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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韵茶浓][复赛][沈姝][相逢之喜][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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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早就知道他会败。”
“后来——后来他终于败了,他果然,败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6-05-02 19:55回复
    1.
    赦令降临的那日,我如常蜷在角落里编着花样,翻来覆去,大功垂成时刮来一阵猛烈的风,干净利落地将干瘪而脆弱的草茎拦腰斩断。我哀叹着,扫兴地放下它的残骸,起身掸掸衣袍,毕恭毕敬,朝来人折腰施礼。
    “魏姒公主。”
    狱卒解下腰间的钥匙,清凌凌一阵声响,纠缠我多日的巨蟒蓦地瘫软在地,仿佛从前的赫赫威仪都折在她迤逦绚烂的裙裾下,俯首称臣。她的华服不曾沾染半片尘埃,恰好在槛外,她手持的丝帛上织着细密的属于王族的图腾,翩然展翅,神采奕奕。
    “你自由了。”
    簌簌的,簌簌的。我依旧垂着眉眼,眼前是一卷密不透风的诏令,和魏姒玉白的、微微颤抖的手腕。我展眉:“这时您该宣读赦文,公主。”
    那只腕子又递进三分,大红的帛书触及我灰黑的囚服,一瑟,而后钻入我怀中。我听见一阵玉锵璆鸣,挟着她疲惫而污浊的声音,久久地游荡着。她说,走吧,魏礼,现在就走;魏礼,永远不要回来。
    我的腰杆缓缓挺直。我解开扎着帛书的带子,想了想,又扎上了。远处是她将要看不清的背影,逆光而行,一举一动,端庄雍容。我珍重地藏起这为我而纡尊的诏令,拢在袖里,朝她去的方向悠悠笑道:“我总得面见魏王,谢一谢他。”
    谢他赦免我的罪业,谢他成全我的愿望。
    半个时辰后,公主府的轩车亲自接我出了国狱。我抱着几件单衣,寒风钻破我掀起一角的竹帘,蚁般咬啮着我的肌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梅花香,一路随我,在鼻尖轻轻晃着,摇着,动人心旌。陌生而熟稔地,催我入眠。
    张眼望向黛青的天空,又是月望了。
    后来,魏姒将那辆车送给了我。一直到翌日我经过大梁的城门,她也不曾予我临别一眼,甚至吝于一句平安。走出魏宫时时间尚早,我回头看了看圈在应门之内的楼台,依旧雕栾绮节,珠窗网户。不同深浅的红绸裹着妍丽姣好的身躯,彩霞般袅袅娜娜,去了又来。我没能找出魏姒。大约是我倥偬岁月里唯一的遗憾,我着实应该阻拦她迈出国狱的步子,揪着她的衣角,问她外边是怎样光景,是什么时节,洞香春的酒是否酿成,喝酒的人是否依旧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他是否,还在其中。


    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6-05-02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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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十五岁那年的秋天,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来到云隐庐。
      我在东边的岩穴里翻着经籍,经年土褐色的木简如经受了虫蚁侵蚀的朽木,埋入淤泥便无影无踪。师父将它们当神灵供养着,他说这里边专育不世出的大才,翻云覆雨的国手,他们的名字有的已载入史册,有的正载入史册,还有的将载入史册。我像盼望“有星孛入于北斗”“天再旦”一样盼望着“大才”“国手”猥自枉屈,使我一睹英姿。
      这日之前,我从未见过聚拢的云,淋漓的雨,和昏暗的天。我将它当作天降异象,大才将至的吉兆,欢呼着拾掇好一筐书,跨过积水,任泥浆溅在我的裤管上,任雨水打湿我的发,凉凉的,滑滑的,蜿蜒而下,织成一张网。网外有一蓑、一笠,一位大才。我抬头看他,他问,您是云先生的弟子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云隐庐的弟子,我的师父不姓云。
      哦——那么,师父喊你回去了。
      我跟他走了一路,一路无话,靛青的衣衫已然湿透,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越一条溪水时我险些滑了一跤。这位大才终于抬起斗笠,沉吟许久,然后弯腰解下我肩上的书箱,爱惜地拍去上面附着的水珠,将它塞进蓑衣里,扬长而去。我恍然,大才生来就该纵横捭阖,谟猷天下,而不能泥于掌故,与凡俗为伍。
      他是真正的大才。
      雨水不断落下,树木摇曳着枯枝,雷声轰鸣如函谷关前铿锵的鼓声。我走得很快活,嘴边哼着母国的歌谣,远远地唱给他听:“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
      “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6-05-02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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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你姓魏?你是魏王的子息吗?”
        “你姓卫?你是卫侯的子息吗?”


