……
那边厢,世人皆道,霸陵侯世子年少英华,一身玉色罗袍、执秋水长剑。
意静神遐中透着满身的孤高自诩,目下无尘。
可惜啊可惜,幼帝登基,奸臣当道,霸陵候战败于北戎,霸陵候世子指婚灶下婢。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古代言情之 冬雪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莲 ┃ 配角:裴邵竑 ┃ 其它: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117921


1楼2014-11-20 14:20回复
    006第一日当差
    第二日寅正,听过梆子声响,曲莲就立刻坐了起来。对面小玉睡得正香,还微微的打着呼噜。来不及多想,曲莲收拾了一下,换上了昨日傍晚送来的衣裳,便走出了屋子。
    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内厨房已经开始灯火通明。与外厨房不同,内厨房几乎所有的灶口都不熄火。曲莲进入到灶间后,正赶上外院将刚从丰台暖棚运来的新鲜瓜果送来。这个时节能在饭桌上见到这些东西的,那都是非富即贵。
    赵婆子在昨日便跟内厨房众人打了招呼,所以此时在内灶间忙碌的人见到曲莲这个生面孔也并未惊讶,只是众人看她的眼色有些凉意。婆子们还知道收敛,那些小丫头们都带着防备的眼神不住的瞥她。
    曲莲心里明白,夫人徐氏给她安排的这个差事,说的不好听了,那就是一个监工。面对众人的敌视,她也并不在意,只是向正在卸货的婆子问道,“敢问这位妈妈,这些食材那样是给三少爷准备的。”
    那婆子瞥了一眼其他人,脸上堆起笑脸,“正是这几盒。”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身边放着的几个雕漆大圆盒子。
    曲莲福了福,“多谢妈妈。”她起身后,看到三少爷的厨娘搬起一盒,她便也弯腰搬了一盒跟着厨娘朝着内院子走去。徐氏给裴劭靖单独劈出一个院子做小厨房,可见她对这个幼子有多上心。
    给三少爷裴邵靖准备的早餐十分丰盛,燕窝细米粥,枣泥糕,脆腌冬笋,奶团子,丹桂花糕,灌汤小肉包,还有一盘炸的微微焦黄的小春卷。
    相比起内灶间其他的婆子丫头,给三少爷准备膳点的厨娘显得十分和气。她见曲莲并不袖手,能做的事情尽量帮着做,倒也松了口气。从昨日赵婆子提起这事,厨娘担心了一晚,生怕这是个耍横挑刺的主儿。要对她奉承着吧,她不过是个外厨房进来的粗使丫鬟,自己还真抹不开这个面子。要是对她爱答不理的吧,这是能进到夫人跟前的人,万一给自己穿了小鞋,那真是够自己受的。
    思及此处,厨娘脸上带上笑,试着跟曲莲套近乎,“三少爷些微有些挑嘴,爱吃些甜的,特别是这奶团子,这是每日必上的小点。厌恶青菜,每次都要人哄着才能下咽,为此夫人没少烦恼。有时候被少爷闹得头疼了,就拿着清灼的小油菜裹了奶团子,哄着小少爷吃下去……”
    厨娘一边忙活,一边絮絮的说着,一边感慨小少爷投生到好人家是个有福的。像那丰台暖棚的农户家里的小孩子,吃都吃不饱,哪里还能这么挑嘴。不过,那三少爷虽养的精贵,但是也被养的娇气了,身子骨孱弱,小病不断。那农户家的孩子,但凡能吃饱的,一个个都壮实的跟小牛犊子似的。
    曲莲坐在一边的矮杌子上,洗着准备白灼的小油菜,思绪也有些飘远了。小时候她也是挑嘴的。她有三个哥哥,娘亲直到四十岁上才有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大哥哥足足比她大了二十岁,待她有记忆时,就已经有了大嫂子了。
    娘亲身子不好,都是大嫂子抱着她,一声声的哄着她吃青菜。大嫂子是苏杭人氏,直到现在曲莲还记得她那柔柔的吴侬软语,“阿姮,要多吃点青菜呀。可不能挑嘴,挑嘴的孩子长不好看。阿姮不是还要爹娘给你寻一个俊俏的相公么?阿姮要是长得不如那相公可怎么办呀?”大嫂子故意带着些愁意说着这番话,惹得娘亲和周围的仆妇们都笑了起来。
    那时候,就连周身的气息都浸在一种甜蜜的芬芳之中。她总觉得日子过得好慢,总希望能快点长大,就像大嫂子那样穿着好看的衣裳,嫁给一个如同大哥哥一般的俊秀公子。
    “曲莲,曲莲!”
    曲莲仓促抬头,这个名字又将她从那恍如隔世的梦境中拖拽了出来。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站起身,曲莲将洗好的油菜交给厨娘,看着她将油菜倒入锅中,一边还疑惑的瞥了她一眼,带着些关心的意味问道,“可是没睡好?还是身子不利索?我听说昨日谭大夫来给你瞧病,没什么事吧?”听说当时方妈妈也在,既然今日曲莲依旧能来到三少爷的灶间,想必不是什么过人的恶疾。
    “多谢妈妈关心。”曲莲难得的在脸上露了个笑脸,“方才只是在想方妈妈昨日的教导,思忖着,内厨房果然谨慎了许多。”
    厨娘不停手里的动作,一边跟曲莲聊着,“这还是侯爷跟大少爷不在府里。若是他们在,内灶间得再提早半个时辰开灶。要说这官啊,也不好做,镇日里那么早就上朝,可比那农户和商户还要辛劳。”说话间,青菜已经烫好出锅,放在甜白瓷的浅盘里,绿油青翠的模样很是可爱。厨娘放下笊篱,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珠子,长吁一口气,“这就得了,等会小玉过来,你跟她一起送到夫人那里吧。三少爷平日里就睡在夫人房里的碧纱橱。”
    话音刚落,小玉便走了进来。
    待看到曲莲后,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一转眼却又朝着厨娘笑着道,“冯妈妈,今天做的什么呀?我老远都能闻到香味呢。”
    厨娘心善,看着小玉脸色的变化也不多言,只是从另外一个小盅子里夹出一个焦黄的春卷递给了小玉,待小玉喜孜孜的接过后,她又转身给曲莲夹了一个。
    曲莲愣愣的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小春卷,掺了鸽子蛋的细面在炸锅后焦黄松脆,里面些微的露出些切得极细的胡萝卜和冬笋丝,因为是给孩子吃,所以做得只有大拇指大小,看着就让人觉得垂涎欲滴。忙活了一早晨,主子们没用饭前仆妇们不能先一步用饭,曲莲只喝了几口热水,此时也觉得有些饥饿。
    厨娘见曲莲迟疑,以为她胆小不敢沾少爷的东西,笑了笑说,“今日面和的多了些,便多做了几个,碟子里摆不下,这是多出来的,吃吧。”
    曲莲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这才接过那个春卷,慢慢的吃了下去。鲜嫩酥香的味道一点点自舌尖化开,一瞬间便充斥到整个口腔,曲莲垂了眼帘,提起一个食盒跟着也拎着个食盒的小玉走出灶间。
    一出灶间,一阵冷风夹杂着碎雪粒子便吹了过来,将那心头一点余温也吹散了。这雪,又下起来了。天际微微有些发亮,已是卯时三刻,也是该用早膳的时分了。
    小玉快步的向前走着并不跟曲莲搭话,曲莲紧跟在后面,总觉得她是在赌气一般。
    正走着,前面的小玉突然身子一歪,手里的食盒便要高高的抛弃。眼看着那食盒就要倾斜,曲莲一惊赶忙上前,接住那盒子,顺便用身体抗住了要歪倒的小玉。
    小玉显然被吓个不轻,在天边露出的晨光下,脸色显得十分苍白。两人低头看去,方才发现小玉的脚边有一大片薄冰,恐怕是昨夜飘进来的雪花积成。
    “这些洒扫的婆子们又偷懒了!若是打翻了三少爷的早膳,看我禀告夫人不将她们剥一层皮!”小玉抚着胸口恨恨的说着,一边又有些庆幸。若是三少爷的早膳没了,洒扫的婆子必然受到处罚,她的处罚却也跑不了。
    小玉思及此处又看到曲莲手里提着的两个食盒,面上便有些讪讪,“多谢你了。”说着,便从曲莲手里将一个食盒接了过去。
    “无妨,你若为此挨罚,我也跑不了。”什么叫做连坐,曲莲实在是太明白了。
    “那倒也是。”见曲莲并未邀功,小玉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挑眉道。虽然口气仍不怎么好,但是也开始渐渐的跟曲莲搭起话来。“哎,昨日方妈妈怎么找的谭大夫给你看病啊?小丫头们生了病,都是找的石馆大夫给瞧病,只有那些有头有脸的妈妈管事们还有夫人那里的几个大丫鬟才能请谭大夫。”
    “夫人差我照看三少爷的饮食,想必是请慈济堂的大夫更为稳妥。”曲莲回答。
    “想必也是这个缘由。”小玉撇了撇嘴回答。
    曲莲却想起了那个年轻的大夫,和他有意的隐瞒与帮助。想了想,曲莲试探着问道,“谭大夫看起来很是年轻,这么年轻也能在慈济堂坐堂么?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哎呀,你知道什么。这京城里谁不知道杏林世家谭家啊。自开朝以来,谭家出了十几位太医院的御医,更是有好几个太医院掌事。现在太医院的掌事谭太医正是小谭大夫的大伯。”小玉的口气里充满了崇拜之意,同样也对曲莲的话语中可能表露出来的不信任感到气愤。
    “那他为什么会在慈济堂坐堂?”慈济堂虽然在民间颇有名气,但是多是给百姓和没有权势的乡绅看病。这个年月里,豪门大户哪家不在太医院里有点门路。
    “小谭大夫虽然出身世家,但是他却不愿进太医院。我曾经听到过他跟大少爷说话,大少爷也曾询问过他为何不肯进太医院。他说,为人医者,悬壶济世,不管是达官贵族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患有疾病,在他眼里都是一视同仁。再则,慈济堂广纳民间名医,也是个学习的好地方。”
      曲莲听着,心中暗暗的点头。昨日,那年轻大夫对着方妈妈这样的仆妇也谦逊有礼,对于出身世家的公子哥来说,的确十分难得。
      说话间,两人便来到了紫竹堂的正房。门前早有小丫鬟等在那里,见到两人走来,便打起了帘子。


    7楼2014-11-20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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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4-11-20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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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2 世子之妻
        裴邵竑与丁宿等人并未即刻出城,此时进城不易,他决定在京城滞留两日。阿瑄等人探查城外也需时日。五人便连夜宿在了丁宿的位于南城的家中。
        顺天府南城民居,多为贩夫走卒的居所。丁宿在此有一个两进的小院子,但此时容纳五人,倒也足够了。
        “公子喝口茶吧。”丁婆子将一壶茶提到内室,放在了案上,笑眯眯的看着此时站在窗前的裴邵竑。她是丁宿一个远房的伯娘,因死了丈夫又没有儿子,便投靠了丁宿在这里替他看着这个小院子。丁宿常年不在,也未娶妻,这里便就她一人。
        如今虽然城中大乱,但有几个人来这院子让她忙活一下,倒也还是极为开心。此时虽然已近寅正,她还是忙活着给众人做了饭,待众人用完饭后,又烧了茶给裴邵竑送了来。
        丁婆子年岁虽大,却有些眼力。丁宿虽然未曾提及这俊俏后生的身份,她却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个少年贵人。
        “多谢丁大娘,烦您劳累了。”裴邵竑转身道。便是昏暗灯光下,也看得出他面容俊俏,长身玉立。这样满身贵气的少年,对待她这样的老妇亦十分有理,丁婆子笑眯了眼,脱口问道,“小公子可娶了媳妇儿?不知道哪家的闺女有这等福气……”
        裴邵竑闻言错愕,还未等开口,丁宿便自丁婆子身后转了出来,“伯娘,你这说啥呢!”他边说着边从丁婆子手里接过茶壶,一手轻推着丁婆子道,“你赶紧歇着去吧,我们这一趟搅了你的好睡,再去炕上躺一会。”
        “我知道,我知道老婆子不收你们待见。”丁婆子笑着嘟囔着,转身出了门。
        “世子。”丁宿拎着茶壶走了进来,自桌上倒扣着茶杯的茶盘上拿起一个,斟满了茶递了过去,“先喝杯茶吧。家里也没什么好茶,您权当润润喉。”
        裴邵竑笑了笑,没说什么便接过了茶杯。
        丁宿今年二十九,比裴邵竑整大十岁。两人虽为主仆身份,但却有着兄弟情义。他眼看着裴邵竑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由一个富贵公子变成了军中颇受尊敬的少将军,这其中的苦楚,外人不晓,他却清楚的很。
        “世子可是在为夫人和小公子他们担忧?”丁宿看着昏黄灯光下,其实还有着一份少年稚嫩的裴邵竑道。
        “确然有些担忧。”裴邵竑坦然道,“不过,我也是心中有些疑惑。”
        “这事情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丁宿点头,又问道,“世子可也是在奇怪夫人为何能提前做出应对?”
