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则:无声
柯拉松躺在雪地上，他勉力撑住一口气，望着茫茫雪夜中堂吉诃德家族的人扛着装有罗的箱子渐行渐远。
……太好了。他想。
鲜血在雪地上晕染出腥甜的温暖，渐渐扩大开来。被踢断的肋骨，被击穿的心脏上的疼痛，也随之蜿蜒而出，一点一点，开始感觉不到了——只有麻木，寒冷的雪地给予这濒死之人的恩赐。
视野里无声无息，白茫茫的一大片。
——临死之人是要忏悔的。
——我要忏悔什么，向谁忏悔？

他这一生，对不起过别人，也被人对不起过……
但这并不妨碍他满心平和，甚至带着点大功告成的欢悦——头顶上多佛朗明哥的鸟笼已经撤掉了，这样就很好。罗是何等聪明的孩子，不会走不脱。
那便罢了，什么忏悔。
他的大脑由于供血不足而缺氧，已经不能再想更多了——就像他至终未发一声，因为已是不能。
灵魂脱体之时，他的视野里天空降落下来，之后周身飞扬的雪花猛地升腾而起，他便俯视着自己那鲜血淋漓的尸体，缓缓飘游着，去向云端。

第二则:故人
平心而论，柯拉松其实并不希望自己的灵魂形态过于狼狈，尽管活着的时候，他并不是热衷修饰外形的人。
因为云端之上，他第一个看见自己的母亲——垂披着金色卷发，虚弱温柔的女人。她依旧穿着那条矢车菊蓝的长裙，朴素整洁，举动中说不出的沉静祥和。
看见他，母亲满面笑容，但是泪水开始从眼角迸裂，之后像随风逐舞的白海棠花瓣一般，轻轻吻落在他的额头上。
柯拉松望着母亲，用力撕扯着嘴角安慰地大笑起来，然后他的眼光不自在地溜到自己的左肩——那里的羽毛大氅不知什么时候点烟时被烧秃了一块，之后是沾满红茶渍和血污的领口和衣摆。
……真是够了。柯拉松有些丧气，他感到自己又一次变成了那个幼年时想亲手给母亲摘一朵高枝上的花，结果却从高处跌下，满身泥污的笨拙小孩。母亲每每会安慰他爱抚他，却不能挥去他心中的无力。
“做得好，我的孩子。”然而这一次，母亲这样说。声音里，带了点骄傲。
柯拉松一怔，之后他的笑容颤抖起来。他走向母亲，用力抱住她。

柯拉松的泪水涩重，顺着脸颊流下来糊了脸上的裂唇妆。母亲温柔地轻抚着他的头发，唤他“罗西南迪，我亲爱的孩子”。
柯拉松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心中苦笑——直到最后的最后，他都没来得及把真名告诉罗。
自己马虎起来，简直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了……反正无论云端还是地面上，都会有人记住他——不是因为柯拉松是他，而是因为他是柯拉松。
这就够了。

第三则:追念
当柯拉松最后一滴眼泪划过嘴角，母亲开始慢慢在他的臂弯内氤氲成气成烟，之后一点一点随风而逝。
——这里没有活人，而灵魂的形态本来就是不定的。当伤感了半天的柯拉松理解到这一点时，他也终于注意到双脚所踏之处，是裹挟着各种幻象的流云。
然而比起那些或甜美或梦幻的云端景象来，他第一次对自己曾经身处过的尘世更有兴趣——于是他跪下来，双手拨开流云露出天空，俯视着地面。
然后马马虎虎毛手毛脚的毛病不知是不是又犯了，总之他一下子从云端倒栽葱跌下来，一头扎进尘世剧烈的喧嚣之中。

气流夹杂着乱糟糟的叫喊声和轰鸣拼命灌进他的耳朵，眼睛被云雾水汽迷得什么也看不见。当他终于停止摔落，脸朝下砸在不知什么地方的坚硬地面上时，柯拉松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什么死后的世界同他设想中的各种优美舒缓，自由飞翔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还好感觉不痛。他爬起来坐在地上，一只手抱着脑袋环顾四周，等等，有点眼熟？！
“这是罗西南迪中佐的死亡报告。”鹤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吓得他一激灵从地上爬起来，一个鲤鱼打挺站好——在这个铁血美女上级面前军容不整，同找死区别不大。
然而面无表情的鹤径直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将报告交给了坐在他身后的大仙贝·战国。
柯拉松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掉到战国办公室去了。他看向战国，这个一脸老相的大叔眼睛锐利的像是有火在里面烧一样，脸上的肌肉颤动扭曲着，接过死亡报告的手竟有些抖。“……辛苦了，鹤。”
战国已经不年轻了。柯拉松想。办公室里陷入难耐的沉默。鹤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以后死的人只多不少，你还是振作点吧，别自责了。”
“你真是好女人啊。”战国一把抓过一袋仙贝撕开，“要吃吗？”
“……你留着自己吃吧。”
“卡普上次留在我这里的——我去怎么这么呛？！是芥末味的？！”战国用袖子一抹眼泪鼻涕，“卡普！敢整老子！我要去找他算账！”说着站起来冲出了办公室。
柯拉松突然感到自己的鼻端也萦绕着芥末的气味了。他仰头而望，又一次看着天空向着自己降落下来。
他回到了云端。

