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不知从何时起，有关四魂之玉，已经成为一个古老的传说。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它被世人传诵为圣洁的神物，也被认为是不属于世间的虚无。
　　可很少有人知道，四魂之玉，真的存在过；与这玉一同存在过的，还有那个叫做奈落的妖怪。
　　我走过寂寂荒山、莽莽平野，路过壮阔河流、哀岭孤村。昏鸦枯树，我能看到时光流逝，就擦着指缝，在每日夕阳西坠之时。
　　我想，很久以前，我爱过那个人，那个叫做奈落的人。寒允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忧郁，因为患得患失；爱上一个人就会变得疯狂，因为爱能生恨。
　　他说得有道理。
　　因为喜欢奈落，我总是患得患失；因为爱上奈落，我知道自己得不到他，便开始恨他。
　　最终，他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心爱的桔梗，也离开了我。而我失去奈落，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得到可以失去，留下的只是那些记忆中他美好的样子，在心底开出最珍贵的、最瑰丽的繁花。
　　燕子不归，紫薇浸月，我跋山涉水，终于来到这座圣山脚下，抬头望着那圣洁庄严的佛光，我的脸上浮现出如愿的微笑——
　　奈落，我来陪你了。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一
　　梓山上，浮云飘摇，雾气弥漫，实是无比圣洁，一片瑞气腾腾——
　　昼夜静谧，云端扶摇，坐看盛世浮华、月上中梢；清风明月，万物空灵，遥望星辰灿烂、荧光流转。
　　梓山，这样洁净脱俗的所在，就是我生长的地方。
　　“云空，云空未必空；
　　云栖，浮云无所栖。”
　　这是灵庙里的精灵们经常说的一句话。
　　从我有意识起，我便是生长在这梓山灵庙前的一棵梧桐树。许是我生的地方好、受到的佛理熏陶也较多，　　在这样纯净良好的教育环境下，我慢慢能够听得到身边的声音，也逐渐能看到身边的事物。
　　于是，我修出了五感，拥有了意识，在这之后的不久，我甚至可以化为人形、离开自己扎根的这棵梧桐树，四处闲晃转悠。
　　灵庙里的精灵管我叫“云栖”，于是，日子久了，我也就把它当做自己的名字。
　　说来无奈，我虽是生长在这梓山，也知道这梓山以灵庙闻名，但其中详情，我却并不知道多少。有关这灵庙，我所清楚的就只有一样：
　　这灵庙里，有一把神弓，可以净化世间一切污浊邪念。
　　梓山上所有的精灵，自打拥有灵力的那一天起，他们的使命便有且只有一个——
　　保护这把神弓，不让它被任何人拿到。
　　精灵们一向懒得管闲事，总觉得只要外面的红尘俗世不来打搅我们，那就随便外界如何，任凭他们怎么折腾也不关我们的事。就算是世间战火纵横、分分合合，终归是有个不好不坏的结果。
　　有因必有果，世人种下怎样的因，便该有怎样的果；至于我们，只要保卫好自己的家园、守护好这把神弓，那便是我们最大的责任。
　　可让我们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外界竟然出现了足够动摇这座神山的东西。
　　那样东西，世人称它为“四魂之玉”。

二
　　而这块四魂之玉，引来了红尘俗世一场不小的纷争。人类妖魔乃至万物生灵，为了它，而祸事不断、硝烟四起。
　　那个时候，我们甚至没有意识到，一直供奉在这神庙中的破魔之弓，就是用来拯救世间的物件，某种程度上也算作四魂之玉的铺垫。
　　刚开始的时候，外界的纷争倒也没有引起我们多少注意。只是有天我们发现一贯空寂清幽的山脚下比往常多出了三具尸体的时候，我们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一个小精灵出去探查，而她回来之后向我们报告的消息则尤其让我们震惊。
　　原来，为了那个叫做四魂之玉的物件，外面的群妖已经出动了大半，将人类的世界搅了个天翻地覆。外表平静的云端下，弥漫着的，是妖怪们蠢蠢欲动的阴谋气息。
　　虽然红尘俗世的事情确然与我们没什么关系，可一旦人界被毁，我们的日子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试想一下，那些妖怪如果强大到能够把整个人界都摧毁，可想而知该是强大可怕到怎样的地步；若是有能耐摧毁人类的世界，那即是极其凶恶可怖、残忍厉害的妖怪，就算毁灭我们这圣山的本事有些欠缺，也该差不多。