        裴邵竑坐在桌边,手中把玩着那个质地粗糙的粗胎青花茶杯,“不少将官的家眷被抓,就连汝阳伯的家眷都被献王带进宫中,说明双王进京不是什么众所皆知的事情。我们一路上也未接到密报,同样被蒙在鼓里。母亲又怎么能提前做出准备?况且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实在是过于了解,她没有那样的远瞩。此时家中只有母亲和几个弟弟妹妹,二弟这些年的样子我也看在眼里,他不会去抻这个头,况他是庶子,献王不见得看得上他。大妹妹虽有些见识,却也不过是个深闺中的女孩儿……”。说到这里,他摇头道,“不会是她。”
        然而分析到此处,他的眉头猛然蹙起,凛声道,“难道有人别有用心?”
        丁宿闻言也心中一凛,“世子是怀疑,双王之外,另有人作祟?”
        “我也是有些疑惑。”裴邵竑摆手,“也是我沉不住气,待明日出去打探了再说。丁宿,你明日便出城去吧,阿瑄那里若有消息,也能早些知晓。”
        “这可不妥。”丁宿道,“还是让老四去吧,我得跟着世子。”
        裴邵竑闻言,洒然一笑,“也可。”
        第二日,几人便分头打探。
        京城内确实形势不好,双王已然占据整个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也已被拿下。禁军也同样不敌,禁军副统领阵前倒戈,带领禁军一支反向而行。那皇城仿佛纸糊的一样,不到半日便被攻破。此时京城内的公卿世家们皆惶惶如惊鸟。
        待到三日之后返回丁宿的院子,名唤老四的护卫已经将消息带了进来。裴邵竑看过自北城门外传进来的密信,便立刻决定晚间便出城。
        及到子时,一行五人便潜出城外,依旧借由那名小校行事。五人出城后,便连夜奔往官道亭驿,刚一进院,便看到院中所立之人。那边上,名唤老四的护卫还在嘟囔着,“那褚清和赵老三还不放心我们,绝不说出夫人的下落,还说什么一定得见到世子才能开口。”
        “褚清!”
        那人转身过来,果然是裴府护卫褚清。这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此时见到裴邵竑忙上前行礼。“世子爷,咱们总算是见到您了。”他如此说道,同他一起前往官道上等候的赵老三也连连称是。
        “夫人她们可好,如今她们到底转向何处?”见到府中护卫,饶是平日素为沉稳的裴邵竑也有些心急。
        “还请世子安心,夫人她们一切安好。翟教头在沿路上,五十里一岗每岗十人一路护送。恐怕此时,夫人她们已经到了保安州。”褚清哈哈一笑道,“夫人她们便是向着宣府镇前去。”
        “宣府镇?”站在一边的阿瑄有些惊讶。他本不是沉不住气的人,此时却惊讶的脱了口。“怎么会是宣府镇?”
        “怎么?”裴邵竑看向阿瑄。
        “这三日来,我带了几人前去打探。路上倒是有些痕迹,但这些痕迹皆指向……指向怀安卫。”阿瑄说道,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难道这些痕迹,都是刻意而为,为的便是混淆追踪之人的视听?”
        “怎么可能?”听到阿瑄的话,另一位护卫才脱口而出,“咱们几个跟着军中老斥候们可没少学本事。夫人等人行进的痕迹也仔细分辨过,若是只是怀安卫一处痕迹,咱们定然也会怀疑。可在这痕迹中还套着宣府镇和潮河所的蛛丝马迹,咱们仔细比较过了,才敢断定是怀安卫。”
        褚清和赵老三闻言,都咧了嘴笑起来。他们这些府中的护卫,平日里都十分羡慕被侯爷裴湛带往北地的同伴们。这些去过北地战场的家伙们平日里也多是眼高于顶,大家虽然不明说,可是心里却十分不甘。此时看到这些家伙吃瘪,心里也十分爽快。
        赵老三藏不住心头得意,嘿嘿一笑道,“这回你们可看走眼了吧,以后少在咱们眼前得瑟。”
        “老三!”褚清瞪了赵老三一眼。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有些手段,是翟教头的手笔?”被赵老三嘲笑的护卫面有赧色的问道。便是他在打探回来后,几人才肯定了车队是前往怀安卫的。
        褚清虽然方才制止了赵老三的出言不逊,但是此时在心中也是十分敬佩曲莲。他们在一开始确实对曲莲的做法有些怀疑,认为只要将痕迹作向怀安卫即可,是曲莲坚定要求再往宣府镇和潮河所做些痕迹。他们一开始怕泄露了踪迹,却也只能按照她所说去办。如今看来,这位大奶奶,还真是有些手段。
        如今听到对方如此询问,他摇了摇头道,“却不是翟教头的主意,是咱们大奶奶的主意。”只是话一出口,看到周围一圈人瞪眼张嘴的表情,褚清心中咯噔一声,心道坏了。恐怕世子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到做了这个通信之人了。这件事,怕是夫人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世子爷呢。
        他慢慢转头,果然看到裴邵竑皱眉朝他看来。
        “你说谁?”裴邵竑问道,声音虽不大,听在褚清的耳里却有些寒意。
        “是、是、大奶奶……”褚清小声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已娶妻,还是说你已经另有新主?”裴邵竑一撩道袍下摆,在院落中的石桌前随意坐了下来。
        褚清觉得头皮发麻,这事那也不能怨他是吧?当初翟教头派他来迎候世子,他就不应该答应,如今可好,这件事还得他来说。
        心绪转过,他却也无法,只能上前将曲莲因旨嫁给裴邵竑一事细细的禀报了起来。
        这过程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不仅仅周围护卫们一片哗然,就连一向少言的阿瑄也露出讶异的神色。所有人都同时看向此时端坐在石桌前的裴邵竑。
        此时已近傍晚,斜阳下他穿了件墨色的道袍,这颜色更衬得他面色如玉。他闻言后一阵深思,片刻后便抬头再次看向褚清问道,“你说你们之所以会提前离开顺天府,乃是她的意思?这一路上行事痕迹都是她的主意?”
        “正是。”褚清低头应道。
        裴邵竑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你说这些都是那位、那位大奶奶所为?这怎么可能?”之前那名护卫按捺不住,扯了一把褚清,追问道,“且不说她是一个……,就说一个女子,怎么懂得这些道理?”说到曲莲身份之时,他没敢名言。
        “我怎么知道。”褚清低声道,白了那护卫一眼,“反正是夫人下令,让我们都听大奶奶的。”
        “若真如此,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女子。”护卫咋舌道。
        “什么一般不一般,咱们世子爷是什么身份。先不说世子的身份,就是在军中哪个不叹一声将门虎子,哪个不说咱们世子是一等一的好二郎。”听到护卫的话,老四炸了起来,“怎么就能配一个灶下婢!这皇帝老儿是个什么东西!咱们在北地给他守社稷,他就这么对咱们世子?”
        “老四!”一直没有做声的阿瑄喝道,“如此不道直言也敢说?!”
        “本来就是嘛……”老四虽被喝止,却还是嘟囔道,面上还带了些委屈。
        “行了。”裴邵竑起身,面上却无半点情绪,“咱们起身吧,先追到车队再说。”


        来自iPhone客户端24楼2014-11-20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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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0 路上风寒
          二月中旬,惊蛰已过,便是北直隶往北,雨水也渐多了起来。
          裴邵竑一行人没有走官道,走的是一条隐秘的盐道。十几年前塘沽口的私盐便是从这条崎岖小路上,被偷偷贩往北地各城。后来,顺正帝下令布政司将这条贩卖私盐的脉络连根拔起,当初实在是牵扯了不少官员富商。这条路,便也渐渐荒芜。
          这一路上,连行了六七日。只是在出宣府镇那晚,在驿站打了尖,自此后的三日,便再也没遇驿站或者客栈。
          时至酉末,天早就黑了下来,此时又沥沥的下起了雨,众人都有些叫苦不堪。那些骑马的护卫们,便是穿了蓑衣斗笠,此时也被这清寒透幕的春雨氤的浑身冰冷。
          “世子,您上车避一避吧。”丁宿策马到了裴邵竑身边,“看这样子,到老康的栈子,便得后半夜了。”
          裴邵竑这些日子同样与他们策马前行,此时也是十分疲惫。这也不是什么逞能的时候,他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翻身下了马。将马匹栓到车后,脱了蓑衣摘了斗笠,一撩帘子便进了马车。
          这几日,曲莲虽坐在车上,但这私道崎岖不平,马车行在路上十分颠簸,她也被颠簸十分难受。此时正蜷在车里,神情恹恹。裴邵竑一撩帘子,一阵寒气窜了进来,便惊醒了她。
          见她这般不振,裴邵竑也有些不忍,“你且忍忍,今夜便能住宿打尖。”车内燃着一盏小小的风灯,堪堪能将车内照亮。见曲莲打起精神朝自己看来,裴邵竑便跟她解释道,“如今汉王自保定府南下,与献王军队在北直隶外打了起来。官道上流民太多,且献王还在追查咱们的下落,这私道虽绕了圈子又有些荒芜,却安全不少。”
          曲莲点了点头,抬眼便看到他肩膀及至胸前的衣衫湿了大片。裴邵竑此时正穿着那件石青色葛布的束腰直裰,沾了雨水后十分显眼。她转身在身后依靠的包袱里摸索着翻了翻,便翻出一件男子外衫。待展开来,正是那晚被她挑出来的佛头青暗纹缂丝料子做成的一件道袍。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这暗纹深色缂丝料子确然并不醒目。她看向裴邵竑道,“世子将外衫换了吧。春雨虽不如秋雨伤人,如今天气却仍未转暖,最容易受寒。”
          裴邵竑顿了顿。他只是有些疲惫,却并未觉得身上寒凉。雨势不大,况又穿着蓑衣,只是外衫上沾了些雨水,中衣却是干的。看着那递到眼前的衣裳,他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开始解衣。只是,车内狭小,他身材又颀长,颇有些施展不开的困顿。
          曲莲见状,只能膝行挪到他身旁,帮他将湿衣脱了下来。又将那干净袍子展开,替他穿了上去。
          “我听说你在府里是灶上的丫头,怎的服侍穿衣系带这般熟稔。”见她动作流畅没有半点生疏,裴邵竑心里便有些疑惑。却见她给他系着腰带的手一顿。他一愣,再看时,她便已经将腰带系好,坐回到方才蜷缩的角落。
          裴邵竑隐约觉得自己大概是说了不妥的话,看着曲莲,她脸上倒还平静。就听她轻声道,“进候府前,我曾在一户乡绅家里做婢女,领的便是贴身侍奉的差事。”
          可他还曾听裴玉华提起她原先面目不堪,只是此话他便放在了心里。却没料到,她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淡淡的笑了笑,平声道,“那乡绅太太善妒,自是不肯将美貌婢女放在屋中。”
          看她说的如此平淡,仿佛过往并无波澜。可裴邵竑却十分明白大户人家中肮脏腌臜的内里,她小小年纪便被卖身为婢,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可她却又不像徐氏身边那几个丫头一样,针鼻大点委屈,便能红了眼眶。
          徐氏的四个婢女中,夏鸢最为稳重。可即便是夏鸢,在他面前也有过几次抱怨。
          “曲莲。”他突然开口,“你入候府之前,可有名字?”
          曲莲闻声抬头看他,并未作答。
          他想了想又道,“不是主家给你的名字,而是父母所起的名字。”说完后,他看到曲莲依旧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便笑了起来,“没有名字么?或是忘记了?”
          “怎能忘记。”曲莲移开目光,看着那晃动的帘子,低声道,“爹娘唤我阿姮。”
          “阿姮……”裴邵竑轻吟一声,又问道,“是姮娥的姮?”待见到曲莲颔首应是,他便道,“那我以后唤你阿姮可好?”
          他声音清越琅琅,一声“阿姮”被他唤的十分动听……
          曲莲抬头看向他,“世子还是唤我曲莲吧。阿姮这个名字,于我来说已十分陌生。”
          裴邵竑不妨被她梗了一句,他瞪着曲莲,半响没有做声。车呢气氛着实有些尴尬,看着曲莲垂首闭目的样子,他只得悻悻的依靠着车内壁,也开始闭目养神。
          许是这几日过于疲累,他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有人在耳际小声唤他,他只觉得身子有些发沉,想睁眼却又挣不开。那人似是见他睡得太沉,又伸手搡了他几下。他这才挣扎着醒了过来,便看到曲莲跪坐在他前身,脸上竟有些担忧。
          “怎么了?”他哑着声问了句,却意外于自己声音的嘶哑。又活动了下身子,这才发现身子已经麻了半边,想是因一个姿势过久,血脉有些阻滞。
          “方才丁护卫说,再过半柱香时间,便能到落脚的栈子。”见他清醒了过来,曲莲这才说道,那语气颇似松了口气,“外面寒凉,你先醒醒吧。”
          裴邵竑闻言又动了动,倒是有些意外自己竟然睡得如此沉,他向来警醒,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面前熟睡。只是身上传来的钝痛,让他蹙了眉。
          “世子可是身子不爽?”曲莲一眼便看到他面色不对,忙问道。他脸色有些潮红,神情也有些怏怏。见他只是胡乱的摇了摇头,她思忖片刻,便伸手覆在他的额上。掌心中传来的热度,让她心中一惊,不由低声呼道,“世子,你发着热呢。”|
          她的手心微凉,覆在额头带来丝丝凉意,裴邵竑觉得自己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待听她如此道,只闭了眼道,“无妨。”
          曲莲想了想,挪到车厢边上,撩开了帘子。充当车夫的护卫扭头看到她,直惊得差点掉下车去,稳住了身形才问道,“大奶奶有什么吩咐。”
          “可否请你帮我把丁护卫唤来?”