        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16-05-02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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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天子敕封秦王时,我和他拜别了师父,循着小径走出云隐山。我向北入魏,他朝南入楚。临别时我赠他一支竹简,工工整整地写着“魏礼”二字,他一言不发,就像许多年前那样,将我抛在雨中。后来我们在魏宫的宴席上相逢,他佩着四国相印,频频举杯,对魏王,对朝臣。再斟满,遥敬他的未婚妻,我的小妹,定远公主魏姒。
          记不清灌了多少玉液琼浆,魏王忽然离席,冕旒遮住了他的神情,他拍着相国的肩,道:“寡人听闻,相国与公子礼皆出云隐门下。”
          四面利刃似的目光一齐刺向我,又转向他,狠狠地剜着血肉。喉间辛辣的酒刺激着我的神经,我盯着他,耳畔的字句恰恰落在心头,震颤着。魏王笑意愈浓,添说:“制霸中原的妙策,却只在相国丘壑之中。”
          他笑了,我也笑了,我们自笙歌曼舞中交融归一,他腰上沉甸甸的相印闪着熠熠的光。我看着他幽幽吐字,一字一顿:“力有不逮,心有不忍。”
          灯火太耀了。
          我终于孑然一身,在幽深的牢狱里,魏姒燃起一盏灯。她说你别恨他,他辗转至今,是终于要伸展抱负的重臣权臣,你别恨他。几天后,我踏上北上的路途,她又托人传了信和几身棉衣。我将那封信读了许多遍,回信口述给信使,我说,他会败的,他一定会败的。
          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他们恼怒地用肮脏的手捂住我的嘴,用一匹快马将我赶出大梁。我对着闭拢的城门放肆大笑,发疯般地吼着。
          “他会败的!他会败的!”


          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6-05-02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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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我被流放的第七年,玄鸟尚未飞回的时候,云板声与哀号声响彻大梁。也在这时,魏王的诏书到达我处,盖着不一样的名字。沿途开了各色的花儿,愈发炽烈,愈发秾丽,在大梁,凝成冶艳至极的红色,铺天盖地,自刽子手的脚边一直流过北城门,流到我的车辙下,延至安邑洞香春。这一年的秋也来得分外的早,南望时我突兀地看见了云隐山,红叶浸地,层林尽染。我捡起散落其间的写有我名字的竹简,拭净尘埃,将它投入云中;一旁散落的千万片碎石,如流落市井的公族,哀哀地哭泣着。
            他也在哭吗?


            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6-05-02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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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最终我将魏姒送来的驷轩留在了大梁,连同她描金的妆奁和书箧,分毫未取。明日的廊庙上,我谢过魏王特赦之恩,顺带要了一架轺传。伞盖是浅绛的,舆是青色的,四面通风,关节枢要浑若天成。驭者是位老人,穿一身赭红的袍,绾一个松垮的髻,唇边一蓬衰髭蜿蜒生至耳后,张牙舞爪,像极了被缰绳套牢的马鬃。寅时初刻我登上了车,与来时无二的衣装,与来时无二的简牍。天边的彤光尚未攀上这块肥沃的土地,乌青的云翳占去了大半晴空,一直延到很远的地方,我的马蹄下。自魏宫到京畿,车行得并不快,同这四方城里大多臣民一般慢悠悠吃着早茶。
              我在一家临街的酒肆买了魏酒、三两小菜。旭日完全跳脱时,我们终于出了南门。飞扬的尘土蒙在城头挺拔的“大梁”二字上,由近到远,从未离开我的视线。我向车外洒下滚烫的酒,浓烈的,充斥着我的鼻腔。
              回到云隐山,则是两月后的事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6-05-02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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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IN-


                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6-05-02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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