　　精灵们虽然平素都不怎么爱读书，可“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多少还是懂一些的。
　　通过山脚下那三具死于非命的人类尸体，我们就能看出来，外面世界的情形已经发展到多么严峻的程度。　　摊上这么个事情，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在处理这件事情之前，精灵的头儿决定，要派一个人前往外界刺探情报。
　　精灵们一个比一个强大，但又一个比一个懒、也一个比一个贪生怕死。为了偷这个懒、贪这个生，他们便左推右推、最终把这样差事推给了我。他们说是我平素很喜欢往外跑，索性这次就给我个视察民情、转悠磨砺的机会。
　　我能说什么呢？
　　有时候，当一个人并没有这个想法、可是大家都认为且都一致认为你有这个想法的时候，那么你说什么都没用。唯一的选择，也只是默默地低眉顺眼遵从大家的意愿，然后暗地里鄙视自己一把。
　　于是我肩负着同伴们的深切希冀，硬着头皮走下了梓山，迈向了人类的红尘俗世。
　　我挎着行囊一面下山，一面在心中深深感慨：不怕有什么样的对手，就怕有什么样的队友……这话果真没有半分虚假，确然是实打实的真理加哲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外面的人类世界，即将迎接我的，究竟会是何种困境、何种劫难。
　　细细想来，世间的所有生灵，这辈子总归是不会一路顺遂地走下去：总会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遇见那件事，又或者，遇见那个人。
　　于是我遇见了奈落。

五
　　我想拿到面前这个妖怪手中的四魂碎片；他，亦如是。
　　于是我决定对他出手。
　　在我飞身至他面前的那一瞬，他张开了结界，这结界十分的牢靠，将他护了个结实。
　　作为精灵，我可以感知世间所有生灵的内心所想。此时此刻，在这样一个不明底细、不知深浅的妖怪面前，有关他思绪意念，为我所捕捉到的，就是那些汹涌而无尽的邪念……以及那些邪念里所夹杂着的、那一丝并不明显的纯净。
　　只是，那一丝纯净的气泽，究竟是什么呢？
　　我从半空中落下来，就这么站在他面前，不动声色地定定看着他——
　　虽然我看不透那张狒狒皮下面究竟是个什么形貌。
　　而他那两只空洞漆黑的眼眶，也定格在我的身上。
　　四周是无比的安静，安静的，我甚至都能够清晰地听到身后的落叶声。
　　我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他的“脸”上，忽然轻轻一笑：“你是妖。”
　　这三个字，我用了肯定的语气。
　　他微微颔首，话音低沉，好似是来自地狱般的神秘：“没错。”
　　我冷静地看着他，继续说：“你是妖，打不过我的。”
　　他却是低沉笑着：“哦？看来作为精灵的你，倒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相当的自信啊。”
　　我想，他说得对，我的确对自己很自信；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让自己保持警惕，以防他趁我不备钻了我的空子。
　　果然，下一瞬，面前的妖怪就从张开的结界里伸出了许多藤蔓状的触手，它们一簇簇地朝着我扑面而来。
　　我浅浅笑着，抬起手，指间所及之处，这些由邪念支配的触手尽数化为虚无。我一边应付着这些数量繁多的触手，一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妖怪明显有些愣怔，虽然只是一瞬间便恢复了过来，但我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迟疑。
片刻后，他似是对我笑了出来，只是这笑，笑得令人感到刻骨的寒意：“奈落，是我的名字。”
　　奈落……
　　我在心底里重复了几遍，眼看着将他探过来的这些触手净化得差不多，便一步步朝着奈落的结界走近。在　　碰到他结界的时候，我的身体轻轻颤了颤，不过只是片刻，这结界的力量便被我的灵力所消释。
　　我穿过奈落的结界，径直走到他面前，微微抬头，脸上是一贯疏离的浅笑：“我是云栖。”