          “是,属下这就去。夜雨风冷,大奶奶快些进去吧。”那护卫道。
          曲莲回了车内,一会功夫便听到车外丁宿的声音,她忙又撩开帘子对策马行在车旁的丁宿道,“丁护卫,你们行路,可带了药材?或者,前路可有医馆?世子似受了寒,此时已经有些发热。”
          丁宿一听,也有些着急,“咱们都是粗人,身上带着的都是些伤药,却不曾带着解风寒的药物。前路只有个小栈子,待要寻医馆,恐怕明日都不得。”
          曲莲正待开口,手腕却被攥住,她回头看去,便看到裴邵竑依着车内壁,冲她摇了摇头,她只得返回车内,看着他。
          “那个匣子里有些寻常的药丸,你看看有无可用之药。”他的声音哑的厉害,精神倒不是十分萎靡。
          曲莲回身便看到在车厢角落里,有一个黄杨木的四角包着铜皮的小匣子,看起来有些旧十分不起眼。她小心的打开那匣子,便看到里面杂乱的躺着几个青花的小瓷瓶。拿出一个,就着昏暗的灯光便能看到上面贴着的红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枳实寻滞丸。连看了几个,有五苓丸,梅花点舌丹,活络丹。曲莲好生翻了翻,才看到一个瓶子上写着银翘散。想着虽不如小柴胡汤管用,倒也能驱散积滞,对于燥热也有功效。
          银翘散需用温水调开服用,此时有些不便,曲莲就将那匣子抱在怀里,等着到了栈子寻些温水给他调开让他服下。抬眼看了看裴邵竑,却见他精神仿佛好了不少,嘴角还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
          “世子?”
          “嗯。”裴邵竑抬眼看向她,看到她脸上疑惑的神情。
          他平日里虽严肃,但也不时有些笑脸,但那时他笑起来,都带着些贵公子的锐利。此时在这车内昏黄灯光的映衬下,那笑容带着少有的柔和。
          “我看这匣子有些古旧,匣子内的药瓶也有破损之处。这里面的药……可还能用?”曲莲想了想问道。
          “这是我离开庐陵之前配制的药丸,不过一个月时间,不会散了药性。”裴邵竑回道。
          “我看这瓷瓶上的字迹……”曲莲闻言从匣子中取出一个瓷瓶,那红纸上的字迹,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总不会是这位世子爷亲手所写。
          裴邵竑向着曲莲伸过手来,曲莲会心的将瓷瓶放在他掌心之中。看着他低头把玩着那个已经有些破口的小瓷瓶。长久沉默后,他才开口道,“我第一次跟着父亲去北地,是在十三岁上。那时母亲已怀了靖哥儿,顾及不到我。那时候大妹妹不过七岁,知道我要跟着父亲出征,拉着我哭了许久。几日后,便给了我这个黄杨木的小匣子,里面满满当当装了一匣子这样的瓷瓶,那上面的字迹便是她留下的。其实里面装着的,也不过是些寻常的药物。只是自那之后 ,我不管去哪里,都带着这个匣子。”
          曲莲静静的听着他仿若回忆一般絮絮说着,也有些出神。
          直到,车外一阵晃动,丁宿的声音传来。“世子爷,栈子到了,下来歇歇吧。”


          来自iPhone客户端32楼2014-11-20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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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馨弘


            来自iPhone客户端35楼2014-11-21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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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1 夜宿客栈
              曲莲下了车,就着护卫们提着的气死风灯,这才看清今晚他们要落脚的地方。说是客栈,却实在是简陋,除了掌柜便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二。外面是个茶寮,进了院子只有两栋二层的小木楼,在黑漆漆的夜晚看来,竟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马车是直接驶进了院子,曲莲回身想扶裴邵竑一把,却见他已经自己下了车。见她半伸着手竟似想要搀扶自己,他嗤道,“我又不是那等体弱妇人。”曲莲收回了手,没理会他。
              丁宿看来是这栈子的熟客,熟门熟路的给裴邵竑指了栈子最好的屋子。待小二点亮了油灯,裴邵竑便提步走了进去。在屋子里转了两步打量了一下,却发现曲莲没有跟上来,便又回到门前,果然看到曲莲还抱着那个黄杨木的小匣子站在院子里。
              “雨还下着,你怎还杵在那里。”看她抱着匣子四顾打量的样子,裴邵竑唤她道。院子里此时有些乱糟糟的,丁宿正高声唤着小二送些热水与吃食,赵老四则在张罗着让护卫们把马喂了,那些沾了水的蓑衣也要拾掇一下。
              曲莲回神便看到他站在门口,身后映着橘黄的亮光。想起他此时还在发热,便快步走了过去。进了屋子,便走到桌前,将那小匣子放在桌上。她伸手提了下桌上的茶壶,茶壶是空的,便想着去跟小二要壶热水来。
              裴邵竑坐在床上,看她忙活,便道,“你先别忙,此时外头乱糟糟的,丁宿一会就会将水送来。”
              曲莲听他这么说,便将茶壶放会在桌上,作了罢。
              不一会果然见小二提着铜壶闷头走了进来,差点撞上了曲莲。他一抬头见到曲莲,吓得险些将铜壶扔在脚下。他忙放了茶壶,对着曲莲连连作揖,口中还道,“不晓得奶奶在此,小人得罪了。”
              曲莲还未开口,便看到裴邵竑走到她身前,挡住了小二的目光道,“你先下去吧,再送东西让丁宿来便是。”
              小二这才千恩万谢的走了,裴邵竑上前掩了门。
              曲莲瞥了眼他的背影,没有做声,动手将那装着银翘散的瓷瓶拿了出来。桌上放着的茶杯,看着十分陈旧,在这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污浊。曲莲无奈,将那热水倒出来些,仔细清洗了两个杯子。将脏水倒出屋外,这才从瓷瓶中倒出些银翘散,用水化开端给了裴邵竑。他自方才起,便坐在了桌边,看着她忙碌。
              接过茶杯,裴邵竑仰头便灌了下去,待放下茶杯后又看到面前还放着一个装着清水的杯子,想是将他当做了孩子,怕他不耐药苦。
              曲莲去给他用温热水拧了个帕子,待他漱口后,便递给了他。
              行了一天加小半夜的路,又是这样滴雨的寒夜。用温热的帕子擦过脸,裴邵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泛了许多。人舒服了,情绪便好了许多,见到曲莲此时在弯腰收拾床铺,便道,“你也先歇歇吧,等用了饭,再收拾不迟。”
              曲莲闻言起身,回头看他道,“世子用了药,先来躺一会。”又道,“屋子虽简陋些,这被褥看着却还干净,摸着也并不潮湿,想是近日才晾晒过。”
              “这有什么。”裴邵竑闻言走了过来,并未脱衣便躺了上去,还跟曲莲道,“我跟着父亲在北地,还睡过草铺呢。”待躺倒在床铺上,这才感觉到一身的疲惫一下子袭来,便又对曲莲道,“丁宿若是送来吃食,你便先用,不用唤我起来。”
              曲莲笑了笑,并未答话,自行去梳洗了一下。坐了一整日的车,发髻也有些松散。她净了面,又打开了发髻,那头鸦发便散落了一背。
              裴邵竑侧卧着,眯了眼看着她背对着他低头梳着发,只觉得那一下一下的动作十分好看。只是药劲此时渐渐上涌,再加上连日奔波的劳累,他终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曲莲将头发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回头便看到他已然沉睡。整个人侧躺着,棉被被扔在了一边。
              这就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需照应么?曲莲见他酣睡,笑了笑,走过去,替他将被子盖上。已经受了寒,再着凉可如何是好。如今便盼着那银翘散能对症些,将他的内热散去……
              见他和衣而卧,身上还穿着那件佛头青的缂丝直裰。曲莲想起之前那件被雨水打湿的袍子,她想了想,便起身出了门。一出门,便看到门外廊下坐着个抱着刀的护卫。那护卫见她出了屋子,忙站了起来。
              曲莲请他担了水来,便在门外廊下将裴邵竑那两件衣衫洗了。又拿进屋内,用那个小火盆烤干。 待忙活完,恰好丁宿送来了热汤。栈子简陋,又处在此等荒芜之地,也没什么好东西,丁宿等人买了掌柜一只放养的山羊,便炖了一整锅羊肉。又叫了那掌柜妻子单独给裴邵竑熬了羊羹。
              待丁宿离开后,曲莲便将食盒打开。这双层的食盒里,上一层便是一炖盅羊羹,下一层便是一大碗羊汤。她将那炖盅小心的端了出来,放入桌上
              这样寒冷潮湿的天气,一碗热气腾腾撒着香葱的肉汤,让人十分垂涎。曲莲自那铜盆大的瓷碗中舀出一小碗,坐在八仙桌旁,双手捧着小口的啜着。这几日不得安置,她也跟着吃些干粮,此时喝些热汤整个人都觉得舒坦了许多。
              一阵夜风将半开着的窗子推开了些,曲莲捧着那质地粗糙的小碗,看着窗外的夜空。雨小了些,天空却依旧阴霾,云层压得很低,天上半点星子也无。夜风中带着湿漉漉的潮气,吹在身上虽有些寒意,但却能带走些屋里的烟火气。栈子在这种荒芜的小道上,别说上好的银霜炭,便是京城普通人家所用的柴炭这里也没有。屋内燃着的小火盆里,都是些烧制不匀的薪柴炭,烟气有些熏人,曲莲便半开了窗子走走烟气。
              不远处还能听到一阵阵的笑声,是护卫们燃起了火堆在栈子的门廊下喝酒吃肉。曲莲微微侧身听着,心里却有些出神。直到此刻,她才确然感受到日子与以前大不一样。便是一年前,她也决不会想到,自己会坐在远离京城的一个私道上的小栈子里,喝着羊汤听着院外一群汉子说笑。更遑论,此时屋里还睡着她名义上的丈夫。
              想起裴邵竑,她放下手中的碗,转头看向床铺。
              许是这几日太过疲累,再加上药力,他睡得很沉,却悄无声息。曲莲起身走了过去,静静的打量他。他依旧保持着入睡时的姿态,脸向外的侧卧着。他沉静的脸上少了几分武将的戾气,添了几分世家公子的贵气。便是如此沉睡,也未像那些寻常汉子一般熟睡时便形容散漫。
              她顿了顿,轻步走了过去,推了推他,低声道,“世子,你且醒一醒。”
              本以为他睡得很沉,谁想不过轻轻一推,他便立时睁开了眼,黑亮的眼睛里竟无半点睡意。他翻身便坐了起来,沉声问,“何事?”
              曲莲愣了一下,才道,“世子虽说不必叫醒你,但这一路饮食粗糙,你又喝了药,空腹入睡不免有碍脾胃……”
              裴邵竑听到这里,方松了口气,整个人一下子便倦怠下来,斜斜的倚在床头看着曲莲,脸上却带了笑。
              曲莲没理会他,转身走到八仙桌旁,给他端了羊羹过来。待他接过去后,又回身给他盛汤,待回转过来后便看到他已经三两口将那一盅羊羹都吃光了,便不免有些气恼,“我虽让你用一些,却没让你吃这么多。羊肉本是发物,你又在发热……”
              裴邵竑闻言一挑眉便道,“你怎的如此啰嗦。”
              曲莲一怔,便垂了眼帘,再不多说,只是将手中汤碗给他递了过去,换了汤盅便反身回到八仙桌旁静静的坐着。
              方才话一出口,裴邵竑便有些后悔,此时见曲莲这般,他却也有些拉不下脸来,只是静静将汤喝完,便又倒头躺了下去。这会却并未立时睡过去,而是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过了半响,却未听到屋里有什么声响。他禁不住便又翻身转了过来,却看到曲莲坐在桌旁,肘支着桌子,已然托腮静静的睡着了。裴邵竑顿时觉得有些气馁,仿佛自己一番思量都白费了,又想着跟她置气有些可笑,恍惚间便又睡了过去。
              及至寅初,门突然被轻轻拍响
              曲莲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听着拍门声,她扭头看向床铺。便看到裴邵竑也醒了过来,此时已经翻身下了床,冲着她摆了摆手,便走到门边。
              “谁?”裴邵竑沉声道。
              “丁宿。”
              丁宿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曲莲顿时觉得狂跳的心安定了不少,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又吊了起来。
              “世子,外面情况有些不对。”
              裴邵竑拉开门,让丁宿进来,待他进来后,便立时熄了灯,问道,“什么状况?”
