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好的日色，透过马车前的棉帘子，灿灿地透将进来，愈发映照手中钱币上的纹饰，显得诡谲又莫名——是在哪儿见过呢？我想不起来，前头的马一蹄一蹄碎碎的足音，连串成一个奇怪的谜团。狭隘的空间中，这不过寸余的钢铜制品，却叫人莫名地头疼起来，越盯着看，越看不出个所以然——繁盛的梅花，衬浮雕刻起，罕见的叶——一声唤，忽然间，自嗓中挤出。
“掉头！去庞先生府上。”

【已近终盘，三劫局，势必走和，我与自己的对弈又到了无法可破的境地，这让我十分的不悦。手执黑子，在棋盘上绕了一圈，终于觅得一处缺口可用，只是若下去这一招，需以十余子相弃。就在我犹豫的这个瞬间，我听见了门外的车马声，由远及近。有下人走进来通报，尚未等他开口，却一挥手，独自出门相迎。】
【我不屑官场的明争暗斗，向来远离朝堂。而此处府邸，虽有同道来去，可如今正逢午时，若无要事，是没人会来绕我清闲的，毕竟，我是一个脾气并不很好的老头子。这样想来——应是，理王造访。】
【及府门前，诚如所料。以一礼相拜。】微臣，见过王爷。

【我虽不入朝堂，倒也偶闻些窗外事。太子一脉一朝覆灭，就是三岁稚童也知内有蹊跷，只不过，这些故事，古往今来皆如此，此一遭也并无不同。理王此来，怕绝非与我谈经论道。】
【令叔扬上茶，与他各坐一方。】哦？闲事。王爷知道，老臣最喜欢的就是闲事，上回的兽骨我还没看完，不知道这回，又有什么门道？
【怕是，闲事非闲。不过不要紧，搁在我这儿，都不值一提。】

“是这个——”
自袖中，缓缓，摸出一枚古钱。“啪”，轻声地，摁在桌面，食指压住，退送过去。
“前日采矿时，西南山头挖出大批如是古钱，上刻半叶梅花，当地村民供称，此地已出土如是钱币若干，我总想，这其中，是否有些古怪，故而特此登门，请先生过目。”

【矿中出土，半叶梅花，这无形中给他手中的东西加上了有趣的注释。接过来，摊开在掌间，见其铜色晦暗，想是已存多年，且久不见天日之故。虽不过是普通的方孔圆钱，可仔细一辨，在周遭一圈刻着十分繁复的花纹，这种花纹并不多见，若我没记错——】
【掌一合，将那古钱重又放回桌案上。】
通常来讲，在从前流通的货币上常有标注年号，此一枚虽无注明，但王爷且看——【手一指那币，引他来看。】此币虽为铜制，但色泽却与寻常铜色不同，应为红铜所制，此又称普尔钱，是由乾隆朝始发，至宣统年间多已停铸，现时应不常见，且，这样的纹饰，只在入墓时由专人添置。
【哦，原是墓中币。我瞧他一眼，意味不明。】

探身往前，再行细看，确觉那枚古币颜色，似比红铜又更亮泽些，垂下眼，思忖片刻。
”入墓添置？可那当地村民所说，半年前，便早有此币流通，既是陵墓所用，如何会大批流通民间？莫非......“
亦无言，递去一眼，手中茶盏，豁然往那桌面一置。
”莫非是先祖陵墓遭难？“

【他这一问，虽是在问我，可想必他心里也早有了笃定。先祖陵墓内，多有大量珍品陪葬，若真有人盗墓，恐怕遭窃之物远不止这些。更何况——】
【目光落在那半叶梅花上。】先祖陵墓防备森严，寻常人恐难涉其中，且若真如你所讲，此货币在半年前就有流通，那必早是有组织和预谋。
【手一放，扳指磕在那铜币上，脆生生的一下。】王爷，此事，有些来头。

一下磕碰，脆生生，磕进耳朵窝里。心中猜想，却自他口中娓娓道出，听得人心头一震。
“我听闻，东汉末年，曹丞相，曾设摸金校尉——”
这本是下九流的路数，上不得台面，可却总仿佛一只幽灵鬼影，三不五时，飘荡于阴暗角落。
“我对此一无所知，不过流于书页，可既涉先祖，便不由袖手——“起身，顿挫长拜，”不知先生于此，可有门路？”

【摸金校尉，说的好听，不过也就是几个贼人。东汉时的曹丞相，虽有大义当前，可这些招数，我总是不能认同的。】
【听他所言，略一点头。】老夫也曾听过一些，只是自我大清入关以来，倒鲜有再闻。要真有此事，想必他们也自有门路，这些，是暗道，我们明面儿上总是查不到的。不过，为今之计——
【替他斟一盏茶，推至于前。】要往深了去寻，尚需时日，可要让这些铜币继续流窜于市，恐将有大患。

“我明白了。”
就这些下九流的把戏，脑海中，实则上一片空白——不过是字里行间，曾有过些粗浅的了解罢了。先生所言，各种隐忧，心里自也省得，只是具体如何着手，又或是个难说的坎儿。瞧起来，择日上报阿玛，昭令禁流转通行，才为正道。
“叨扰先生。”又是一礼，奉之为师，“循一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