　　这个时候，奈落已经撤回了结界。他听到我这仅有四个字的简短介绍后，那反应似乎是意料之中。
　　于是，在这静谧的丛林之中，对彼此不知深浅的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二十二
　　净远的前世，其实并不是僧人。
　　五十年前的那个时候，他是南野城将军家的少主——
　　他的名字，是寒允。
　　将军膝下只有一子，便是这位寒允少主。寒允作为这将军的独苗，他的身上赫然便被寄予了深厚的期望。
据说，将军府邸里的阁楼内，放置着一件神物，那件神物可以收服众多妖魔，只是许久以前便被一方高人封印了起来；由此，外界便鲜少有人知道那件神物究竟有多么神奇。
　　而封印那件神物的力量尤其正义阳刚，只能由将军本人以及继承了他血脉的子嗣方能支配，其他人的力量都无法解开丝毫。
　　怎奈将军家族人丁向来稀少，传到寒允这一代，就只有他这一根独苗。
　　许是因为南野城素来太平的缘故，所以将军家的那件神物，便一直没有派上用场，也就一直被封印在府邸的阁楼里。
　　而作为将军家少主的寒允，年少时代便是十二分的有才，可说得上是温文儒雅、学富五车，是个翩翩佳公子。再加上他出身好，这就成为了整个南野城的单身姑娘思慕爱恋的对象。
　　据说，姑娘们一贯喜欢排着队守候在街道两旁，一旦将军府邸的大门里出来这位寒允少主的仪仗队，她们就会蜂拥而上，以图窥得美男一眼，如若能有幸换得寒允少主那只言片语的问候，如此便算是得偿所愿。
　　而将军，在寒允十八岁那年，便退了位正式将所有重责全部递交给儿子，自己则归隐田园、去做快活神仙。
　　于是寒允便从少主，正式升任为主公。
　　可以说，五十年前的寒允，是整座南野城所有话题的核心人物；男女老少，每逢茶余饭后，闲谈之际，就必定会聊到这位。
　　那个时候，作为人类的我，有个不怎么入耳的名字——
　　玉阶。
　　玉阶：生而为玉，却位卑身贱，恰如石阶，任人践踏——
　　这是五十年前我还是人类的时候，一个高人就我的名字所展开的论述。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名字里，那第二个“阶”字确然是名副其实，可那第一个“玉”字，我却万万当不得的。
二十三
　　那个时候，我是南野城中某家妓院里的一个艺妓。试问一个艺妓，又怎么配得上这高贵无暇的“玉”字呢？
　　我从小，就是在妓院里长大。自我有记忆以来，耳濡目染的，便是那些世人心中极其厌恶鄙视的陋俗。
　　我所在的那家妓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也有上百个姑娘。这妓院里的姑娘，也分三六九等。这百来个姑娘里，有卖艺不卖身者，有卖身不卖艺者，也有身体才艺兼卖者。不管在哪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差异，哪怕是妓院这样的地方，也不例外。有的姑娘可以只凭一首曲子或是一段舞蹈，便能拿到客人两栋宅院的缠头；而有些姑娘，却倾其一生也不敢奢望这样的财富。
　　除了那些陪客人的大姑娘，当然，还有一些懵懂无知、纯真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小姑娘。
　　这样还没有陪过客人的小姑娘，便是“童妓”。
　　我还是童妓的时候，从小便与同伴们跟着师父学习乐曲舞蹈、诗词歌舞，因为师父认为要想成为顶尖的艺妓，就必须拥有令世人惊叹的才学和令所有艺人倾心折服的舞技。
　　我就这样在妓院中度过了极其充实的十几年时光。
　　据师父所说，我儿时被父母抛弃，这便辗转沦落为艺妓。十五岁以前，我都一直在听天由命地安分守己，也会认命地跟身边的人一般做个卖笑卖唱的妓女。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自己真正的出身、以及我为什么会沦落至此的源头。
二十四
　　那次我遵照师父的嘱咐去往她的房间里拿样东西，起身离开的时候，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了矮几上的那份卷宗。
　　那份卷宗上，记载着这青楼里每个人来到青楼之前的身份来历、出身背景。
　　于是我找到了我的。
　　……
　　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之后，我忽然觉得“命运”二字是多么可笑，于是，在沉思了整整一晚之后，我决定回到那个地方，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那天黄昏，院落里，夕阳斜坠，桐花繁华如漫天飞雪，我独自立在那棵梧桐树下，凝神细思，思量该如何顺利进入那个地方。