              “方才程春儿回来了,说后面有百十骑人马朝着咱们这方向过来。阿瑄使计探了一番,恐怕这些人确是冲着咱们来的。”
              “知道是什么人吗?”裴邵竑闻言,心中一沉。
              “不好说,骑得都是军马,恐怕不是汉王就是献王……”丁宿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
              裴邵竑思量一息,便立时道,“叫兄弟们起来,咱们马上走!”


              来自iPhone客户端36楼2014-11-21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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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5 曲莲气恼
                那打头的汉子见裴邵竑侧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连句整话都说不出口,只是嗬嗬急喘,心中便有些了动摇。此时那洪婆子也闯进屋内,挡在二人身前,怒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得就直闯我家?”
                那汉子狐疑问道,“这当真是你女儿女婿?”
                “不然还能是谁?”洪婆子怒道,“我女婿生了重病,我家又是种药为生,便来我家养病。他方好了些,若是被你们惊扰犯病,可如何是好。”
                一边说着,床上的裴邵竑便如同配合她一般,伏在床头开始剧烈的咳嗽。那咳嗽声一声重似一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他这般咳嗽,那几个进了屋的汉子不禁变了脸色。
                其中一人凑到那打头汉子跟前,低声道,“不是肺痨吧?”那打头汉子闻言,面色虽也变了变,却不像那几人般慌张。他看了看床上的裴邵竑又看了看伏在床头瑟缩的曲莲,突然大步的走了过来。
                一把攥起了曲莲的腕子,那汉子不理会她的尖叫,生将她的手掌翻了过来。打眼一看,那汉子便蹙了眉头。心想道,那人只说霸陵侯世子带着夫人前往庐陵,却未曾提起这夫人出身哪家哪户。不管如何,能嫁入侯府的闺秀,必不会像这妇人般掌心粗糙,布满薄茧。
                那汉子此时疑心已去了大半,又想到恐怕真是丢了那霸陵侯世子的踪迹,心中不免满是火气。他低头看着曲莲那一样干黄的脸色,重重一哼将她的手摔了开来。曲莲不妨他如此用力,手背便狠狠磕在床沿。手背与坚硬的杨木相撞,疼的曲莲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她还来不及看自己的手背,便看到裴邵竑扶着床沿的手青筋暴起。顾不得手背锐痛,她忙按住他的手背,抬眼看着他仿佛要冒火的眼睛微微的摇了摇头。
                看她仿佛要急出泪水的眼睛,裴邵竑压住了心中的怒火,便又伏在床沿干咳了起来。
                那几个汉子见问不出什么,便带着怒意离去。
                裴邵竑自窗棂处见洪婆子关了院门,立时从床上翻身起来,一把攥住曲莲的手,急声问道,“磕疼了么?”再低头看去,只见她手背处已然高高肿起一片,便是他这般轻轻攥着,她便依然蹙了眉。裴邵竑知她向来隐忍,见她此状,心中明白她定然是十分疼痛。便恨恨道,“你且放心,我定为你报此仇。”
                曲莲见他这般,摇头道,“不过些小伤,不妨事。倒是洪大娘,为了我们受了不少惊吓。”裴邵竑看着她,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我明白。他日我定百倍报答与她。”
                到了傍晚时分,丁宿等人终是寻到了此处。见到裴邵竑受伤颇重,众护卫脸上都有些愧色。晚间时,洪婆子给众人做了饭,众人草草用过晚饭便再次上路。汉王手下虽此时离去,此地却依旧不能久留。
                离开前,裴邵竑自丁宿那里拿了银子给那洪婆子,洪婆子却推脱着不肯收下。直到曲莲几乎向她跪下行礼,她这才扶了曲莲接了那银子。临走时,她又携了曲莲的手叹道,“我那闺女,一年半载的都见不着一面。你这姑娘我一瞧着便十分喜欢,心里便当你是闺女一般。你家夫婿待你倒是极好,你也要好好待他。夫妻间便是要如此,才能长久和睦。”
                丁宿等人已经找回了裴邵竑的青鬃马,又买了辆马车。裴邵竑身上有伤,便与曲莲一同乘了那马车。待上了车,曲莲才哎呀一声,看向裴邵竑道,“那匣子……好似是丢了。”裴邵竑知她所言便是裴玉华当年给他的黄杨木匣子,心中一顿,虽有些不舍,却未责怪她。却只听她低声道,“出那栈子前,我还抱在怀里。只是翻下山后,便失手落下了。我又有些慌张,便将那匣子给忘了。”
                见她满心懊恼,裴邵竑伸手拉住她敷了药如今裹着布的手,在那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不妨事。那匣子本就是个念想。这些年我带着它,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家中还有人不计一切,盼我平安。”说到这里,他脸上便带了笑,又说道,“你弄丢了我的匣子,便要时时刻刻惦记着我,可记住了?”
                曲莲闻言一顿,抬眼看他,却又垂了眼帘。
                见她竟似是又变回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裴邵竑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她便直直的撞进他怀中。听她低声一呼,忙在他身前起身,怕碰着他的肩膀。他的嘴角便又扬了起来。
                她在他怀中仰脸,面上便有些了薄怒。在车厢内昏暗的的光线下,她的脸色因这怒意与羞意带上了红晕。不再刻意板着的脸变的生动起来,裴邵竑看着她灿若繁星的眸子,还有那抿着的红唇,心中一荡,便俯□去。
                她的唇十分柔软,他轻易便用舌尖顶开那红唇与贝齿,划入她口中。此时她方反应过来,开始支吾的想要挣开,却又碍于他肩头的伤有些束手束脚。,只能用手推着他的胸膛。感受到曲莲的挣扎,裴邵竑在她唇迹流连着亲吻,边又带着些喘息的低声道,“别出声,丁宿他们耳力好得很。”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怀中柔软的身子一僵,那自交叠的唇间溢出的支吾声也立时停了下来。他心中微微有些得意,方才在那洪婆子家,他便察觉出她极怕别人瞧见这种事情。就像是个家教极严的大家闺秀。又想到她平日仪态端正又有着不凡的见识,裴邵竑便愈加觉得她恐怕出身不凡。不过此时他已顾不上思虑这些,心神已有些池荡。他亲吻着她与她口舌交缠,那揽着她的手更是在那玲珑的身段上游走起来。
                只是待亲到她脸庞时,却感觉到似有水迹。心神顿时清明起来,他忙抬了头,只见曲莲缩在他怀里,满面泪水,瑟瑟发抖。自见她起,她便总是一脸无波的模样,便是这两日遇险,她也强撑着不让自己慌乱,何曾有过这般瑟缩畏惧之态。
                裴邵竑看在眼里,心中便是一痛。心中陡然十分懊恼起来,他忙揽她到胸前,那本游走在她身上的手也变为轻拍。见她依旧紧闭着眼帘,那睫毛仍在瑟瑟发抖,他不禁软了声音,温声哄道,“你别哭。是我孟浪了,我再不这样了。”
                待觉得那温热的泪水打透了他的前襟,裴邵竑心中更是后悔。他二人虽有夫妻之名,却相处不多。只是,这十几日在一处下来,他自己上了心,却不想她却依旧不愿与他亲近。思及此处,心中不免又有些沮丧。
                他这般胡思乱想了一阵,再低头看她时,却见她已然沉沉睡去,那翘起的睫毛上尤挂着滴泪。裴邵竑这才想起,自昨夜起,她就没怎么合过眼。在栈子时,便不停的服侍他吃药吃饭,又给他洗了衣衫。刚休息片刻,便被那追赶之人惊醒。一路上又跟着他那般颠簸还受了惊吓。到了那洪婆子处落脚,也只有他一人睡了半响,她又是在为着他忙忙碌碌。
                此时必已疲惫不堪。
                想到这里,裴邵竑心中又暖了起来,她对他这般上心,心中怎能无他。了了这心事,他心中便又畅快起来,抬手将那滴泪为她轻轻拭去,便环着她倚靠着车壁也沉沉睡去。
                马车晃荡着行了一夜,在天明时分终于走出了私道。进了官道,便安全了许多,裴邵竑布置在怀安卫的护卫们此时也已抵达,与他们汇合到了一处,这番路途终是平静了下来。
                裴邵竑见护卫们到来,肩伤也安稳了些,再加上那晚起曲莲便总是垂着头不说话,车内气氛实在尴尬,他便出了马车与护卫们一起骑马。他心里又想着,这般折腾自己,她或许会有些心疼,便会主动与他说话。谁想着,骑了一天的马,他的肩膀都开始隐隐作痛,她依旧不声不响的坐在车里。
                裴邵竑这才晓得她确然动了怒,一边丁宿和阿瑄又不时劝他回车内休憩,他这才悻悻的坐回到马车内。
                他撩了帘子进了车,曲莲恰好抬头,两人便目光相撞。见他坐进车内,她便垂了头,不再看他。裴邵竑有些无奈,挪动着与她坐近了些,见她并未让开,心中倒是松了一些。他在她身边轻声道,“气了这些天,总该消气了吧?”
                见她不语,他便又凑近了些,试探着攥住了她仍敷着药的手,见她未有挣扎,便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别恼,我自来也不是这样。那晚我一时糊涂……”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便又道,“那也是因为,因为欢喜你。”
                说完,他便静静的看着她,见她低垂着的脸上慢慢浮上红晕,心里那块大石便完全的落了地。心里松快了许多,他便与她并排坐着,手里仍攥着她受伤的手。
                过了许久,裴邵竑才听她声如蚊吟般呐呐道,“你往后,别在人前行那般、那般之事。”听她这般说道,他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侧头看向她,却见她两颊满是红霞,却扭了头躲着他的目光。
                他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小心翼翼的抬了她的手,轻轻的亲着那不算细嫩的手指,一边轻声道,“你便放心就是,我定不会再如那般莽撞。下一次,定寻个无人的所在。”
                “你!”曲莲听他又开始无状,气恼的便要抽手,却因动作有些大引得他扯动了肩膀。见他面色一白,又顾不上恼怒,忙问他,“可扯着你肩膀了?”
                见她探身过来,裴邵竑便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不碍事。”


                来自iPhone客户端40楼2014-11-21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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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7 书房回话
                  裴邵竑闻得那大夫的话,心中满是震惊。
                  不过为了诊治风寒,却断出了其他症状,他立刻便拉着那大夫细细的询问起来。无奈那老大夫虽能察觉出曲莲体内有余毒,却道不明究竟是什么毒,只知道捋着胡子摇头。他无奈只得让丫鬟跟着这老大夫去开方抓药。
                  待丫鬟跟着大夫离去,裴邵竑便返回了内间。
                  他轻步走到那雕着博古戏婴的八步床边,抬步上了床踏。轻轻的撩开帐子,便看到曲莲躺在床上,脸色比方才好看了许多。见他撩了帐子,便要起身来。裴邵竑伸手按住她,温声道,“你躺着就是,起来作甚。”
                  见曲莲低声应是,他顿了顿,才询问道,“我听大妹妹说,在京城时,那谭瑛曾给你瞧过病,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你可记得?”
                  曲莲闻言,心中一顿。他会这般询问,想是方才那大夫察觉出了什么。她抬眼便看到他俊朗的眉目,温和的眼神。心中一紧,脸上却半分不显,她便又垂了目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他并未与我说什么,只是开了方子。”
                  裴邵竑见她这般,心中有些疑惑,又想着那时她不过是府上一个婢女。那谭瑛便是看出什么,恐怕也不会对她说。如此想着,便信了她的话。又想着此时京城不易进出,他想寻那谭瑛恐怕不容易。
                  曲莲见他坐在床边思忖许久,便坐了起来,问道,“世子……可是方才那位大夫说了什么?”
