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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琳醒来之时天色仍是一片沉黑，整座建筑屏息凝神地沐浴在静止的空气里。日头还昏歇在天的那边；每到一年中的这时候，夜晚总要来得更长些，她想。当自己把日月活得短如分秒，时光的变迁便难以察觉。冬天已经来了。永琳从来不喜欢冬天。
陷入睡眠的辉夜依偎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她挪了挪身子，让自己更舒适些。辉夜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动静般轻声啜嗫着，抱着永琳的手环得更紧了。她可能恰逢一个梦魇，尽管永琳知道这不太可能——照永琳对公主习惯的精准了解和丰富经验来看，辉夜现在的状态还没进入她的异相睡眠。几个小时以内她大概是不会醒来的。
然而永琳起得很早。她在辉夜的前额轻轻落下一吻，有些遗憾地钻出了二人共享的被窝，只能独自迎来如天鹅绒般柔软而冰凉的白昼。
晌午时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永琳的制药工作。她小声抱怨起来，再也没法集中精力研究手中的药物（一年中的这几天里，这些药特别重要），只得不情不愿地开了门。一只小巧的地上兔向她问候，迅速地鞠了一躬，并带来一封口信：“公主让您一有空就去见她。”
只要公主愿意，永琳随时都有时间来陪她，但这么说总有些不合适。她谢过了兔子，锁上药理室的门，大步走下走廊去找辉夜。至于制药的事，只能再缓缓了。
“永琳！”当永琳推开卧室的门时，辉夜还穿着睡衣，坐在她们睡了一晚上的床垫上，温和地和她打招呼。“下雪了。你看见了没？”
“是是，我早就注意到了，”永琳说，穿过房间，径直走到辉夜身边坐下。“我可是在天亮以前就醒着了。”
“我知道啦。我只是觉得此情此景实在美丽。”辉夜伸了个拦腰，宽大的袖子顺着她的手臂滑落，露出洁白的肌肤。“这雪和月上的雪太过不同……就算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忍不住打心底里觉得无比钦慕，想赞美这一奇景。”
“老实说，我可是有点看厌了。”永琳取过倚放在梳妆台上的梳子，开始打理辉夜的长发。“要我给你准备茶吗？”
“噢，不用了。”辉夜稍稍侧过脑袋，好让永琳更容易梳理她的头发。在她再一次开口说话之前，她沉默了短短几分钟。“永琳，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她有。其实她们都知道这一点，但是她们也都知道这些计划并不怎么重要。“我在想着要不要去人间之里逛逛，买个东西顺便散个步。你也可以和我一起来喔。”
“啊，我自己本来也得去一趟人间之里。”永琳把梳子搁置好，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如果你能等一个半钟头，我就能做完处方药，到那儿就能顺便把它们发完了。”
辉夜哼哼了两声表示默许。“我会让兔子帮我更衣的，你继续去制你的药吧。”她转过脑袋，重新和永琳面对着面，沉郁的黑色眼睛眯了起来，带着玩味的笑意。“别让我等太久了。”
辉夜鲜少涉险外出，一部分是由于永琳坚持不让她暴露在潜在的月之使者的威胁之下，另一部分则是出于她自身的懒惰。但一当她真要出永远亭时，她就有了机会来穿最高贵的服饰，用最华丽的丝绸和缎带将自己装扮起来。当永琳归好所有的药时，辉夜正站在她门外，穿着粉色的长风衣，围着围巾，抱着永琳折好的外套。“你好了没？”
“行了。”
辉夜的手便滑入永琳的掌心，两人一同踏入了这冰封的美景中。
在永琳居于地上的数百万年里，此景已数百万回映入眼帘——高大的竹干上涂满粉雪，有些竹子甚至被大雪压得直不起腰来；雪中的大地一片白茫茫，所见只有她走过所留下的足迹；浓灰色的天空似是要沉沉压下，直逼眼底。在她身边的辉夜呼出一口气，一朵白色的云雾立刻在她眼前绽开。“我都忘了外面是个什么样了。”她淡淡地说，戴着手套的手指滑入永琳裸露光洁的手心。永琳什么也没说，可还是轻轻地把辉夜的手指圈在了自己的手掌里。“在你送药的时候，我想去书店看看。然后我们可以碰头……”她又一次长长地呼气。“当然，除非你不害怕别的什么人可能会把我偷走的话。”
“我知道你能照顾好你自己，”永琳说，装作脸颊上鲜亮的红晕都因冬日里的巨大寒潮而泛起。
辉夜狡黠地笑了起来。“噢？”
“那种事先别管了，你身上有钱吗？”
“唔……”那些娇俏的指头轻柔地摩擦着永琳的手指，“还剩一点，上次我们办宴会时留下来的。”
“我也觉得。这就好。”
很快，人类村落就出现在了视野里，竹林沿边就住着几户人家，他们的篱笆和农田。这些对于永琳来说也早已熟稔于心，可她不确定如果自己不做解释，辉夜是否能够熟悉这景色。像是要消除她的顾虑般，辉夜轻轻笑了起来。“啊，真迷人！就像我被放逐过后待过的那个小镇一样。”
“公主，”永琳说。自那时以来已逾千年，每当提起辉夜被放逐一事时她依然无法忍受。对二人来说都无比痛苦，而永琳除了生生目睹她挚爱的公主默默承受以外别无他法。
