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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夏，临暑热，气燥肝盛。步移石阶直上，算算竟来了大半时辰，脚步更显轻快，倒难得。刚站定，蓟门的太阳一遭儿晒，片刻打湿背后纱衣，抬手捻帕拭去汗渍。我本不欲出门，只是这些日见客不多，丫头们怕我闷着，原说来烧香，后辗转心思，方来了这里 ）你们挑的天不好，过两日凉快，早上来爬石阶，倒好，正经吃些东西，家去吧
（闻说前边小馆，摆的地方很正，主人有心，生意自然不愁，恰鼻尖凑一丝甜香，止了步）姑娘，姑娘？敢问这是什么酒，好香！

（小馆二三喧闹，菜香四溢，兴许正午生意兴隆，小二收拾残余，空气中尚夹杂几分荤腥味道，还没有散去。独这姑娘站的一处，有一味清甜，隔几里不散，在这炎炎日头下，莫名引人站定心神，不肯生移。我知这话问得突兀，以致，临出口便有懊悔意，留有后语，不过瞧瞧如何应答，猜她多半是爽快人，故颔首而笑，点点头）就是闻着酒香来的这里，才多此一问，难得姑娘肯赐教，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话落，扫一眼四周，大约是些散客，喝一碗茶解暑，就散的）我是正经的北方人，所以不知南方有巧宗，咱们的橘子，也多半是涩味重，酿不好的

（瓷杯碰撞，我便知自己多半有福。嘴边说了半晌，心里还是想尝尝，我不喜瞒人，一向心直口快，主人风雅，连带衬得酒愈发不俗，偶记，曾在数年前遇一酿酒师傅答问，说，酒之醇香，有自然之功，更愈珍惜的是人，所以历代酿酒师傅，总不爱将手艺传外，大约这份味儿，本非常人能会。也有人教过我酿酒的，她说，那是一份情动作祟）不瞒你，我也试酿过桃花，也有橙酒，因米酒，确实不是我能受的，所以便将功夫，全花在花果一处了
（来往人烟嘈杂，夏日间树上总爱多件物甚儿，让人爱恨不得）自然的，我想，这是一份执着，跟地域，界限从来无关

“若说难易，我倒觉得葡萄最宜。旁物封着，怕是稍有个闪失，可这葡萄不同，无论怎么伺弄它，到了，都带着浓郁的酒气。”
茶橘淫虐，不知节制，纵使在正好的时节吃着果盘，也是不知足，专挑那果味儿浓的甜酒来酿，专一专情，额娘说我肖于她，只念做玩笑，不一而论。正如那些士子，如张岱，如袁枚，思来念去，只恨我没能和他们生了一处去，做那研墨的小童，做那葡萄架上的晶莹，做那袁枚---书里高邮的茶蛋。话虽轻盈，却也是人生一件乐事。
“执着？这若说得浅薄些，约莫是有心与无心的关系了。”

（各人念想，总有不尽处，或偶一玩笑，扯出些闲话，酿酒的物件多添一二，有心者亦能借此成器，得遇灵感一说，世间时常有之。于我，酒这东西，跟茶似的，品它，而非糟蹋。与人开心，与人乐道，便是它的用处，似知己亦友人，一二句说完，忒肤浅了）说到这时的葡萄，也算难得，不管何物，过了时候，虽说还有罢，到底不是等同时节的味儿，可见，天时的事情，也帮了人为不少。
（总归，这是趣，不是人生漫漫，若我是这活计人，也要同她一般说的，做到极致，可我不是。因要分得清，咱们是互乐，知趣。促狭啐一小口，疑似再品）果然清甜，夏日很宜

她话说得极为妥当，若是贪心，天时也要，地利也要，总是苛求那最好的，怕只能落个无趣孤单，这些小小的意思，怕已被文人写尽了文章里，可明知道理，却仍在意于怀的，我却敬佩了，无论茶酒师诗画，总有艺痴，话说回来，到那时，这伙子艺痴怕也成了精，飞升入那典籍里去了，于我这后世儿女，却也不过消遣二字。
“人要依时，譬如清明时要吃的青团，梅雨时的梅子酒，盛夏时的荷叶酥。再是重阳登的高，除夕祭的祖，元夕赏的月。依时而过的人，不会糟蹋了老天爷的心意，却也不会让自个儿亏了哪去。”
天边一点被太阳的折射的琉璃颜色，怪是醉人。

