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无缘无故地在夜间笑,在笑我*。
站起身来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头晕,仿佛一柄利刃当头斩过大脑将其切为两半,断裂的界面光滑明净形如同子叶植物的剖面图。于是随着眼前一黑,我踉跄着险些撞上桌角。一手扶着眉角,我近乎如愿以偿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伤痕…并未变成神话中双头双面的怪物,欧赫鲁斯一般带着铰链终日嘶吼。而至于终点处的海格力斯,我看见他站在荣光之中,他拿着镰刀等着我*。
于是我就这么靠在桌边,在双眼发黑和耳畔嗡鸣中一秒秒计时。在大脑严重缺氧的情况下准确计数恐怕并不是件容易事,可是我还是老实地从一数到三百,而那如同一根锋利的银白色表针在心脏里一格格挪动。呲啦,划过左心室,呲啦,捅破左心房,呲啦,刺穿半月膜——睁开眼睛时我简直要以为自己失明了,而随即我在昏暗至极的灯光中模糊分辨出了头领的镂花吊灯,与此同时配合着传入耳中的还有低沉的沙沙声,那是电流,我想。
那电流沿着空气如同一条细线穿过我的耳中,呲啦,呲啦,呲啦——一瞬间我想堵住耳朵,而这想法真是愚蠢透了。我猜测自己是有点贫血,虽然难以想象这种伴随着运动不足的毛病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大概是睡眠不足所致——一个声音在我耳朵边悄悄说。是,睡眠不足。我听到自己好像是叹了口气。那细线似乎缠绕上了我的四肢。你要带我去哪?
我在心里大声问。然后我打了个寒噤,没有东西给我回答。
这貌似书中比利塔西翁所属印第安王室所代代相传的失眠症*,然而只有我知道其本质却不同——困扰我的并非什么在血液与基因里蛰伏的,挥舞着鏊子的病毒。如果要是有那里病变的话,那就是我的脑子。我整夜整夜在床附上辗转反侧,眼睛在黑暗里睁着,从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口到一面惨白的墙壁,也不知看些什么。那纷乱模糊的思绪、情感与观念,在我脑海中窃窃私语地尖叫,时而幻化出具有后现代风格的画面——神像被俎虫蛀蚀倒地腐烂,整个星球的玻璃在一夜间爆裂,一亿万光年以外的超新星爆发出明亮的炽光将人眼化为血水。我抱着头蜷缩在床上,大脑头痛欲裂,感情贯穿我的神经,连同原先井然有序的规则也被一并都打乱。直到新生的太阳将冗沉的窗帘层层刺透,那阳光熔岩般滚烫又砖末般粗糙,脑海中的窃窃私语才畏惧阳光一般,有了退却的征兆。
长期以往,我想我大概是快疯了,接下来便是幻觉出现幻觉消失,只消等着死神来收割我的灵魂。因此,当他出现的时候,比起惊异,我竟然多出了一份释然。那时我靠在桌边只觉昏昏沉沉,眼前只有屋顶上镂花吊灯荡漾着几分婉转不清的光芒——我顺着那阳光望过去,在阳光的深渊之中,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有个人、在逆光处一动不动地站着。阳光愈发炽烈从他身后射入室内,那人的面部隐匿在阴影之中。可是我看得出,或者说什么东西让我知道,那是我自己。
我就那么看着他,一动不动,直到转红色的明亮光芒让泪水从眼角溢出——然后我笑了。我看着他,然后对他说,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