                  裴邵竑回神看她,笑了笑道,“没什么,我与他说你之前吃着药,他便问了问是什么方子,我便来问问你。你若是不知,那也无妨。”
                  见他这般胡说八道,脸上看着竟还十分自然,曲莲抿了嘴没有言声,心里不免有些愧疚。他这般掩饰,想必那老大夫所言颇重。况那日谭瑛也曾说过,这余毒若是不清,恐损耗心血。
                  可她此时若是实话实说,道出体内残留毒物,他必会追问下去,不免就会牵扯出她的身世。曲莲不愿扯谎骗他,此时也只能推说不知。
                  恰此时,门外丫鬟在帘外唤了一声,“世子爷,侯爷身边的含光来请,说是侯爷已经回府,此时正在外书房等着您。”
                  裴邵竑应了一声,又转头对曲莲道,“你且好好歇着,待用了药再睡。”见她只是点头,却不应声,又见她神情中带着些黯然,便以为她是听丫鬟提及了父亲,心里有些畏惧,便又安慰道:“父亲那里,我去与他说,你也别想太多。”见她应是,他方才起身离去。待走到房门处,他还顿了顿,对那杵在门口的丫鬟道,“好好照看大奶奶。”
                  曲莲倚在床头,看着他走出内间,便让那守在门口的丫鬟将帐子挂了起来。那丫鬟十四五岁的模样,肌肤白净,身段玲珑。穿着件丁香色的杭绸褙子,更衬得她颇为娇嫩。听见她开口,便立时行了一礼,低眉顺眼的过来她给她挂了帐子。一动一静都十分得体,一看便是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大丫鬟。
                  “你叫什么?今年多大?”曲莲开口问道。
                  便见那丫鬟飞快的抬头睃了她一眼,复又低了头回道,“回禀大奶奶,奴婢名叫画屏,今年十四了。”
                  曲莲便又问她何时进府、进府前又是在哪家为婢,又问她方才进院时那打头的妈妈又是何人、这点翠阁里又有多少丫鬟。
                  那画屏一一作答,回答的颇有条理,人也十分沉稳。
                  曲莲在听到庐陵王府时,心中便有了计较。此时又听那画屏提及陈留郡主,心中更是明白。
                  遣了画屏离开,她便依靠着床壁,望着那吊顶的销金五彩承尘,梳理着头绪。
                  当初裴邵竑不顾徐氏阻拦非要携她入庐陵,她就曾猜测过他这么做的原因。那是她便猜想,这恐怕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霸陵候裴湛的意思。
                  如今天下大乱,双王虽入主金殿,但那位子可不算牢靠。先不说此时已经屯兵北直隶的汉王,便是双王之间,恐怕也不是那么和睦。
                  霸陵侯裴湛自北地之战后,以养伤为由前往庐陵,虽说庐陵乃裴家祖籍。但在这样的时候,选择一位藩王的封地,那目的简直太明显了,明显的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更何况,她算过时间。裴湛做出前往庐陵的决定时,皇城之中绝没有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双王抵达京城的时间也可以证明这一点,而且,自裴邵竑的反应来看,那个时候,他们恐怕真的不知此事。
                  如此一来,曲莲便有些想不通裴湛的心思,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大张旗鼓的前往庐陵。
                  是真的看好庐陵王吗?
                  想到此处,她立时摇了摇头。若裴湛真心以庐陵王符晖为主,并认定他是那能入主金殿继承国祚之人,必不会拒绝裴邵竑与陈留郡主成婚……
                  她思忖良久,却始终不得要领。
                  这时,一个穿着杏黄色素面褙子的丫鬟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黑漆雕梅花的托盘,上面放着一个莲纹的青花小碗。
                  见曲莲朝她看来,那丫鬟便端着托盘屈膝行了礼,笑声道,“奴婢染萃给大奶奶请安。您的药已经煎好了,您趁热喝了吧。”她年纪也在十四、五岁上下,长的很漂亮,一笑起来整个人便显得十分的明媚。
                  曲莲点了点头,自那托盘上取了药碗,将那黑漆漆的药汁小口小口的喝了下去。见她面色没有一点变化,那名叫染萃的丫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见曲莲将药碗递了过来,她这才回过神来,忙将漱口的茶盅递了过去。偏又有些按捺不住心思,好奇道,“大奶奶,这药不苦吗?奴婢便是煎药时闻着那味道,便觉得很苦。”一边说着,她还皱了皱鼻子,显是对那苦涩的药味十分厌恶。
                  这样活泼的性子,必然十分讨喜,曲莲见她这般也不禁笑了笑,便问她现在是什么时辰。那染萃便道,“现下是未正。”
                  两人说了会子话,曲莲便觉得药劲有些上涌,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边裴邵竑已经到了侯府的外书房,进了门就见父亲裴湛正站在屋中与阿瑄说话。他一眼便看到父亲的神色十分温和,看着阿瑄的目光甚至带着些拘谨的亲近。他心中一顿,脸上却未显露半分。
                  裴湛见他进来,却只是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回来了。”
                  裴邵竑上前给父亲行礼后,便立在一边。
                  “你母亲可好?”裴湛回到案后,开口问道。
                  “母亲与弟妹一切安好,请父亲安心。”裴邵竑回道,“算着时日,他们也应该抵达保定府。若一切顺利,再过上十来天便能抵达庐陵。”
                  裴湛点了点头,看着站在案前的长子。他穿着件半旧的石青色粗布袍子,簪着跟黄杨木的簪子,除此之外,身上便无半点饰物。虽然衣着朴素,却显得十分精神。他心中暗暗点头,声音也温和了下来。
                  “阿瑄方才与我说起先皇赐婚一事,我听说你将那婢女也带来了庐陵?”
                  裴邵竑闻言眉头一跳,便看向立在另一边的阿瑄。却见他也正看向自己,目光清然的点了点头,并不避讳这一事。
                  他转头看向父亲,道:“儿子确实将她带来庐陵。”
                  “那你有何打算?”裴湛闻言蹙眉道,想了想又说道,“我给你的密信你也看过了,庐陵王有意与咱们家结亲,明里暗里的指定了你。我并不愿如此,知你也不愿意,便给你去了密信,想着让你母亲给你寻一门亲事,那怕掩人耳目也罢。如今你把一个婢女带到庐陵,让我如何跟庐陵王交代?若庐陵王逼迫你休妻,你能回绝?若是回绝,岂不是明摆着让那陈留郡主难堪?”他越说着便越觉得气愤起来,方才那份温和便消失殆尽。
                  裴邵竑并未立即答话,却转头看着阿瑄。
                  裴湛觉察出他的意图,立时便道,“你有言便直说,阿瑄可以信任。”
                  裴邵竑这才回道,“父亲,如今献、庆二王入主金殿,囚禁先皇子嗣,这已是天下皆知之事。庐陵王想要起事,所举旗号必与汉王相同,不外是为了正统。曲莲虽为裴府婢女,却是先皇谕旨赐婚。庐陵王若是强迫儿子停妻再娶,便是藐视先皇圣旨,与之大意岂不相悖。”
                  裴湛闻言倒是一怔,细细思忖后又觉得长子这番话确有道理。只是那庐陵王心性多疑,又是个有天没日的性子,便是勉强认可此事,日后不免有些芥蒂。又想着儿子乃侯府世子,将来更是要承爵,若这将来的侯夫人竟是出身灶下婢,不免让人耻笑,因此便有些犹豫不决。
                  裴邵竑见父亲蹙眉思量,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妨却突然听到立在一旁的阿瑄向父亲拱手道:“侯爷不必苦恼,世子所言极是。那庐陵王虽气量不宽,却也分得清轻重。世子乃侯爷嫡长子,又是先皇亲封世子,这等身份却谨遵先皇圣旨,立一婢女为夫人,岂不更显大意?至于身份……”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继续道,“若是能成大事,什么身份不是信手拈来?”
                  阿瑄最后那句话,说的有些让人莫名。
                  裴邵竑正在心中琢磨,却见父亲终是点了点头。他心中便是一喜,方才那份疑惑便暂时抛于脑后。不管如何,结果确如他所愿。
                  他看向阿瑄,冲其微微点了点头。阿瑄却只是回以一笑,便又如木桩般杵在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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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9 侯爷小星
                    因怕隔墙有耳,再者这院中的仆妇皆不可信任,裴邵竑便在睡榻之上与曲莲说起今日书房之事,倒有些不顾“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
                    他说的有些断续琐碎,到后来更有些跳跃凌乱。
                    曲莲一听便知,他倒不是为着让她出谋分忧,不过是想找人倾吐下心中烦闷。她便只静静的听着,并不打岔。在这些只言片语之中,她倒也听出了些端倪。庐陵王欲与裴府结亲那一段,倒是将她长久以来的疑惑给捋清了。他执意要将她带来庐陵,的确是为了拒绝与庐陵王府联姻。从他话中能听的出,恐怕这也是裴湛的意思。
                    只是,这件事她之前虽疑惑,却能猜度出一二。她想不明白的便是,裴湛为何要拒绝与王府联姻。霸陵侯府能在短短三五十年里成为京城鼎盛豪门,可见这两代霸陵侯都不是只会用兵打仗的莽夫,朝堂上的钻营也不可小觑。裴湛这般打算,必是不信任庐陵王,只是他如今又阖府迁往庐陵……
                    便是此时,她听着裴邵竑说了句,“……那阿瑄也不知为何这般被父亲信任。今日我与父亲说起你时,他都不想着避讳。那时我心里确然有些不虞,却不曾想他竟替你我说话,倒让我有些心惭。”
                    他说到这里,语气有些别扭又有些自嘲,曲莲却听得心中一动,脱口问道,“这阿瑄到底是何人?”她隐约记得,在宣府镇时,好似是见过护卫中有一人穿着儒生直裰,与那些护卫看着颇为不似。
                    裴邵竑一愣,迟疑道,“这人,我却也所知不多。十五岁那年,我便跟着父亲上了北地战场,那时他便已经在营中。那年他也不过十五六岁,便已经在营中做一名小校。他仿佛与谁都能说上话,却又跟谁也不算要好。这人城府很深,我有些看不透。”
                    曲莲却未在意他这番话,只是问道,“你说侯爷对他的态度与旁人不同?”
                    裴邵竑“嗯”了一声,又道,“父亲脾气不算好,对我们兄弟都没什么耐性。我却不止一次见他对阿瑄温声悦色。”
                    曲莲闻言,沉默了半响。
                    裴邵竑以为她已然睡着,却又听她低声道,“世子,你日后便是不喜此人,也不要与他冲突。若是相安无事便以礼相待,若是偶有罅隙……你,也且忍忍。他恐怕不是一般人。”
                    她这般说着,言语中处处为他打算。裴邵竑微微低了头,看着怀中的曲莲,沉默了片刻便又问道,“我也觉得他与旁人有些差别。不过,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他日日身处此中,方能察觉这不寻常的迹象。没想到,只是只言片语,她便从中抓住要领。
                    他低了头,气息便有些洒在她额头上,带着些男人的灼热与强硬。曲莲侧了侧脸,几乎将脸庞埋于被衾之中,才闷声道,“侯爷一面将阖府迁于庐陵,一面又对庐陵王十分戒备,这便是矛盾之处。我本想不通此处,如今听你说起这些……恐怕侯爷心中,另有明主。”
                    听到曲莲的话,裴邵竑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些。
                    曲莲久未得到他的回复,又觉得药劲上涌,便渐渐困顿起来。正似睡不睡时,却又听他说了句什么。 她只听到,妆台、匣子几句,却又不敌困倦,只想着明日再问他便是。
                    这一睡,便到了第二日卯正。
                    曲莲醒来时,发现裴邵竑已不在什么。
                    她披了衣裳坐起身来,撩开帐子瞧了瞧。天还未亮,内间一片暗沉,那屏风后的宫灯都已熄灭。
                    伸手将那帐子挂了起来,她便要下床。
                    外面守着的丫鬟画屏,听到内间窸窣的声音,便在帘外轻声道,“大奶奶是要起了?”
                    曲莲应了一声,帘子便被撩了起来,便见画屏端了灯走了进来。
                    画屏走到灯架处,先点了灯,待屋里亮堂起来,这才朝着曲莲屈膝行礼道,“大奶奶要起身,便唤奴婢一声。”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屏风处取了曲莲的衣衫,伺候着曲莲穿了衣裳。
                    曲莲便问道,“可知世子何时起身,去了哪里?”
                    画屏道,“世子卯初便起了,只是奴婢并不知世子前往何处。世子还特意吩咐奴婢,不要叫大奶奶起身,说是您服了药,得多睡一会。”
                    她正说着,染萃也撩了帘子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黑漆海水纹的托盘,一边说着,“大奶奶,这是厨房给您送来的糖蒸酥珞。说是世子爷特意吩咐的。”见曲莲已坐到妆台前,正拿着画屏递来的帕子净面,便将那碗酥酪放在桌上,抱着托盘笑道,“大奶奶,画屏梳头的手艺可好,您尽管吩咐她,她什么发式都会。”
                    曲莲自铜镜中看着她,朝她笑了笑。想着昨日裴邵竑说起,今日要去见裴湛,便对画屏道,“便梳个高髻吧。”她如此说道,一错目便看到铜镜旁放着个尺长的紫檀木雕海棠花四角包铜鎏金的双层匣子。她立时想起昨晚恍惚间听到的话,便伸手将那匣子的上层盖子翻了开来。却见里面,那猩红色的漳绒上并排摆着六七根各色各式的簪子。材质花色更是杂乱,从赤金到掐丝珐琅、从羊脂玉到青金石,看着眼花缭乱的。
                    见她打开了簪盒,正给她通梳长发的画屏便问道,“大奶奶用哪只簪子?”
                    曲莲迟疑了一下,便从那匣子中拿了一根羊脂玉素雕莲花的簪子。画屏自她手中拿了簪子,便给她攒上。
                    曲莲自铜镜中左右看了看,便称赞道,“确实好手艺。”
                    她话音刚落,便听屋外裴邵竑道,“什么好手艺?”帘子唰得便被撩了起来,一身大汗的裴邵竑便走了进来。
                    曲莲起身讶异的看着他走向净房,便跟在他身后道,“世子这是做什么去了?”