　　就在我想得出神的时候，身后骤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那个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般神秘，令人内心不由自主地悸动——
　　“想去将军府的话，我可以帮你。”
　　我转身，看到了这个披着一袭白色狒狒皮毛的人。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的身上带着一股隐晦的强大，周身散发出的阴森诡异的气息让我感到心惊，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的那句话上。
　　我试探着问他：“你会帮我？”
　　不知不觉中，我想要知道他所说的是否真实。
　　接下来，他对我说了一番计划。
　　我沉默地听着。
　　当他在我面前幻化出与我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的女子时，我的心中充满着惊喜：他说的果真没错，而我，也真的可以按照他的计划，前往将军府。
　　我愣愣地看着他，半晌，疑惑着开口：“你这样帮我，我要怎么回报你呢？”
　　他低声一笑：“到那个时候，你会知道的——”
　　他这么说。
　　一树桐花随风飘摆，在这静谧的黄昏下，面前的这个神秘人，则更让我感到寒凉。
　　面前这样危险的陷阱，我本该意识到的，然而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我，却无法感知到这样的陷阱，终究也只能被当做一样工具利用。
二十五
　　那个幻化为我的模样、代替我留在青楼里的人，在我离开的时候，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奈落。
　　我在离开之前，奈落对我说：等我按照他的安排顺利达成目的之后，他会来找我，拿回属于他的那份酬劳。
　　我没做多想，便答应了他，出了青楼来到这外面繁华似锦的正常世界。
　　我脱身后，在精心准备过一番后，径直朝着奈落告诉我那个人会出现的地方走去。
　　待我带着腿伤赶到这个地方，已经是傍晚。
　　傍晚，夜色清凉，湖畔杨柳依依，湖中有疏淡月影，湖心的景象与夜色融为一体，我独自一人踉跄着缓缓沿湖堤散步，内心却在盘算着那个人究竟会否如奈落所说，出现在这里。
　　我腿上的伤，是自己制造的这样的伤虽然并不如何严重，可我衣裙上那膝盖位置渗出的血迹却足够有说服力。
　　我一直停留在湖边，吹了足足三刻钟的湖风，这才终于看到有一叶扁舟从湖水对面自湖心摇荡了过来。
　　这条小船上，有且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
　　在看清了那个男人的相貌后，我真的很开心：我想，我等待这么久，要等的这个机会，总算是到来了。
　　看着那条船和船上的那个人离我这岸边越来越近，我心一横，朝着面前的湖水踩下去，一步步朝着水深渐深的地方迈上去。
　　湖水漫过我的脚踝、很快又漫过腰，最终，这冰冷的湖水将我整个身体尽数淹没。
　　我不会凫水，很快，我便被这湖水吞噬了意识。
　　我知道，不远处船上的那个人，他一定会救我的。一旦他救下我，我也就终将成为他身上的烙印。
　　而这，也是我算计好的。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将他欠我的、他们欠我的，全部拿回来。
二十六
　　我醒来，已经是身在将军府。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睡榻上。看着面前室内奢华讲究的摆设、感受到自己身上的伤已经被悉心诊治，我的唇角扬起一丝如愿的微笑——
　　我终于，来到这里了。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当我的视线里出现那个温文翩然的身影时，我的心猛然跳动了起来。
　　不过下一瞬，我就将这份激动按捺了下去，脸上浮现出迷茫慌张的神色。
　　面前的男子，神态温雅，尔雅谦和；眉目脱俗，好似云端之上的悠然飘逸，令人几乎屏住呼吸。即便他穿着的是一件简易平常的裳服，可这样看着他，总能让人感觉到不属于世间的风华。
