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表哥房里搬来的一盆花儿，开得盛，却枝节横生。挪到花园里来，搁在石桌上，迎着日光细细的剪。忽闻脚步声，不过抬眼一瞥，下人依礼请安，手下不停。 ）来，给我瞧瞧还有哪儿要剪。
（ 银剪一绞，啪嗒又落了一段在石桌上，转了转花盆，只又修了枝叶，便待囡囡应话。 ）

（我撷一朵三色堇，扬手栽鬓边，方自姑姑那来，染了她一惯用的，一股子冷香。踩着波光粼粼的一滩积水，把绣鞋的金丝滚边，给打湿，再从花枝后，旋出一个倩丽的身。）
（见额娘身影，如画，似梦，仿若剪影，是曛日下的，最美的景。我折腰作一礼，闻言，侧眸去看。）我瞧瞧，原本是一位青丝美人，硬是让额娘，修剪成了秃子。
（素手携帕，掩唇一笑，大概这是表叔叔的心头爱物，今日，怎么遭了荼毒。）

好利的一张嘴呀，如今连额娘也说上了。
（ 眼风儿虚虚一递，长睫微颤，又将眸光转回。阿璧端了小半盆水来，就着洗了，轻轻拭干，让人将花撤下去。 ）这么好看的一盆秃子，就搁你屋里去。
（ 她已是亭亭少女，暮色中走来，是烟罗裁下的一截，绣着永不凋落的花儿。 ）

（额娘虽再诞阿岳，身形却愈发好起来，纤腰一握，是连我也不能及的风姿。只觉一家，幸福美满，我便也在佛祖前递话，虔诚心念，这该是我，前世修来的福缘。葱指一掠一点，那花瓣，娇羞似的一颤。我扬了一双皎皎的眼，道。）
：额娘惯会欺负我，那我就好生将花养着，给额娘变个戏法看 —— 准让秃子，再成娇娘。
（插科打诨，是我拿手好戏，这花园清静，难得母女间这般无拘束，一字一调，揽尽情意。）

你若是将此事办成了，往后我满园子的花儿可都劳你大驾咯。
（ 瞧着她，总觉世事奇妙。这样俏生生的一个姑娘立在我跟前，眉眼与我那么像，如同往昔我这般年岁时的模样。血脉相连，她若是我栽下的一株海棠，我必秋收冬藏，将她藏起来，不让旁人窥探。 ）
可别让阿岳一手打翻了去才好。

（看额娘得意的笑，生生后悔，又愣愣地，钻进了她设的玲珑套。这下，我两厢为难，那盆花，扮得好了不成，这一园子的花仙，我如何应付得了？扮得丑了，更不得了，只怕额娘，要拉上阿岳，一道笑我。）
（幸亏，我今天有备而来，有了主意，便又轻松起来。）阿棠听嬷嬷说，一孕傻三年，可额娘您怎么 —— 越来越聪敏了。
（唇角一翘，狡黠的模样，像一只雪原上的狐，我把袖儿一折，翻了柔荑，露出一枚扇形压发，上头细细缀了数十颗小东珠，又是珐琅点蓝，做工精致。）
：喏，那日我路过彩蝶轩，正巧看到这压发，正衬您。那您，便饶过我侍候花草的花奴命，可好？

（ 一孕傻三年，阿诚与她，她与阿岳，都堪堪隔了两岁，这交来叠去的，我也算不清自个儿要傻上多少年。瞥了她一眼，尽在不言中。你们也晓得，当娘的不容易不是。 ）
我若不聪慧些，你们都得让你们阿玛带成傻瓜。
（ 大抵是被他纵坏了，我从前喜欢挤兑人，如今也只挤兑他。她腕儿一翻，恰是一枚压发，与我今儿一身宝蓝祥云纹缎面袍子衬极了。接了来，也不敷衍她，霎时笑弯了眉眼，喜形于色。 ）
嘴巴利索了不少，连带着眼光也好了许多。成，那这回就依你了。

（我素来，乐意俯身低首的，只有额娘一人，讨她欢心，自是能巧嘴滑舌，有何不可。我想起那日，颂赋所言，又因着阿岳的到来，而更加欢喜。豪门望族，又是皇亲，理应该人丁兴旺。）
（娇眼一挑，掠过额娘，一张粉玉似的脸庞。）阿玛可不傻 —— 喔，我知道了，这是我听嬷嬷说过的另一句了，打是亲，骂是爱，对不对？
（带着明媚的笑，有几分得意，在墨色的眸底，泛着，腾出一丝丝涟漪。）
：如今有了阿岳，阿棠讨额娘欢心是越来越难了 ——

（ 从前年少轻狂，对未来诸多构想，可聚散无常，只盼故人皆无恙。与她坐得近，抬腕，指尖轻描过她弯弯黛眉，忽而又漾了笑。 ）我们阿棠长大了，与我从前真像。
（ 不晓得哪个瞬间，我抬眸时赫然见到她，竟被吓了一跳。这分明是我年幼时，在铜镜里见过的脸。 ）
这等好听话儿你且对你阿玛说去，我可不买账。
（ 话音方落，又被将了一军，低眉望她，水汪汪的一双眼，盈着桃源的长溪。 ）你这鬼灵精，胆子大了，敢打趣额娘是不是。明知道呀，你俩我都一样喜欢——

（ 长门无尽，半生奔忙。我许良人，膝下三儿，今长女已亭亭玉立。往后为她与阿岳觅得如意郎君，待阿诚成家立室，如能得苍天眷顾，有生之年得以含饴弄孙，归去时，红尘一趟不枉。 ）
你这话说的那么好听，我哪儿敢不应。自然是美的，于我眼中，最美的就是阿棠。
（ 人间梦长，迢迢远路，相伴能得几人。 ）

（袖盈香风，素指纤长，在她鬓边，拆下一朵娇艳芬芳的蔷薇花，搁鼻下轻嗅，再抬起一双乌丸似的眼，沉水般安静的明艳。）
：这花要给我戴才对，额娘 —— 人比花娇。
：那日阿玛也这么说过，故折花给阿棠，可见，阿玛眼里，最美的不是阿棠，而是额娘。
（红唇微挑，笑得促狭，我向来惯是会和稀泥的主儿。）

（ 她纤指自我脸侧过去，一时愣住，少顷才知是为着那初开蔷薇。假山后便是蔷薇丛，适才路过，见花初放，带羞露怯的，缀着晨露，顺手摘了一戴。 ）
蔷薇丛开在那儿呢，等会儿你自个儿摘去，何用抢我的。
（ 复闻后话，低眉浅笑，又添一句： ）可别是他近来干了什么坏事儿，让你说好话来了。

（我知道，这园子里，哪里缺一朵蔷薇，只是，额娘鬓边的，染了她发油的香，格外艳似的。我偏生作娇，撅了撅嘴，软着声道。）
：不一样 —— 额娘戴过的，特别美。
（葱指一折，率性的别在耳后，锦绣色，画堂春，恰如好时节。）
：阿玛可没授意，阿棠是向来的诚实呢。

（ 此刻若烟华晚照，将她蘸墨入画，身后是万丈斜阳，少女娇态柔柔，鬓边蔷薇粉嫩，只半卷，便足以入梦，魂牵梦萦，难相忘。 ）
好好好，你且拿去，我屋里的衣裳首饰，你若喜欢，也尽拿去。
（ 她打小有自个儿的主意，而今我一身装扮，也常由她置办搭好。旁人常笑我俩如姊妹，实则这又有什么不好的。 ）
那—— 就当是额娘错了，不信你阿玛，也不该不信囡囡才对，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