                    就听净房中的裴邵竑道,“今日早课,与丁宿拆了百十来招。”曲莲这才知晓,他每日竟还要早课。听着净房里哗啦的水声,她便去给他寻了干净的中衣和外衫。
                    待拿着衣衫返回内间,便见他裸着上身走出净房。曲莲见状将那中衣递给了画屏,自己则背身出了里间。
                    裴邵竑抬眼看了她的背影,没说什么便抬手让画屏伺候穿衣。
                    他穿好中衣后,曲莲恰好端着杯茶走了进来,见他坐在床榻上便将茶杯递了过去。裴邵竑接过茶杯,大口的饮了,顺手将空茶杯递给站在他身边给他擦发的画屏,又道,“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画屏接了茶杯,低声应是,便与染萃一起出了内间。
                    曲莲见他坐在床榻上,一句话不说,只扬眉看着她。便走了过去,自他手中拿了帕子,给他擦起头发来。又听他道,“这屋里有丫鬟,还用得着你去倒茶?”
                    被他噎了一句,曲莲便没做声,只是给他擦发。
                    便又听他道,“你方才说什么好手艺。”
                    她这才道,“是说画屏绾发的手艺好。”
                    裴邵竑便仰头看她的发髻,一眼便瞧道那根羊脂玉素雕莲花的簪子,便道,“怎么挑了个这么素净的簪子。”曲莲瞥了他一眼道,“不好看么?”
                    “倒也不是,就是觉得有些素净。”裴邵竑道,“我昨日让丁宿去城里的银楼挑了些首饰回来。他也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只听那老板说这些都是现今京城时兴的样式,他便杂七杂八的都捎了回来。你看着可喜欢?”
                    见他这般询问,曲莲脸上淡笑了一下回道,“喜欢。”手上却未停下动作。待他头发已然半干,便问道,“要叫画屏进来给你束发吗?”
                    裴邵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叫她作甚,你不是束的很好吗?”
                    曲莲没做声,给他束了发,簪了根同样是羊脂玉却雕成竹节的簪子。待他将那件宝蓝色团花纻丝束腰直裰穿上后,那贵公子的模样一下子便显露了出来。
                    见曲莲打量自己,裴邵竑便打趣道,“前些日子布衣荆钗的,到让夫人见笑了。”他见曲莲没有做声,又打量了她一番。便拉着她走到妆台前,将那紫檀木的匣子打开,在里面翻了一气。
                    曲莲见他将第一层匣子起出来仍在一边,又在下一层那些红红绿绿的物件中翻找。生怕他将那几样打眼的首饰挑出来,她便道,“便用那南珠的宝结吧。”
                    裴邵竑闻言,从那堆红绿中,将那南珠花钿拿了出来。仔细瞧了瞧,便见这是一个缠丝鎏银的并蒂花宝结,只在花蕊处和外沿镶了一圈南珠,看着也有拳头大。他便亲手将这宝结给她戴上,确然与那羊脂玉的莲花簪子十分相称。又见她耳垂处只带了对赤金的耳笼,便又从那暗格中挑了对赤金镶珐琅的玉兰花坠子让她戴上。这才拉着她出了内间。
                    宴息处已然摆好了早膳,染萃正在布箸。
                    用了早膳,两人说了会话。待到了辰时,裴邵竑便带着曲莲去了峥嵘堂。
                    两人到了峥嵘堂的花厅,直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未见裴湛出来。裴邵竑方要让那守在花厅的小丫鬟再传一次。却见从东间宴息处走出来一个年轻妇人。
                    那妇人十分年轻,竟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月白色的绫袄,茜红色十样锦的妆花褙子,低下则是茶白色的挑线裙子。梳着坠马髻,簪着翡翠蜜蜡珠花,一对紫英石的坠子在耳边晃荡着。长得唇红齿白,当真是肤若初雪,妙目含烟。
                    曲莲微微瞪大了眼,转头看向裴邵竑,便见他沉了脸色,面色有些不虞。
                    那妇人婷婷袅袅的走了过来,对两人福了福,道,“世子爷,大奶奶。侯爷昨夜犯了旧症,此时正在吃药,还请二位再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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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3 校场试探
                      裴邵竑一早便赶到位于庐陵城外的校场,今日他穿了身靓蓝色十样锦的缂丝箭袖,骑着青鬃马,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待到了校场,更是有几个熟识的小校冲他打趣。
                      “世子爷今日气色格外的好,想来家里有了媳妇就是不一般那。”
                      听那小校这般打趣,裴邵竑也并未恼怒,只是笑了笑却并未答话。他看向校场一侧,那边已然搭好凉棚宽坐,早有婢女守在那里。正看着,便觉身后赶来一人,他扭头看去便看到阿瑄骑着匹枣红马赶过来。
                      阿瑄及至他身旁,便道,“侯爷此时在营帐内,世子可要过去?”
                      裴邵竑便问他,“王爷可也在?”
                      阿瑄一愣,便点了点头回道,“自然也在。”
                      裴邵竑便道,“那我就不过去了。待校阅开始,我再去请安不迟。”
                      阿瑄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世子肩伤如何了?听闻今日校阅后要比较骑射?”
                      裴邵竑看了他一眼,便道,“区区骑射,自不在话下。”
                      阿瑄知他素昔骁勇,想来庐陵王麾下那些将领并不放在眼里。又想他肩上已过了多日,便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便看那边营帐中打头走出一人,正是庐陵王。裴湛也跟几位老将一同自营帐中鱼贯而出。见几人已然坐到了凉棚宽坐之上,裴邵竑与阿瑄便下了马。旁边早有小厮替二人牵了马,两人便朝着凉棚走去。
                      凉棚处自有裴邵竑的座位,他先上前向庐陵王与父亲问安,又与几个老将军寒暄了几句,便坐到了边角处自己的位子上,立时便有婢女上了茶点。不过半盏茶功夫,校阅便已开始。
                      校场内战鼓已然擂起,兵勇喝声震天,便是坐在凉棚处,裴邵竑也仿若回到那朔风凛凛的北地战场。
                      兵勇威武,将有良才,裴邵竑瞥眼看去,果然见到庐陵王脸上笑容得意。他心中暗暗思忖,这几日远在北直隶的探子回报,汉王军队在北直隶遇到大将姚光的抵抗,便转战献王曾经的封地青州。汉军虽在北直隶受挫,却在青州一带大获全胜,此时青州只剩一座孤城还在奋力坚持。献王已然登基,派出大将绥远侯甘平赴青州迎战,此时恐怕的确庐陵王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若庐陵王派兵出征,他必然要随军前往战地,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返家。想着昨日才与曲莲真正作了夫妻,他便要带兵出征,心中着实有些不舍。又想着不日后母亲等人便抵达庐陵,自己这般恐又要让她们担忧。转念一想又有些烦躁,母亲不喜曲莲,自己若是不在家中,曲莲恐怕在府中寸步难行,必又会受委屈。她身上余毒未清,派往京城的护卫却还未返回,也不知能不能将那谭瑛带出城。
                      他这般思来想去,再回神时,校阅竟已结束。
                      此时兵勇们已然列队,在校场四周围坐起来,等待着立时便要开始的骑射较量。
                      裴邵竑自来对校场校阅没什么兴致,却对这骑射较量颇为在意。此时只见一名白衣少年跃马进入场中,勃发英姿立时引起兵勇们连声叫好。他便也来了兴致,仔细的看着。
                      那少年穿着一身月白素面的箭袖,看着眉清目秀。瞧着竟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看那身量也有些不足。裴邵竑心中便有些疑惑,他似觉得那少年有些眼熟,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只想着,这般年纪怎就出来较量骑射。思忖间,便见校场另一侧策马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那汉子身形足有那少年两倍,却见那少年丝毫不惧,只扬眉一笑,颇有些风轻云淡。
                      见那少年这般风采,围坐的兵勇便又是一阵喝彩。
                      裴邵竑四顾了一下,却不防看到端坐在上首宽坐的庐陵王。他脸上的笑意此时已经全然不见,紧抿着下唇,一双眼睛满是戾气,便是那放在案上的手,也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不知他因何而怒,裴邵竑思忖片刻,便将视线放在那场中正较量着的两人。
                      却见那汉子虽块头大出许多,却着实有些笨拙。那少年并不与他蛮斗,只是策马在他周身绕行,几个回合下来,那汉子便失了方向。那少年趁此机会一枪扫向他背处空挡,谁知那汉子却岿然不动,还咧嘴一笑道,“这力道实在是小了些。”兵勇们此时便轰然大笑,只见那少年撇撇嘴,倒并不气馁,紧接着回枪一挑,枪尖便挑乱了那汉子的发髻。
                      众人皆哗然,这枪尖若是再矮一分,那汉子便要血溅当场。少年显是不愿伤他性命,便以此分了胜负。
                      见那汉子赧然褪下,兵勇们便开始大声喝彩。裴邵竑又听着凉棚内便有那老将领疑声问道,“这是谁家少年郎,一身功夫着实漂亮。”又有人道,“如今英雄出少年,裴世子也是人中龙凤,少年英才。王爷得此良才,何愁不平那献庆之乱?”
                      凉棚内一阵喧哗,多是将领们恭维之声。裴邵竑侧目看去,便见庐陵王脸上已然平静下来,听着臣子们的恭维,嘴角噙着不冷不热的笑。
                      他这边正看着,却不防听到台下一声娇喝。转头看去,便看到那少年已策马至台前,正看着自己。
                      “久闻裴世子精于骑射,身手了得。不知能否请世子指教一二?”
                      裴邵竑闻言便蹙了眉,见那少年扬眉看来,一双凤眼紧紧盯着自己。那声音听着确然稚嫩,竟似还未变声般尖细。裴邵竑不太愿意跟他动手,却听台下兵勇们一阵起哄。他正要拒绝,却听到上首宽坐处庐陵王冷笑一声道,“如今看来,他便是冲着裴世子而来。裴世子便与他较量一番,也免得拂了她一片心思。”
                      裴邵竑听他这番话说的奇怪,回头又见那少见似乎微一瑟缩,只是此时也容不得多想,只得站了起来。
                      小厮牵了马来,他翻身便上了马,接过银枪便对那少年抱拳道,“小兄弟,好身手。”
                      那少年便道,“是不是好身手,还得比试了才知道。”那声音竟带着些娇嗔的。话音刚落,那带着缨穗的枪尖便带着风声破空而来,裴邵竑略一侧身,便避过了那枪尖。手中银枪反手一挥便将那少年的长枪格挡开来。
                      他一手策马,一手执枪,面对那少年的攻击只挡不攻,却已让那少年占不到丝毫的便宜。裴邵竑见他年少,不愿与他动手,便不怎么经心,谁知看在那些兵勇们的眼中,竟仿佛是在戏耍他一般。
                      方才那汉子便是兵勇们朝夕相处的同伴,见同伴被一不及弱冠的少年击败,那些兵勇们便都有些不忿。此时见裴邵竑这般轻松,便开始起哄,裴邵竑却未料到这般。他本无意与那少年争斗,却不意使得那少年被兵勇们戏笑,心中便觉有些歉意。谁知那少年却并不恼怒,凤眼一扬却冲他一笑。不想这少年颇有些气度,他便心生了些好感,不再这般敷衍他。
                      这边厢便手起枪落,银枪挥动处处朝着要害而去。那少年猝不及防,便手忙脚乱起来。不过几个回合,便落下马来。
                      一边小厮便快步跑了上来,替那少年牵了马。那少年站在校场之中,仰头看着坐在马上的裴邵竑灿然一笑道,“世子果然厉害,我输得心服。”说罢,不待裴邵竑开口便再次跃然马上,策马离开了校场。
                      待裴邵竑回到凉棚,早有将领们前来道贺。他只笑了笑,并未在意,只是奇道,“那少年到底是何人?怎得这些日子从未见过?”却见那些将领们只纷纷摇头,竟无人知晓。
                      见众人皆是不知,裴邵竑也无意深究,便将那少年抛于脑后。
                      校场之上又有几人比试骑射,裴邵竑也又与几人交了手。眼看着时辰已经不早,兵勇们皆列队回营,众将领们也被请入王府。庐陵王今日于王府中设宴,便是为不日之后出征践行。
                      因这日校阅疲累,庐陵王便安排了客房供各人梳洗休憩,自进了王府,便有小厮守在月亮门处领着众人去客房休息。裴邵竑跟着一名小厮去了客房。
                      他梳洗一番,换了身石青色的云纹团花杭绸直裰,歇了歇便去寻裴湛。方出了院子,便见一名婢女低头行来,见他立在院外便福身行礼,道,“裴世子,方才侯爷命奴婢前来寻世子,说是请您去鞠云轩。”
                      裴邵竑却不知那鞠云轩在何处,便让那婢女带路,直走了一盏茶功夫穿过了两个月亮门却还未抵达。他心中便有些疑惑,想着庐陵王安排的客房,总不至于相隔这般遥远。况且阿瑄一直随在父亲身边,又何须一名婢女前来传话?