柯拉松有些贪婪地看着罗——于是他如愿以偿地又一头栽了下去，脸着地落在罗面前的甲板上。如果罗能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小大人一般一脸无可置信地吐槽，“我要被你蠢哭了，柯拉先生！”
……舌头这么毒，当心将来找不到女朋友啊臭小子。
但是罗现在浑身散发着相当灰暗的生人勿近的气息，活脱脱一只小野猫。柯拉松知道原因——他在米尼翁岛死去的时候，最后听见的声音就是罗疯了一样哭喊他名字的声音。
这个孩子，已经死了两次。那个曾经温柔纯良的医生的儿子，和那个狂热嗜杀的天夜叉追随者，都死了。柯拉松摸摸他的头，罗没有反应，抱抱他，罗依旧一脸木然晦暗。
罗不可能感觉的到他，任何活人都不能感觉到来自云端的灵魂。就像任何灵魂都无法对尘世造成任何影响一样。
……柯拉松认命地抬头看着天空，之后自己缓缓升上云端，那个没有痛苦和黑暗的地方。独留罗面对这污浊严酷的尘世。
没有办法，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自己会一直看着他的。

先来四则！
然后艾特一下小伙伴≥∇≤
@al爱艾路

小的时候，柯拉松是很高兴有多弗这样的哥哥的——多弗比他聪明，比他果决，比他骄傲，在天龙人的同辈孩子里出类拔萃。 离开玛丽乔亚后还天天护着性格柔善沉默的自己不受欺负，逃亡的时候也一直没忘了照顾他——
所以直到公开处刑的前一刻，自己依旧习惯性地依赖着多弗。
只是当两人活下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多弗的资质吸引了无数崇尚强者的手下，其中没有他。而多弗自此开始承受失去——失去安全感，失去归属感，失去亲情，失去人心——还有很多，源源不尽。
不知他在那王座之上，还会不会做噩梦。那个孤独着欢悦的王者，那个践踏生命高捧忠诚与强大的海贼，他的一切美德与恶行扭曲纠缠，肆虐尘世，成就了今天的天夜叉。
多弗在开枪前，说过自己像父亲。那么多弗像谁呢？
柯拉松突然觉得，他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过多弗——他对多弗的感情不是单纯的孺慕便是纯粹的恨意，这样的了解太简单也太轻薄了。
柯拉松望向云端之下，去看多弗——他看到德蕾斯罗萨的王宫里，那一把空悬的红心椅。

第七则:梦境
多弗朗明哥于深夜醒来，冷汗自额上涔涔而下。
梦里他看见无数人自他为圆心成放射状向四面八方走去，无一人停留片刻。他刚出口喊了一声“你们……”那些人便都停了步，回头看他——
每个人都是柯拉松的脸，各种各样的柯拉松的脸——愤怒的柯拉松，大笑的柯拉松，挂着裂唇妆的柯拉松，还是个孩子的柯拉松——此时统统面向着他，包围成遥远的障壁。
多弗朗明哥骇极，于是拼死奔走，直到脚趾重重踢到床柱，尖锐的疼痛一路从脚趾贯穿全体，干脆利落地将他的意识从梦境里剜出。

第八则: 复仇
那天夜里听完多弗的心声之后，柯拉松就决定把罗的也给听了——作为灵魂，能做的无非就是看一看听一听下界人们的生活和思想，什么吃饭喝水睡觉打架之类的活动全部不存在。他试过的。他曾经专程脸朝下降落到一个水果摊子前，伸出那半透明的手去抓一个苹果——当然是扑了个空。
于是他好容易候到了半夜，两眼一闭，耳朵就迫不及待地挨上了云端，心里想着，“我要听听罗那小东西在想什么～”
之前拉米教他听心声时他没有选择第一个去听罗的想法，是因为他的想法很复杂——他绝对不要罗因为他的死而再悲伤了，但是要是罗真的海贼的日子过得太快活以至于基本想不起他来，估计他也要难受一阵子的。于是他索性拉着拉米去听了一下多弗的心声，结果很尴尬。
“快了，离德蕾斯罗萨不远了。”这是他听到的第一句话，听得他整个人有些懵。
这是什么意思？罗想去德蕾斯罗萨？他去那里干什么？柯拉松无端感到阵阵寒意从手下的云层中传来。
“我要毁掉多弗朗明哥的一切。”
“十三年前的事，我绝不饶恕。”
“我要复仇，柯拉先生不能就这么死了。”
……！
柯拉松缓缓自云端坐起，瞳孔由于恐惧和震惊而强烈地颤抖不已。
他失算了。
他只想着把罗的病治好，让他远走高飞不受多弗控制，这样他就有平和幸福的生活，还有自由光明的未来——
但他从没想过，究竟要不要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未来，选择权是全部操在罗自己的手上的。他没有想过，自己究竟在罗心中分量几何，而自己的死，又会对他造成何等影响和伤害。
罗不是那种能轻易原谅伤害的孩子——他的感情强烈而持久。罗一定会因为柯拉松恨毒了多弗，就像多弗一定不会白白把罗放走一样。柯拉松烦闷的说不出话来，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下界——海面上起着雾，一艘黄色的小船在雾气和黑暗中若隐若现。

