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君实在跟不上上官太后的思路,实话实说道:“妾实不知,出仕为官,那些道理妾不懂,不敢妄自揣度。请太后恕罪。”“其实皇后怎么答都不算错。若是大着胆子猜上一猜,便是皇后之勇,皇后不说,反而如实相告,自己不知,则是皇后之诚。”上官太后态度温和,令许平君稍稍放心,“献侯并未争辩,而是肯定汲黯所说,承认自己确是沽名钓誉。献侯齐人,又以管仲、晏婴相比,二者皆为贤相,可管子奢而晏子俭,只因一个是上僭于君,另一个是下比于民……”
上官太后话没讲完,看到许平君愈发困惑的神情,便停住了,再说下去,怕是要拿着春秋来给这位皇后上课了。只问道:“朕只问皇后,若有人指责皇后,刻意俭省,乃是沽名钓誉,皇后该如何作答?是否能如献侯一般,引古人旧例,答得滴水不漏?还是可以底气十足,不管外人风言风语?”
许平君缓缓低下头,她确实没想过这一层,只是被那些皇后专属的排场仪仗弄得头昏,才想到要省一些,却不曾想到可能有人会借题发挥。从一介平民女子,突然间变成了大汉皇后,许平君甚至连最基本的吃饭走路都被各种规矩限定着,小时候家中也未曾给她请过傅母教授宫闱礼仪规矩,身份的转变给她带来太多的不适应。当初有大臣反对她当皇后,除了因为父亲受过腐刑而对她的出身有非议,更是因为那些浸淫朝堂的高官不信任她——没有经年累月耳濡墨染的教养,谁能相信一个小吏之女担得起母仪天下的重担?
上官太后又说道:“高皇帝时,汉家制度草创,要以壮丽宫室以张君威。那时候,天子不能具醇驷,将相出入都只能用牛车,孝惠皇帝时,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一起修筑长安城墙。所以,躬行俭省,一是太宗皇帝明大义,二也是无奈之举。就算萧相国说,毋令后世加建,可到了孝武皇帝时,还是广修苑囿,因为历经文景两代,府库充裕,更要以此显示汉家威仪。大父曾和朕讲过,当初匈奴使者进了未央宫,见了这几重高阙,尚未面君,心里就已有了几分畏惧之情。皇后啊,听朕一句,这世上有些人,只认排场,不认人的。”
“太后教诲,妾谨记!太后这两则故事,是想告知,平君初登后位,诸事繁杂,人心不稳,若要让人敬服,从官仪驾必不可少。更要勤学不辍,才配得上这小君之位。”许平君听得身上直冒冷汗,上官太后最后那句话,让她不禁想起了霍光的夫人。那位夫人一直想让自己的女儿当皇后,这根本就不是秘密,想起她那脸上那懒得遮掩的不屑,还有拜见自己时那份敷衍的恭敬,许平君回想起来都惴惴不安。
这个和她同龄的长辈,是出于善意,才和她讲这些,否则她的后位是否稳当,和东宫可一点关系没有。许平君已经当了几个月的皇后,有些话,上官太后不必说得太直白,她也能听明白。天家无小事,如今她看似无意识的一个举动,不知会招致下面多少人的无端揣测。
许平君的父亲许广汉曾是暴室啬夫,虽只是个小吏,但官场上一些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规矩,她也听说过。比如,新官上任,一定要摆足了排场立规矩,才能让下头人又敬又怕,好好办差。新官如此,新皇后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