                      想到这里,他便停了脚步,蹙眉问道,“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
                      那婢女此时却笑道,“世子稍安,这便到了。”转身却见裴邵竑停了脚步,立在一树海棠之下,只得笑盈盈的屈膝道,“世子赎罪,奴婢确然是奉命请您而来。只是这人却并非霸陵侯爷。”
                      裴邵竑闻言面上一沉,便问道,“那是何人?”话音刚落,自前面假山后便转出一人,竟是个女子。裴邵竑见状,立时背了身,未再看那女子一眼。听到身后窸窣脚步声,他心中愈加不虞,抬脚便要离开此处。却听身后那人言道,“世子,请留步。”
                      那声音娇嗔婉转,仿若莺鹂,裴邵竑却心中一顿,明白过来。她此时虽恢复了女声娇柔,他却也一下子听出,这人便是方才校场上那名少年。


                      来自iPhone客户端48楼2014-11-21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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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5 世子醉酒
                        曲莲坐在宴息处的炕上,就着炕桌前的灯火缝着中衣的袖子。昨日那件被染上了血渍,她便又让染萃裁了几件。裴邵竑虽从未与她提起过出征之事,她心里却也十分明白。献王此时入主金殿时日还短,汉王也已起兵,此时正是庐陵王的大好时机。恐怕月内,他便要随大军出征。
                        她便想着,这几日内为他多做几件中衣。
                        用了晚膳,她让染萃将裁好的料子送了过来,便坐在炕上缝制起来。染萃虽嘴快,性子也活泼些,女工却意外的很好,曲莲便让她帮忙锁边。两人对坐着,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说着话。
                        时候久了,曲莲便觉得脖颈有些发酸。她抬了头,便自半敞的窗棂看到弦月已上中天。瞧着,竟已快到子时。
                        染萃见她停了手望着窗外,便晓得她在想什么。便道,“大奶奶且安心,世子不是遣人回来说了,今日王府有夜宴,会回来晚些。”曲莲闻言,便收了目光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道,“我明白。”便又低头引线动针。
                        见她飞针走线,十分迅速,偏那针脚还细密匀称,染萃便忍不住叹道,“大奶奶真是好手艺啊。”见她只是弯了弯嘴角,并未答话,染萃便闷了声,又有些欲言又止。正要低头继续锁边,却又听她问道,“你想说什么?”
                        染萃诧异的看着坐在对面的曲莲,不明白她为何不抬头便知她有话要说。见自己没有言声,她便抬了头,那双如窗外繁星般的眸子此时泛着冷清。看着那双眼睛,感受到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威慑,染萃竟觉得自己忽的打了个寒颤。
                        她心中有些惊惧,方才想说的话却噎在喉咙处。曲莲看她这样,却也不催促,便又低头开始缝制。
                        直过了半盏茶的时候,染萃才呐呐出口道,“大奶奶,方才、方才奴婢是想问……”她说到此处顿了顿,咬了咬下唇,仿佛下了决心一般说道,“您是不是觉得我和画屏都自王府而来,皆不可信任。”
                        “何出此言?”
                        见曲莲仿佛并不惊讶一般随口问着,手里半分都未停歇。染萃扭身看了看丝毫未动的帘子,便横了心低声道,“大奶奶赎罪,奴婢、奴婢和画屏并程妈妈确实是陈留郡主留在、留在世子身边的眼线。”说到这里,她见曲莲抬头静静的看着自己,便又道,“郡主自听闻世子前来庐陵,便存了这样的心思。她、她心仪世子已久,却不知世子已然成婚。便将奴婢等人送来侯府,想着咱们能替她通信传话。后来得知世子已然成婚,您也跟着来了庐陵,便不再使唤奴婢和画屏,有什么事情却只交代给程妈妈。”
                        “什么事情?”曲莲问道。
                        “便是大奶奶您出身何处?是否、是否与世子和睦。”说到此处,染萃脸上有些泛红。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姑娘,说到夫妻之事时不免脸红口干。
                        曲莲此时放了手中针线,正色道,“你今日为何与我说起这些?”
                        见曲莲这般询问,染萃便放下手中衣衫,自炕上起了身跪在曲莲她脚边,低声道,“大奶奶容禀,奴婢愿跟随大奶奶,再无二心。”
                        看着跪在地上的染萃,曲莲静静的并不说话。她与画屏二人是何身份,便是裴邵竑也不是不知道。曲莲之所以将这两人仍留在点翠阁,倒不是看不清两人来历,不过是不怎么上心而已。过了片刻,她才道,“你既于我表忠心,便给我说说你旧主之事吧。”
                        染萃便咬唇道,“回大奶奶,奴婢与画屏两人都是郡主身边的二等丫鬟。论起情分自不如打小便服侍郡主的绣屏和点墨,奴婢所知也不多。”说到此处,她抬脸偷偷看了曲莲一眼,见她没什么表情,便又继续道,“但奴婢却也知道,郡主自三年前在京城见过世子后,便一直念念不忘。郡主将奴婢与画屏送来侯府,也是存着另一番心思……”
                        “因你二人颜色好?”
                        染萃面上一红,却忍着点了点头,便又急急道,“大奶奶明鉴,奴婢自个儿绝无这般心思。”复又道,“那日奴婢见程妈妈去外院递信,便偷偷的跟了出去,只听程妈妈嘱咐那小丫头说,‘世子与大奶奶正值新婚,关系极好,请郡主三思行事。’奴婢不知郡主要做什么,只是恐怕便是在今夜。”
                        曲莲心中一顿,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她看着染萃,却又淡笑道,“你今日于我说这些,便不怕来日郡主发作?”
                        “奴婢自然是怕的,只是,奴婢再不愿为郡主这般糟践自己。”染萃跪在地上,眼眶已经有些发红,“奴婢起初不愿来侯府,奴婢虽自小为婢,却不愿为人做小,哪怕是配个癞头跛子呢,那也是正头的太太。”
                        “那你为何又愿意了?”
                        “一来是郡主之命难违,二来便是见着了绣屏的下场。”染萃此时已经呜咽起来,断续道,“那绣屏自小便服侍郡主,对郡主十分忠心。可便是这般,郡主却也未善待与她。我家王爷一直对郡主有所图,郡主却不愿委身与他做小,她自己不愿做小,却这般逼迫奴婢们。年前、年前有一回,王爷饮了酒便去了郡主的居处。郡主便为了自己的清白,让绣屏去伺候了王爷。那日晚间,奴婢瞧见绣屏在屋里哭了许久。绣屏失了身,如今却连个名分都没有,依旧跟在郡主身边。又过了一月,便是点墨……自那时起,奴婢便对郡主寒了心。她连绣屏都能这般对待,何况是我们。奴婢想着,留在郡主身边,迟早被王爷……不如出府,或许能有些机缘。”
                        曲莲听她说的心酸,只摇了摇头,别过脸去。那窗棂外的弦月却不生不息的沉了下去,自窗棂看去,却遍寻不到了。这女孩儿一心想要挣命,却不知自己也如那飘萍一般,
                        她不禁喃喃低语道,“都这般时辰了……”
                        染萃见她这般,却以为她担忧世子不抵诱惑,便道,“大奶奶且放宽心,世子爷待您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曲莲抬眼,这一回却点了点头。只还未待开口,便听到院门响动,想是裴邵竑回来了。她站起身来,也让染萃起来,两人便走向门口。
                        早有守夜的婆子上前问了话,得知是世子爷回来,便开了门闩。
                        曲莲便走出了屋子,向着院门走去。谁想,那院门刚开,裴邵竑进来便一个踉跄。若不是跟上来的两人抢了一步将他扶住,他立时便要栽倒在地上。
                        染萃早已惊得轻呼了一声,曲莲也蹙了眉,上前一步便闻到了浓重的酒气,今日让小厮带着的石青色袍子,此时也沾染了酒水更是褶皱不堪。
                        见扶着裴邵竑的正是随他身边的小厮,另一个却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曲莲略一思忖,便记起这人便是阿瑄。心中一动,便上前冲他略一福身,不待他开口便冲那小厮道,“世子怎的这幅模样?”一边说着,便要去伸手搀扶。
                        那小厮见曲莲伸手,便忙道,“大奶奶且当心,世子爷醉的厉害。今晚在王府,被王爷和那群老将军们灌了许多酒。从王府出来时,车都上不去了,还是咱们给抬上去的。”
                        裴邵竑此时酒劲稍稍过去一些,再加夜风清冷,倒也不是那般人事不省。此时听那小厮在曲莲面前这般道自己的丑态,心中便有些气恼,一把便推开了小厮,口中还嚷道,“胡说什么呢?爷好得很,用不着你搀着。”他本就站不稳,这样一搡那小厮,自己也朝后倒去。
                        曲莲见他歪着就要栽倒,赶忙上前扶住他,却被他歪过来的冲力险些撞到。还是身后的阿瑄伸手帮着扶了一把,两人这才稳住身形。
                        见曲莲向阿瑄道谢,裴邵竑回头看见阿瑄,大着舌头道,“今、今日,便多、多谢你了。改日我、我请你喝酒。”
                        听他这般道,阿瑄便笑了笑道,“那我便等着世子这顿酒了。”说罢,见跟着曲莲的婢女也上前帮着扶住裴邵竑,他便松了手。
                        曲莲便扬声唤了画屏出来,给阿瑄与那小厮点了灯笼让她将两人送出院子。这才与染萃两人扶着裴邵竑往屋里走去。偏裴邵竑醉了酒,便有些犯浑,偏不让染萃碰他,就要半压在曲莲身上。因此时还有外男在院中,曲莲只忍着声好言劝他,他却只顾舔了脸靠在她身上,一边还迭声唤着,“阿姮,阿姮……”
                        阿瑄此时刚走到院门处,便听得裴邵竑这一声“阿姮”。他蓦地便顿住了脚步,立时便回了头。却只见那个背影纤细的女子,有些吃力的扶着裴邵竑已然跨进屋内。那红木雕着八仙图的对扇门,便吱呀一声关了上来。
                        画屏正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听见身后停了脚步声,便回头去看。却只见阿瑄回身低了头,那暗淡的灯光映照在他脸上,透着些淡淡的哀伤。


                        来自iPhone客户端50楼2014-11-21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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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淡的忧桑啊~


                          来自iPhone客户端51楼2014-11-21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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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8 纳妾之事
                            第二日用过早膳,曲莲便随着裴邵竑前往峥嵘堂请安。待到了徐氏正房,却见徐氏恹恹的坐在炕上,面色有些不好。李姨娘正跪坐在踏上给她捶腿。见二人进来,便着李姨娘退了下去,又让方妈妈给二人搬了椅子。
                            两人对视片刻,裴邵竑便上前请安道,“母亲昨夜歇的可好?瞧着您精神不太好,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却听徐氏道,“不过身上有些怠惫,那就用得着延医问药。”说着,她抬眼看了看长子,便道,“我昨日听你父亲说起,这些日子你倒是忙碌。我这里也没什么事情,你便先去吧,只留你媳妇在这跟我说说话就是了。”
                            裴邵竑闻言心中有些警惕,又不能违背母亲,便只得起身应是。待走出宴息处,正看到夏鸢端着托盘过来,便拉了她轻声询问。夏鸢见他询问,犹疑了一下才轻声道,“昨夜夫人与侯爷说了几句,便有些争执。后来、后来侯爷便去了薛姨娘处。”
                            他这一听,心中便有些了然,又替内间的曲莲担忧。问道两人因何事争执,夏鸢却不知因由,他便只能作罢。直到到了校场,也仍在想着这件事。
                            那边曲莲见夏鸢端了托盘进来,便起了身接过那托盘,将茶盏端到徐氏眼前。见徐氏仍闭目养神一般,便立在她身侧静静等候。
                            直过了半盏茶时候,徐氏才睁了眼,看了看曲莲,开口道,“你也坐吧。”曲莲这才在她对面坐下。
                            “你随着世子来庐陵也月余,世子身边可还有伺候的?”
                            曲莲一听,顿了顿,便恭敬道,“回夫人,这抵达庐陵方十余日。一切事物还未安顿好,世子又镇日在营中……此时确未顾及到这一处。”
                            徐氏听了,只点了点头,倒也未责备她。又过了一会,方才又开口,这一次却是问及薛姨娘之事。
                            薛姨娘之事在府内也不算什么隐秘,曲莲便捡着些不伤及徐氏脸面的一一说了。这边正说着,方妈妈进来道大小姐过来了,徐氏便让曲莲停了下来。三人说了些闲话,外院管事便送来了帖子。
                            见徐氏拿了那烫金的帖子,裴玉华便上前奇道,“咱们昨日才到了庐陵,这是谁家的帖子?”一边说着,还看向曲莲。
                            曲莲思忖片刻便道,“许是王府花神宴的帖子。”
                            徐氏翻开帖子看了看便点头道,“确是王府的帖子。”待看了日子,便又迟疑道,“明日便是正日子,倒有些仓促。”见母亲迟疑,裴玉华便道,“便是仓促些也无妨。王府既今日来帖,想必是知晓我们昨日方到,也不会计较什么。若是不去,这才是失了礼。”徐氏闻言便点头道,“既如此,那明日你便随我前去吧。”
                            裴玉华一愣,便问道,“为何不带嫂嫂前去?”