　　我有些狼狈地坐起身子，嗫喏着开口：“你是？”
　　他微微笑着：“我是这将军府的少主，我的名字，是寒允。”
　　我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是寒允少主……”想起什么，我无奈地叹口气：“你不应该救我的，寒允少主。”
　　寒允语气仍旧温和，却是答非所问：“昨晚，你为何要投水自尽？”抬眼看着我，目光悠然：“你为何，要这般轻生？”
　　我垂下眼睑，将眼中的情绪敛去几分：“当然是，不想活了啊。”
　　寒允没有说话，抬起右手慢慢掀起我的被子，看着我被包扎得很好的膝盖：“这腿伤，是如何来的？”
我抬眼看他，眸光清澈：“为了躲避强人的逼迫，我从楼上跳了下来，摔伤的。”
　　寒允有些诧异：“有人逼迫你？”
　　凝重点头后，我说的坦白：“我是从妓院里跑出来的。”
二十七
　　看到他眼中带着些震惊的眸光，我心中忽然微感快意，脸上的神情却仍然是无奈：“我家里有了变故，家人为了凑钱，将我卖到妓院。我到妓院的里的那天，老鸨不满我的执拗，将我单独锁在屋子里，断了我的衣食。　　而我，选择了开窗跳楼。”
　　他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你的伤，是这么来的啊。”顿了顿，他又说：“所以你为了躲避那些人的追堵，就选择了投湖？”
　　我沉默着，点点头。
　　他有些叹息：“何苦？”
　　我话音坚定，没有犹豫：“我虽然位卑身贱，却也知道何为节义。我宁可干干净净地死，也不要那样不堪地活着。”
　　听我说完这几句话，寒允定定注视着我，目光多了几分凝重。
　　房间里，一旁的水漏在“滴答”轻响，榻前的淡淡熏香衬出几分宁静的祥和。
　　半晌，寒允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玉阶。”
　　玉阶，生而为玉，身贱如石阶……
　　在说出自己的名字时，我的脑海中骤然回想起很久以前一个高人的感叹。我在想，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是否也在这样感叹我的名字。
　　此时此刻，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定定地看着我，眸光里闪动着几分华彩般的光泽，脸上的神情，则是与方才迥然不同的动容。

三十五
　　大婚之后，我和寒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如成婚之前那般平静问温文地相处——
　　只除了晚上睡觉，他会睡在侧间。
　　我们日间偶尔会碰面，他仍旧面含浅笑，似是没经历过那晚的事情一样，依然会对我悉心关怀；到了晚上，我们会隔房而睡，真正是相敬如宾。
　　我，仍旧是将军夫人。
　　我想，这样也好；这样，我反而更加自由。更重要的是，我可以让他的内心崩溃。
　　我要让他每天都看着我，每天看到我、都会想起那些事情。
　　我要让他痛苦。
　　而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有忘记奈落同我的这笔交易：奈落助我回到将军府，而我，则在达成心愿之后，解开府中阁楼里那件被称为神物的七星灯的封印，将这七星灯交给他，作为报酬。
　　如今，我既然已经得到了报复的快感，那么，也该是时候履行对奈落的承诺。
三十六
　　那天，天降大雪，枯树的枝头几近被积雪压弯，窸窣间偶有落雪垂枝。从晦暗的奠色到宗祠前的成群寒鸦，处处透着一股不祥之意。
　　将军家有一处高台，名为“浮云台”，沿着三千石阶拾级而上，台上以白云筑起一座浮云亭，自亭上极目眺望，可俯瞰方圆十里之地。
　　万籁俱静，鹅毛大雪簌簌而下，我一身素色裳服，立在这浮云亭中，俯视着下面的情形。
　　我闭上眼，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印伽，用尽自己所有的意念，来解开七星灯的封印，召唤它沉睡的灵力。
　　天边翻滚的云层在疯狂挣扎，似是要从星辰法则中解脱，将整个南野城染成一片浓黑。
　　七颗星辰从漆黑的云层中探身而出，明明是清晨，苍茫的空中却只见微弱的星光。
　　不过片刻，一旁的阁楼上方已有光芒笼罩，而那里面的七星灯，也带着圣洁的光芒破空而出——
　　这一瞬间，我睁开了眼。
　　视线中，这被将军府时代守护的灯盏，已被下面的奈落握在手中。
