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佛祖,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一瓶人中黄,再来五个甘露丸。”便排出三十印度卢比和一瓶咖喱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想胡说八道,骗点钱了!”佛祖睁大眼睛说,“你们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把三清的像给捅了,还被道士吊着打。”佛祖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佛法哪是道教能比得过的!…道教的东西,不也是佛教发明的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道教属于佛教”,什么“真的有因果轮回”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耶稣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佛祖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几千万卢比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穆罕默德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被道士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胡说八道。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真胡说八道到道观去了。道家的东西,能容得乱扯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被泼了一桶粪水,不听,后来是打,打了半个月。”“后来呢?”“后来就没声音了。”“没声音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又去胡说八道了。”耶稣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 ;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喝个无根水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吃红烧肉。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要三枚甘露丸。”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佛祖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袈裟,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别人不要的骑马布,用旧电线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要三枚甘露丸。”耶稣也伸出头去,一面说,“佛祖么?你还欠几千万个卢比呢!”佛祖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甘露丸要能给我神通,臭不臭无所谓。”耶稣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佛祖,你又胡说八道!”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胡说八道,怎么会被道士吊打?”佛祖低声说道,“佛,佛,佛法才是正法……”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耶稣,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耶稣都笑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佛祖。到了年关,耶稣取下粉板说,“佛祖还欠几千万个卢比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佛祖还欠几千万个卢比呢!送几个舍利子来也成啊。”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佛祖的确在要饭的路上拉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