                            听到女儿这般询问,徐氏便瞪了她一眼。
                            曲莲心知徐氏对自己一直心有芥蒂,如今能心平气和与自己说话,不过是因着裴邵竑。要让她带着自己去赴宴,那便着实为难她。再者,她因着陈留郡主的事情,倒也不愿前往王府。此时见裴玉华为自己说话,她便温声道,“世子不日便要离府,我正趁着这些时日为他打点行装,倒没什么功夫去赴宴。”她只想着宽慰裴玉华,却不妨那母女二人听闻后便同时沉默下来。
                            见母亲不吭声,裴玉华便道,“嫂嫂,咱们昨日才进城,对现今的形势摸不着头脑。你素日便有主意,又与大哥哥朝夕相处,你且对我们说说,这、这庐陵王可能成事?”
                            曲莲看着两人,脸上淡笑了笑,“侯爷与世子二人征战多年,既作此打算,便必有主意。”
                            她二人见曲莲这般镇静,心中便安稳了些许。
                            第二日,徐氏便带着裴玉华去了王府。
                            曲莲本想着,不过是去王府赴宴,不是什么大事。谁想着,这便又生出了事端。
                            因陈松要住在外院,她正收拾着这些日子给他缝的衣裳,想着一会儿便着染萃送去。裴邵竑还未返家,自王府返回的裴玉华便急急的到了点翠阁。见了她便匆匆的携了她的手进了内间。
                            曲莲不防她如此,心中疑惑,只跟着她进了内室。
                            方进了内室,裴玉华便摈退了丫鬟,只低声道,“嫂嫂,一会母亲要是找你,你可别去。”
                            曲莲闻言奇道,“夫人为何寻我?我又如何不能去?”
                            这边正说着,帘外的丹青已经出了声,“大奶奶,夫人那里的方妈妈来了。”
                            没想着母亲那边动作这般快,又想不出曲莲能有何种理由推搪,裴玉华只跺着脚低声道,“母亲恐要让大哥哥纳妾,嫂嫂你可别傻,一切等大哥哥回来再说。”
                            曲莲闻言心中一愣,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事情。偏今日裴邵竑着小厮来报说是晚归,到现在人还没影。如今裴玉华虽这般说道,她又哪能真的违背徐氏意思。这边想着,方妈妈已然撩了帘子进来,见到裴玉华也在此倒有些惊讶。
                            见方妈妈进来,裴玉华便不再多说,只笑着说是跟曲莲来说说话,既是母亲寻她,便不再多留。
                            曲莲这便领着丹青跟着方妈妈前往峥嵘堂,方出了点翠阁,便听方妈妈道,“大奶奶,方才大小姐可是来报信?”
                            见方妈妈如此直言不讳,曲莲心中倒是有些犹疑,不知她到底是何意图。方妈妈见曲莲不做声,便温声道,“大奶奶,恕奴婢僭越,大少爷毕竟是世子,这也是早晚的事情。”
                            曲莲想了想便问道,“夫人可是今日在王府有什么事?”
                            方妈妈一听便道,“大奶奶便是能体谅夫人便好了。”她思忖了片刻便又道,“今日夫人到了王府,便去拜见了太妃与王妃。王妃倒是和睦之人,便与夫人说了会话。说话间便知晓了王妃前日刚诊出了身孕,夫人便道了喜,又见着了王府世子。说话间,王妃便问起世子子嗣之事,夫人便起了心思。想着世子不日便要出征,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回。世子年岁也不小了,这一去更是耽误不少时日,如此便想着。”说到此时,方妈妈也有些讪讪,便停了话。
                            曲莲只低声应了,并未多说。
                            及至峥嵘堂,曲莲进了内室,便见徐氏正与裴邵靖说着话。见她进来,便着了方妈妈将裴邵靖抱了出去。
                            徐氏虽不将曲莲当做正经儿媳,这几日看在长子的面上倒也对她和颜悦色。见她低眉顺眼立在那里,便道,“我思虑了这些日子,便想着若你有了身孕,我倒也不愿做这恶人,左右是你们两人过日子。今日我去了王府,见着了王妃与小世子。想着庐陵王比起咱们世子不过大了四五岁,他的长子却都七岁有余。世子这次随军出征,想着也要去些时日,子嗣之上岂不更是耽搁。”
                            曲莲在一边听着,只垂着头并不接话。
                            徐氏睇了她一眼,便将站在屋内一角的夏鸢叫了过来,对曲莲道,“你今日便把夏鸢领回去吧。她自小服侍世子,两人倒也有些情分,况她一向本分,也不是那等狐媚魇道之人。有她在你身边帮衬着,我倒更放心些。”
                            曲莲看了夏鸢一眼,见她面色羞红,眉眼间却掩不住的欢欣雀跃。想她思慕裴邵竑恐也不是一天两天,如今终是得偿所愿,便是一向沉稳如今也有些按捺不住。
                            “怎么不说话?”见曲莲沉默,徐氏口气便重了些,“难道你竟不愿意?”
                            曲莲正待答话,帘外却响起丫鬟的声音,道,“侯爷回来了。”话音刚落,便见帘子撩了起来,裴湛大步的走了进来。他看着似有些疲倦,进屋见曲莲在房内,便有些讶异。
                            曲莲上去行了礼,他只点了点头,转向徐氏便问道,“可是有事?”
                            徐氏便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妾身想着这些年世子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如今虽有了媳妇,却也有些单薄。如今也没有个一子半女的,就让曲莲把夏鸢带回去,左右也是早晚的事。”
                            裴湛闻言便蹙了眉道,“可是老大来跟你要人?”
                            徐氏闻言一愣,便道,“这倒不是。”
                            裴湛便道,“既不是他开口要人,你这是上的什么心?他今年也不过十九,哪就着急子嗣之事。”
                            徐氏闻言脸上便有些怒容,夏鸢站在一边脸色也有些发白,唯有曲莲脸上仍一片无波无澜。
                            “侯爷这话说的可真是好听。”被裴湛在媳妇与丫头前这样抢白,徐氏早已变了脸色,便道,“如今你儿子身边只有一个媳妇儿,你倒三妻四妾的,左一个右一个……”
                            “你这妇人,真是不可理喻。”裴湛闻言便动了怒,如此一番,连落座也不曾,便又摔了帘子出了屋子。
                            徐氏气的脸色发白,胸口急急的起伏。方妈妈闻声便疾步走了进来,上前便扶住徐氏给她抚胸顺气,曲莲方要上前查探,便被端了热茶的夏鸢一把推开。
                            一口热茶下去,徐氏方缓了过来,她自知在曲莲面前失了脸面,此时却不能再失了威严。她一把推开夏鸢,便对曲莲道,“你给我句话,今日可是要违逆我的意思?”
                            曲莲垂了头道,“曲莲不敢违逆夫人,只是想问夏鸢姑娘一句。”一边说着她便抬头看了夏鸢,见她眼中警惕便只笑了笑道,“夏鸢姑娘可愿意跟我去点翠阁?可愿意为世子侍妾?”
                            夏鸢闻言立时便道,“奴婢自是愿意。”话一出口,便发觉自己有些急切,只羞红了脸,不再言声。
                            曲莲闻言便点了头道,“既是如此,姑娘便跟我一同去吧。”说罢,便辞了徐氏,带着丹青与夏鸢回了点翠阁。
                            待回到点翠阁,曲莲便领着夏鸢进了正房东间的宴息处,还未待开口,裴邵竑便撩了帘子进来。他方从营中赶回,满身尘土,进了屋子便唤丫鬟倒茶。夏鸢见他如此,便径自去给他倒了杯温茶,见他一口饮下这才又回到曲莲身边立着。
                            裴邵竑脸上带着些兴奋,还未待开口便发觉方才给他倒茶的竟是夏鸢,讶异道,“你怎得在这里?可是母亲有事吩咐?”夏鸢却只垂着头并不答话,脸上还带着些红晕,他见状便看向曲莲。
                            曲莲这才道,“方才在峥嵘堂,夫人将夏鸢姑娘给了世子做侍妾。我便将夏鸢姑娘领回来了,等着世子回来吩咐。”
                            裴邵竑闻言错愕,他看了看垂头的夏鸢,又看看立在一侧的曲莲。
                            见曲莲脸上表情淡然,那般无波无澜,嘴角甚至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他的脸色一点点的冷了下来。半响才问道,“母亲虽这般吩咐,你却是正室。我只问你,你可愿意?”他话音刚落,那边夏鸢便猛地抬了头,方才还布满红晕的脸上此时已血色全无,满脸凄楚的看着他。
                            他却丝毫不看她一眼,只盯着曲莲。
                            却见她垂了头,淡淡道,“既是夫人发话,我又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裴邵竑看着她,面沉如水,终是摔了手中茶盏,拂袖而去。
                            待他摔帘而去,室内沉寂许久。
                            曲莲不动声色,屋内的画屏也不敢出声,直到染萃见裴邵竑又出了院子,这才进了内室询问。曲莲才看向此时瑟瑟发抖的夏鸢道,“既如此,你便住在点翠阁后面的院子吧。让染萃把西厢收拾出来,你就住那里吧。”


                            来自iPhone客户端54楼2014-11-21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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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9 天赐因缘
                              裴邵竑生了气,一夜没回点翠阁正房。
                              曲莲没说什么,染萃倒有些担忧。清早起来,见画屏正给曲莲梳头,便劝道,\"大奶奶,世子爷也是爱护您,您怎就能跟他置起气来。\"
                              一边描彩在收拾床铺,正挂着帐子,听见染萃这般道,便替曲莲叫屈,\"染萃姐姐,哪里是大奶奶跟世子爷置气。昨夜你没在跟前,没瞧见呢,大奶奶方对世子爷说了那事,世子爷便如炸了尾巴的猫儿……\"
                              描彩话未说完,便被画屏斥了一声。小丫头也自知失言,便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怪脸。染萃见她如此,又想着她方才的话,也扑哧笑了起来。
                              待小丫头出了内间,染萃这才又劝道,“这事您本是顺着夫人的意思,按道理来说虽不是您的错。可世子爷生气却也是因为您,世子爷在意您,便想着您也能在意他。他见您就这么把一个丫头领了回来,还好声好气的对他说道,能不生气嘛……”
                              画屏听到此处,忍不住开口道,“你且住嘴吧,你都明白的事儿,大奶奶还能看不明白?”
                              听到两个丫头在那里吵嘴,曲莲却只笑了笑,那看着铜镜的眼睛却没什么笑意。
                              染萃见曲莲不做声,便又忍不住道,“这夏鸢平日看着谨慎稳重的,怎么这第一日就不知道来给大奶奶请安。”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描彩便撩了帘子道,“大奶奶,方妈妈过来了。”
                              曲莲闻言便有些讶异,这边画屏还要给她簪朵珠花,她却摆了手,自站了起来。
                              此时方妈妈便进了内室,脸上有些不好。
                              曲莲见状心头微动,便道,“方妈妈怎的这时辰过来?”
                              方妈妈只急道,“大奶奶,夫人身上有些不好。如今侯爷与世子皆不在府中,还请您赶紧请了大夫。”
                              曲莲闻言一惊,见方妈妈脸色也有些难看,立时便吩咐了画屏去端一杯热茶,又对染萃道,“你这便去外院请丁护卫去慈济堂请大夫,也让他派了人去营房寻一下侯爷和世子。”染萃立时便应了,转身出了内间。此时画屏便端了一盏热茶走了进来,将那热茶递给方妈妈道,“妈妈且宽宽心,喝盏热茶压压惊。”
                              方妈妈方才在徐氏房里受了惊吓,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此时正觉得心口跳的厉害,便从画屏手中接了茶盏,待喝了几口方觉得心口顺畅了些许。她心中又惦记着徐氏,便道,“大奶奶,老奴不妨事,咱们还是赶紧去瞧瞧夫人。”
                              曲莲见她面色和缓了一些,便领了丹青与她一同前往峥嵘堂。
                              路上,便问起徐氏怎突然不好。
                              方妈妈跟在曲莲身后闻言叹气道,“今日一早,世子便到了峥嵘堂。那母子二人没说几句话,声儿便大了起来。”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世子虽自小与夫人不甚亲近,却少有违逆之时。今日那般仿若动了真气,只说了几句,便摔了帘子走了。夫人气的直嚷着胸口疼,用了清心丸,也不见好转。老奴这才急急来寻大奶奶。”
                              曲莲在前面走着,听她这般道,便轻声问道,“可是为了夏鸢?”
                              方妈妈见她直言询问,便应道,“确是为了夏鸢。”又道,“世子不愿纳了夏鸢,便让夫人把她领回来,夫人这才动了气。”说话间,口气也有些埋怨之意。
                              曲莲闻言只能心中暗暗叹气,她昨夜将夏鸢领回来,便是因着徐氏已在裴湛那里受了一回气。若她再是顶撞,徐氏恐怕气上加气,她这些日子本就神色恹恹,恐怕胸中怒气瘀滞,便会伤了根本。再者,她身份尴尬,徐氏若要裴邵竑纳妾,她也没什么置喙的余地。她本想着与裴邵竑好好说说,没想到他竟这般冲动。想他平日人前稳重,怎这般不晓轻重。
                              一路这般想着,便到了峥嵘堂。


                              来自iPhone客户端55楼2014-11-21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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