　　奈落仍旧披着这身白色的狒狒皮，密布的阴云显得他的身影是那样的神秘而森冷，令人感到刻骨的寒意，说不出的悸动。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奈落仰起头，那空洞漆黑的眼眶朝我投来森然的目光，他对我沉沉笑着：“你果然没让我失望，玉阶。”
　　这一刹那，我忽然间预感到什么，却始终不敢相信。我有些惊慌，却兀自维持着话音的平静镇定：“你要利用它做什么？”
　　奈落周身散发出的，是阴谋的气息。他说的玩味：“当然，是做些有趣的事。”
三十七
　　不多时，奈落便带着那盏七星灯离开了将军府，而我，则一直停留在原地，目光呆滞，隐隐预感到什么不祥之兆，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究竟会引来多么残酷的事情。
　　我从亭中走下，再抬眼，看到了寒允。
　　寒允一袭常服，神色有些匆忙，他看着我，目光带着隐隐的愤怒：“虽然你才是真正的继承人，可到底没有资格私自将它转给别人。”
　　我回头，已经看不到奈落的身影，心想他果然已经离开，不给人以踪迹可寻。
　　我望着寒允，神情淡漠：“为什么不可以，他帮我回到这将军府、帮我拿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我给他七星灯作为酬劳。这笔交易，我做的天经地义。”
　　寒允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半晌，他哼了声，甩袖离开。
　　而我，则一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怅然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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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我就知道了，寒允说得不无道理。
　　我想，我果然被奈落利用了。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我，就这样可悲而可笑地，被奈落利用了。
　　我这一生，实在是个笑话。
　　奈落拿到了七星灯，没过多久便降伏了许多妖怪，将它们尽数收容在自己体内、增强他的妖力。
　　与此同时，奈落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血洗了南野城。
　　南野城里，所有的老少妇孺、房舍屋瓦，尽数被奈落摧毁。
　　短短的三天时间，整座南野城，便被奈落利用七星灯的力量毁灭。
　　血流成河，尸体纵横，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苍凉尽显。整片城池，弥漫着沉寂的死亡气息，活着的人，只剩下十之一二。
三十八
　　而将军府，就只剩下我和寒允两个人还活着。
　　那晚，寒允到房里来找我。他眼眸含着抑郁的悲痛，一贯温和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丝毫的尔雅风华。
　　他十指紧紧捏着我的肩膀：“明明是我欠你的，你为什么要报复在那些人身上？为什么，玉阶，你告诉我？！”
　　他摇晃着我的肩膀，透过他的指尖，我能感受到他隐忍的愤怒。
　　这也难怪，整座城的百姓都惨遭屠戮，想来，寒允原本的生身父母也该无法幸免。
　　归根到底，是我罪恶滔天。
　　我无力地看着他，慢慢地，笑了出来；只是这笑，多少有些凄惨：“事到如今，我也没想过要活着。我死了倒也没什么，只是还要拖累你。”
　　他握着我肩膀的手指蓦然颤了颤。
　　我定睛看着他，神情多少有些狼狈：“你快逃吧，快逃出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至少，那样还能够活下去……”
　　我说着这些，眼中已有泪水倏然而出。说到最后，我的喉头已经哽咽得难受。
　　寒允看着我，半晌，蓦然吻上我的冰凉的嘴唇……
三十九
　　我的神智有些迷茫，可我没有拒绝。
　　他的吻有些凶猛，带着些霸道，一分分占据着我的身心。
　　慢慢地，我们的衣衫半褪。
　　那一瞬，我感到有些冷。我想，我需要寒允，需要他来温暖我。
　　……