然而辉夜却似乎已释怀许久了。“永琳。”她也重复了一句。
“我明白。”永琳决定撇开这事不再多谈。辉夜是正确的——这事发生得够久，已经无关紧要了。辉夜已不再忍受煎熬，也不再忧郁不安，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陪着辉夜去了书店，然后独自启程去人类居所分发药物。感冒，流感，焦虑症，消化不良。她的患者大多数是最需要精心照料的老年人，他们都向她表达了真切的感谢之情。有些患者甚至想给她报酬，但永琳依旧坚持她的免费服务原则。她的寿命是他们的百万倍长，她已拥有了自己曾期待渴求的一切。
当永琳回到市中心时，她一下就认出了辉夜那与白雪交相辉映的，轻柔暗淡的粉色身影。她站在村庄的西北沿边，手臂上挽着一只小包，把脸高高扬起。这挺正常。永琳已经熟悉辉夜注视天空的举动了，但她这么做通常都是在澄澈的夜晚，星辰布满天空而光辉闪烁之时。然而大下午的，身处一片厚实的云毯之下，她从来没去抬头仰望过。
她察觉辉夜今天的举动显然有些异样。
“永琳！”辉夜的声音穿过雪白的大地传来，她挥着手。仅仅过了一秒她就像只鸟儿般飞向了永琳站的地方，裙摆掀起层层波浪。“我买了本新期刊，还有这些新……杂志，对，那女人是这么称呼它们的，当中的一本。你还有钱吗？我看上了一套茶具，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的。”
“公主，我们已经有一套功能实用的茶具了。”
“你想太多啦。”辉夜轻轻地点了点永琳的鼻尖。“如果我们欣赏不来那器物之美，还谈何实用？”
永琳嘴角不自觉地轻轻翘起，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在连稳定的财政收支都没法保证的时候，我们真能去好好欣赏器物之美吗？”
“财政问题真那么重要？”
“突然问这么多新东西，真不像你。”
辉夜叹了口气，把脸颊两侧的发绺撩到耳后。“也许我以后该好好培养一下自己到处去看看的旅行热情。”
“你大概已经有热情了，”永琳不为所动地说，“我觉得现在我们该回去了。”
于是两人开始往回走。在回永远亭的路上，除了脚踩在雪地上的轻轻吱嘎声以外，四周一片沉默。天色开始变暗，听到辉夜向她说话时，永琳心不在焉地想着她们是不是该更早些回去。“永琳，闭上眼睛。”
“为什么？”
“为了我。”
“这可不能作为回答。”
辉夜轻轻叹息。“我想给你个惊喜，所以你得把眼睛闭上。我会握住你的手，所以你不用担心会迷路。”
永琳的兴趣被点燃了。辉夜总有些特别的小游戏，尽管永琳从来不敢确定自己将面对的到底是个甜美浪漫的惊喜，还是煮了面用一根百米长的竹子装着给她吃。“……好吧。”
“在我说可以之前你可千万别睁眼，”辉夜说，永琳的眼睑紧闭，手指摸索着抓住了辉夜的手。视觉被剥夺后，其他感官则愈加清晰敏锐，她便更能感受到冷风拂面的刺痛和靴底下的积雪（以及，当然不只是她臆想出来的，辉夜手掌的触感）。“我觉得你会喜欢的，”辉夜说，永琳喃喃地说了些什么搪塞了过去。当她们走的路差不多接近到永远亭的距离时，辉夜终于说，“现在你能睁开眼了。”
永琳深吸一口气。在她的头顶和四周，细小的光亮藏身于竹笋的缝隙之中，将大雪辉饰成灿烂的金色。上百盏小纸灯笼悬挂在交错的细线上，一路将通往永远亭大门的小径映得无比明亮。辉夜咧嘴一笑，接着突然，突然外边的天气似乎就不那么冷了。“太美了，”她说。“我猜你是在我们出去的时候准备好这些的？”
辉夜用双手托起永琳的脸，身子向前倾，把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很近，直到前额相触。“你太掉以轻心了。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让你从这里出去。”
“我不太懂。为什么？”过了一会儿，永琳说。通常来说，能让她费解的事物太过少见。而和辉夜在一起时，这却太过常见。
辉夜的笑意更浓了。“万事万物都蕴藏着大美。我只是在告诉你该到哪里去欣赏而已。”她凑得更近了。永琳感受到自己嘴唇上她温暖柔软唇瓣的轻触。“我们进去吧，煮些茶，”她轻轻地说，如同一次绵长的呼吸。“我好冷。”
永琳又一次轻快地吻了吻辉夜的嘴唇，咯咯笑了起来。这就是她所熟知的辉夜——直率而出其不意，令人神魂颠倒，所有这些化作爱的潮水，一齐向她涌来。“如您所愿，我的公主。”
—Fin—

楼主好人，大赞(๑•ั็ω•็ั๑)

太棒了！

萌新强势围观,好喜欢！

谢谢搬运和翻译～
构思精巧的甜文确实就像茶具和纸灯般值得沉醉呢
这篇文章给自己的最大感受是……描写的细腻和辉夜的性格融合得恰到好处！就像辉夜说的，“万事万物都隐藏着大美”，就算是覆盖一切的雪，月上和地上、此时和彼时的雪都各有它鲜活的美，就连勾起放逐回忆的村景也是……冬天这种新奇的场景让人耳目一新，冰冷的天气会唤起人们的温情、隐藏的美景会增加探索的乐趣。

好喜欢这篇文意境赞
以及感谢楼主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