柯拉松很清楚多弗的实力，与多弗作对，罗绝对讨不着好。这时突然一个毛蓬蓬的身影飞掠过云端之下的云层，柯拉松的眼睛睁大了。
……多弗！
眼见着多弗朗明哥顺利登陆罗的潜水艇，柯拉松想都没想，一个猛子扎下云端。
……当然又是倒栽葱着陆。
“很久不见了，堂吉诃德当家的。”见了不请自来的夜访者，罗却是一副有备而来的从容样子。
“呋呋呋呋，病治好了啊，罗。”多弗朗明哥隐隐感到自己额角上又开始爆青筋了。
“是啊。所以我又回来海上了。”罗漫不经心地笑着，强压下满心的怒火与怨毒。
——这孩子，什么时候情绪这么收放自如了？！柯拉松在旁边简直看呆了——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因为自己死了在米尼翁岛哭喊到天亮的孩子吗？！
“我可不是为了当个和平傻瓜才活到现在的，堂吉诃德当家的，我在进家族那天就说过了。”罗神态里流露出无可抑制的野心，“这个世界欠了我的，我要全部拿回来，无论我还能活多久”。
多弗朗明哥一怔，接着露出一个带着赞赏的狞笑，“不愧是我挑中的人，小子，到新世界来。有个国家叫德蕾斯罗萨，你在那里能找到我们——明白？你现在还嫩的很，在海上多历练历练吧。等时机到了，该给你的我会给你。”
罗露出一个富有深意的微笑，“堂吉诃德当家的，你说的，我记下了。”
柯拉松突然觉得，他已经没有必要站在这里了——于是他仰头向天，望着垂落下来的天幕，他感到声势浩大的忧伤和无能为力一点点冲垮他的意识，望着绚烂华丽的云端，他无奈地合起了双眼。
真希望自己还能睡一觉。

第十则:重逢
你为什么要背叛多弗？！十三年前这个男人一边毒打他一边厉声质问，罗在一旁哭求他住手的声音格外刺耳。
“……你来了啊，威尔戈。”
柯拉松自云端抬起头来，他不得不承认，罗现在栖身的草帽海贼团的两个美女身材窈窕五官美艳，比杂货铺的结了婚生了俩孩子已经有游泳圈的老板娘好看多了。
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色风衣，神情冷严，不满地环顾着四周。柯拉松同他没什么话好说，便又去看草帽海贼团船上的变态了——真稀罕啊。
“罗不会成功的。”威尔戈带着敌意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柯拉松淡漠地笑了一下，“都已经到这里了，这类的话你还是省省吧，威尔戈。”
“……你这个叛徒。”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站在你们那边了。”
“多弗那样对你……”
“是啊，还打算让我吃手术果实呢。”
“你连为家人而死的觉悟都没有吗？！”
“……至少我没有逼着家人为我而死的觉悟。”
沉默。许久，威尔戈冷笑一声，“之前大家都以为你脑子不好使，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过奖。”柯拉松面色不变，“我从云端上看到了，多弗还是因为你的死伤心了一下的。”
显然，这句奉承话说的十分到位。

威尔戈神色复杂地瞪着柯拉松，实在忍不住，终于发问，“你究竟为什么不肯站在多弗这一边？”
“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柯拉松瞥了他一眼。
“什么？！”
柯拉松做了一个“STOP”的手势，生生打住了威尔戈即将井喷的怒吼。
“你是为什么追随多弗的？”
“他是天生的强者！”
“是你自己决定要这么做的吗？”
“当然！”
“可是我生为多弗的亲弟弟，这可没得选啊。”
“……什么意思？”
“就算我不认同他的做法，我还是他的血亲，这点不会改变——那么既然如此，我就不能什么都不做……我无法忍受看着自己的哥哥每一天都在为着早年那几十人几百人的敌对迫害，让全世界都来补偿他的痛苦，我作为他的弟弟，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你告诉我，是德蕾斯罗萨的人差点把我哥哥杀了么？身为强者的义务和权利，什么时候也包括践踏弱者了？”
“……这个世界上强者就是法则！”
“没有弱者，哪里来的强者呢？”
柯拉松站起来，身形开始氤氲飘散。
“我不会去迎接多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