　　我们倒在床榻上，而他，则持续着接下来的动作……
　　我一丁点都没有阻拦，回应着他带着渴望的索取。
　　就让他这样的行为，来惩罚我犯下这些愚蠢的错误吧……
　　我这样想着。
　　……
激情的浪潮退去，我看着寒允在身旁沉睡过去，我半支起身，凑到他的唇角轻柔一吻，对他微微笑着。
　　我为自己穿好衣裳，取出珍藏已久的那枚吊饰，轻轻放在寒允的枕边。最后仔细端详了他宁静美好的睡　　　颜，我恋恋不舍地转身，终于离开了这个地方。
　　犯下如此罪恶的我，怎么配做你的妻子呢？
　　这场祸乱既然是由我而起，那么……也就该由我来亲手解决。
　　虽然南野城的百姓只剩下少数，可终归还是有活着的人。为了他们活着、为了替自己赎罪，我也要拼尽全力，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
　　一个人所有的意识和执念，在死亡的时候，是最强烈的。
　　我虽然没办法杀了奈落，但是，只要奈落还带着七星灯，那么……我就可以用自己死亡时候的意识来控制七星灯，让奈落遭到它的反噬。
　　遭到反噬后的奈落，就算不死，也会损伤不小。那个时候，他大概忙着复原自己的身体还来不及，也就没有功夫再残害这些生灵了吧？
　　我决定，赌上一把。
四十
　　我独自站在城外的一处山巅上，迎风而立，静静眺望着远处飘摇着的浮云。
　　云雾飘渺，亦真亦幻；就好像这世间的人什么都不曾有过一般，似空非空。
　　此时此刻，我忽然就能够体会到“目空一切”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想到自己大概还能在生前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我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脑海中浮现出寒允那样关切温和的面庞，我终于明白我们是相爱的。
　　我想，上苍终究待我不薄，让我失去了原该尊荣的身份，却弥补给我更加珍贵的东西。
　　如此，我此生无憾。
　　我的脸上仍旧是浅浅的微笑，向前踩空一步，坠下了山崖。
　　耳边急速的风声和眼前朦胧的迷雾让我的思绪变得迟缓却清晰——
　　这一生，我被人利用，实在是个笑话。最对不起的，大抵便是寒允。他那样美好的人，本该无忧无虑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却被仇恨左右的我，断送了大好前程。
　　可是……寒允，其实那个时候，我并没有骗你。你真的，是我这一生遇到的至美至善之人，无人能与你比肩。这一生，我恨过那么多人，却只爱过你一个。
　　我无声地开口，在身体穿过这层层云雾时，说出了一句早该说出的话——
　　寒允，我爱你。
　　可纵然我爱你，天意却注定我们无法在一起。就算你愿意不计前嫌，可我也不能那样没有廉耻。
　　奈落，你为了七星灯如此煞费苦心地利用我们，现在，哪怕我粉身碎骨，也要同样利用七星灯，让你尝尝这身体被反噬的痛苦滋味！
　　七星灯啊，你就释放出最完美的力量，让你身边的奈落被反噬殆尽吧！
　　在身体触碰到山峦那坚硬岩石的前一瞬，我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印伽，神识停留在对奈落的恨意和报复的瞬间，闭上了眼睛。
　　从此，这世间，再无玉阶此人。

七十二
　　寒允死了。
　　我，亲手将他火化在这山巅。
　　寒允，他终归是离我而去了，只留下一颗舍利，令我无端哀恸。
　　而我，则静静地抱膝坐在地面上，背靠着树干，思索着某件意义深远的事情。
　　这一想，便是整整三天。
　　在第三个深夜，我的耳边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闯入我鼻息的，也是一片森然强大的气泽。
　　这样熟悉的气息，我清楚是谁。
　　身后的人，在我背后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我淡淡地一笑，没有回头，垂眸看了看掌心里这颗被污染的碎片，轻轻问道：“怎么，你是担心我私吞这碎片？”
　　顿了顿，等不到回答，我继续说：“你不用这么担心的，时至今日，我已经对这四魂之玉没有兴趣了。你喜欢，那就尽管拿去吧。”
　　我说着，手臂朝后伸去，摊开掌心，也不看身后的奈落：“拿去吧。顺便，祝你得偿所愿，能够顺利杀死桔梗。”
