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的日子总是百无聊赖，所以我喜欢睡觉。】
【湖边的大树上了年纪，将自个的根一年往深扎一尺，如今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早已蔓生到深不可测的地界去。粗壮的根系经年累月分裂开来，扭成千种姿态万般风情，隔出来的空间别致，很适宜酣然入梦。】
【于是缩了缩头，钻进去，寻了一块看起来很是稳重的大石头倚着，殊不知，石头也不可貌相，它压根不是什么可靠的东西，而是存了歪心眼儿的石头鱼！】

【此处别有洞天，又离水面远着，自然是不透光亮，可我的眼神儿修炼了五百年，那也不是摆设，它一动，我一醒，便清楚地看见它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慌忙一甩尾巴想将它一巴掌扇到一边去，奈何神智清明了，这身子还在梦乡，动作迟缓便被人家占了先机，只见他的后背腾地露出武器，毒液咻一声冲我飞来，正正好好打在我的七寸上。】
【这可是要命的地方呀！难道我修炼五百年，最后的结果就是要被这蠢笨玩意儿吞到肚子里去？笑话！】
【我心里头恨极了，吐了分叉的长舌，正要示威，却被那剧毒揪得一疼】嘶——【本该是宣战的锣鼓，却成了可怜的求饶！此时此刻，我无比悔恨这些年来的懒散，要早早潜心修些防身的法术，也不至于五百年的道行连一条浅水鱼都干不掉！】

【然而我既然是冥冥之中注定了要走上修炼之路的一条蛇，就证明我的气数不会这么简单就到头了——】
【她不知道是从来冒出来的，但来的，是那样及时。】
【虽是巨物，但却不似寻常龙兽一样笨拙，她将湖水推开，在我身旁停住，尾巴一卷便将那虎视眈眈的石头鱼团团围住，只见她优雅地像捏碎一枚水嫩的桃子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将那玩意儿碾成粉末，将我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解决了对手，她回头看向我，眼底藏了几分霜，我惊魂未定，并没有开口的余力。接着她冲着我的七寸吹了一口气儿，那浓稠的毒液急速地从我青莹的身子退开，顺着水流就不见了踪影。】

【半晌，我终于缓过神来，她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只是舌尖不时滑出，舔一舔唇。分明都是蛇，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着她吐舌的模样和我很不一样。于是我开始刻意模仿她，顺着她的节奏，将樱红的舌吞吐得格外——】
【后来我知道，那是一种妩媚，勾魂的气质。成精的狐狸里比较有名气的妲己，就凭这样的本事祸害了一个王朝。】
【我便是这样结识了素贞，一条一千岁的白蛇，见识比我广，心思也比我多，若不是她，我也许就会在这西湖底下盘踞着，等待着，直到我死，也还只是一条不出格的、平凡的、无辜的蛇。】

【她旋了身，便成了人样，素白的襦裙，风一吹飘飘——欲仙。我也幻化模样，果然是一身青，不过我看了五百年，早已爱上了自个身上的颜色。】
【本性是蛇，所以初初做人，是不会走路的，扶着墙软作一团。】
【素贞却走得极好，把腰肢扭得分寸正合宜，引得穿街走巷的船儿对着撞，我一边抱怨真是要累死，一边学着她的样子】扭啊扭，扭啊扭。
【日子一长，我发现了其中乐趣，自然也爱上幻化人形。】

【那老头儿见状拍腿直笑，再一眨眼便现了原形，竟是吕洞宾！】“哈哈哈哈哈，我是好心，看你们在人间的日子太闷，所以给你们喂了我的七情六欲丸，这往后啊——哈哈哈哈哈！”
【他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汤圆摊子，和面面相觑的我与素贞。】
【这便是我自作的孽，自此开端，后头的事儿，到底成了落在我心头的一道伤。那伤虽睡久了会愈合成疤，但只要一醒来便会被无情的湖水一波冲开，滋滋冒着血珠子，一滴一滴，却永远也流不尽。】

【那以后的素贞，就不再一样了。想我与她结识这些年，以及互不相干的那些年，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虽然没有刻苦修炼，但也没有像那些狐狸精之类的祸国殃民食人精魄，如此安于当下不惹事不生非的好妖，上哪里找？为什么偏偏将这劫难降在我们头上？】
【我不明白，即便数年后只剩我一个人，有了大把的时间独自在这西湖底下游来游去，我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甚至不知道该怪谁，最后只能，怪自己。从开头怪起，怪自己疏于防范被旁人毒攻，怪自己纵容素贞不好好做蛇偏要学人，怪自己——】

【第二幕】：许相公，你看着我——

【我说不过她，从来说不过她，便由着她，趁着夜色，直奔犹是华灯高悬的地方去。】
【当夜无星无月，我一抬头才发现二人在匆匆赶路之中被一团浓雾困住，我拉了素贞躲到树上去，只见一个和尚阔步行进。他眉间一颗金刚珠半没入肤，若隐若现，好个超然物外不恋红尘的圣僧，他手中一根红漆法杖，随着他一路颠簸各环震颤，清脆之声，声声入耳。】
【素贞在旁惊呼】“这是高人！万万惹不得！”
【我不懂他哪里高，自然要多嘴再问，素贞却咬紧了银牙，我也就作罢，只顾着看戏。】

【那和尚轻松施法收了那蜘蛛精，我抬了琵琶袖掩去半扇芙蓉面，嘻嘻笑着】道行不够，下场真惨——【正是得意，却忘了形，不慎妖气露出，只见那远处的和尚忽的转身，目光炯炯如炬，隔着漫天的烟霭，我却分明感觉到自个被灼了一下，心蓦然漏跳一拍。】
“小青——快走！”【一道惊雷劈开如盖重云，当下雨横风狂，我与素贞穿得单薄，甘霖为沐，绫纱贴在身上，见玉立婷婷纤腰楚楚。借着雨势我与素贞矫捷而逃，逃至街坊内，逃至朗月下。】
【打楼阁的窗隙里流泻出曲调奇异的声乐，我挪开顶上瓦片钻了进去，见婀娜舞娘，风骚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