（古人常云，而非亦云，这话儿乍听虽有古板，细推敲起来倒甚有意思，只是各种参悟，自己要领，譬如她说欢喜，且人有惰性，若喜它，便是放多少心思都值得，倘若不喜，便是催命似的，也没人肯理，我从小并不懂这些经济道学，只一样随心，尚且自知。方说天时，这会儿人合，也算齐全，扑哧一笑）
一年到头的，光这些物件，便让人闹不清楚，有人应景儿混开心，有人是真喜欢，我瞧，应各人心上便好，自然给的东西，不能白糟蹋
（耳边闻得小厮一遭取笑，突然来了神思）姑娘来了多久？这里临了城门，风土呱噪，若不是你的酒，我也找不到这里来！

“自然如此，人活一世，就必然要有一世的滋味才划得来。”
活得潇洒自如，当然是最好的，但又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拘束你，活在狭小的范围内，可世间偏偏又有那一中人，他们不泥局中，却又，让人羡慕得紧。是好是坏，左不过自己个儿知道罢了，我这类旁人于身边臆测，又有几个能正儿八经明了的。酒香未绝，倒让人觉得心情随这日光一齐愉悦起来，听她说到这偏僻第里的稽门，放下酒杯，不由笑道。
“也是姑娘有意于此，若单单如那闺阁里的小姐，留恋于京城前门的朱雀街，那脂粉铺，酒香再浓，怕也是充作了鼻塞。”

（人活称心，不易。当然，这话自个儿心里忖度。从古于今，除山川大河，自然锦绣，无人敢称一处称心如意，便是此刻风顺，谁当以后何如？便如我们这样的地位，也有各自烦恼的愁事，过眼云烟的杂务，我不知人世间还有多少，不过此刻，这里只有酒，没有那些恼人的世俗喧嚣，偏偏在一处细物面前，那些也可抛之脑后，唇角一扯，带些笑）说了这会儿子话，忘了问姑娘家住哪里？以后我好再和你玩儿的
（这话不假，各自需寻各自门的事儿，并非古书上提及，有人爱好这个，便留心于人，后是否一番造化，要看往后，愣愣竖两根手指，俏皮一语）这么说，倒是缘分一说，应到今儿了？

“京城的康仪理，若能铺垫个缘分，我这里的果酒定然是要敞开供应的。”
她侧脸笑着，我这里自是有些微薫，在老家时，听我那不学无术的哥哥讲，人最美的不是清醒，也不是醉得酣畅，而是介于两者之间，他这话说的玄乎，在我这里，左右不过是夏天房里镇着冰块，身下垫着芦苇做的凉席，还有一方蚕被，自然，到了我这儿便没有那么多讲究了，随性就好，唔，也就是，我现在，舒服的模样儿？
舔了舔下唇，意犹未尽，补充道。
“我这里还有各色的小玩意儿，若只有果酒，怕是单调，改日你来做客，我一一现于你，可好。”
我未问她府邸，甫来京城，念的就是这般自由，莫要添些拘谨，若是真如她所说有缘，自是，再会。

“琇？这怎么称呼。 琇儿，小琇？”
不是逗她，确是有些疑惑，不过方才脱口而出的话，的确有些无厘头之嫌，怕自己也要被逗乐儿，于是扑哧一声，忙低了头去。
“瞧我还没道出自个儿呢，序八的清莹，倒是家人常换英英，不妨随她们一样唤我。”
常听人讲，夸人好说话。如今方知，这可不单单是那耳根如编风筝的竹丝一样软，须知另一种便是眼前的人，谈起天来，春风如化，不累，舒服得很，不过那琇字，我回府无事，无妨多问问，若日后契合了所想，也算是一种小小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