　　我话音淡然平和，语气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单从声音里，倒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等了一阵，等不到奈落伸手来接，当下有些诧异，不由得回头去看他。
　　月色凄清，说不出的萧条沉闷。
　　奈落就立在我的身后，一如既往地沉稳自信。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冷淡的月色，竟然让我觉得给他一贯冷峻桀骜的棱角添了不少的柔和。
　　我抬眼，平静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想要将这颗碎片污染吗？现在你做到了，怎么反倒犹豫起来了？”
　　奈落的嘴角仍然带着常有的弧度，他沉凝地笑着，看向我的时候，这样问我：“看着深爱过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感觉怎么样？”
　　面前的这个男人，他隐忍而桀骜，残忍而强大。他会在你充满希望的时候，将你的那抹希望的光焰掐灭，让你坠入无尽黑暗的深渊；他，更会在你饱受创伤的时候，毫不怜悯地将你的伤口撕开，往上面撒上把盐，让它更加鲜血淋漓。
　　也许，奈落生来便是地狱般的存在，他的身上，永远找不到温暖的味道，只有无尽的邪恶和残酷。
　　是的，这，才是奈落。
七十三
　　而眼下，奈落就在用他这样残酷的方式，使我的伤口撕裂开来。我所有的伤痛，都无一幸免地暴露在他的眼中。
　　听着他那样残忍的问题，我微微笑着，笑容平和、脸上没有丝毫的怨恨。
　　“这种感觉，等到你杀死桔梗的时候，就会知道。”我笑得温和，眸光依旧停留在奈落的脸上。清楚地看到奈落明显变化的脸色后，我的笑意更深，话音未曾有一丝迟疑：“不过我和你不同，我和寒允、你和桔梗，我们都不同。你的利用，让我失去了很多，却也让我得到了不少。而我得到的，是你奈落永远都得不到的。”
　　说到这里，我缓缓站起身，微微抬头，对上奈落阴鸷的双眼，话音沉定：“我得到了寒允的心，而桔梗的心，却是你永生永世都无法得到的东西。不是因为鬼蜘蛛，而是因为你——生来便是奈落的你。”
　　寒风萧瑟，落叶无声，而我，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
　　我等待着奈落发怒，然而他却没有。奈落只是回视着我，眼睛里，好似映着我的影子。
　　良久，奈落沉声笑了出来：“你说得对，爱上桔梗，的确是因鬼蜘蛛而起。至于我得不到桔梗，也只因为我是奈落。”
　　奈落这样承认的时候，我到底是惊讶的。然而这样惊讶的情绪只是片刻，我便平复了下去。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臂，把掌心的四魂碎片递到奈落面前，语气平淡：“你煞费苦心，让我眼睁睁看着寒允死在自己面前，你成功了。这个，我把它交给你。”
　　出乎意料的，奈落并没有伸手接，也没有伸出触手取走。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的，仍然是隐晦的眸光。
　　不要吗？
　　我这样想着，笑得更加温和，扬起手臂，就当着奈落的面，将这颗碎片扬在了他面前，任由它掉落在地。
　　倘若是以前，我绝对不会用这样轻慢的方式对待奈落。可如今……我改变了注意。
　　我依稀记得，那天傍晚，桔梗去找奈落、将那半块四魂之玉拱手送给奈落的时候，也是用这样“扔”的轻蔑方式抛给他的。
　　没错，桔梗从来就没有尊重过奈落，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最珍贵的，永远都只是犬夜叉。至于奈落，也只不过是她深深憎恶痛恨的仇人。
　　奈落树敌无数，而他的残忍桀骜，更让许多人蒙受了他阴谋的“照拂”。仔细想来，奈落对桔梗做过的事情，又何尝没对我做过？
　　既然如此……凭什么桔梗能够轻蔑他，我却不能？
　　我就抱着这样的心情，眸光冷淡地直视着奈落，看他会如何反应，是否会像对桔梗那样用毁灭的方式报复我心中对他的仇恨。
　　而奈落，没有去看掉落在我们脚下的四魂碎片，只是眸光深沉地注视着我。

萌萌

暖

艾玛，终于看到了

好哒

终于重更啦，等苦我惹

搂搂，快回来更文～我从奈落吧随你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