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从茶楼里出来已近中午,他站在大街上怔怔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只觉得空洞而无力。
面对苗女的悲伤他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回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场追杀,面对那支穿透她胸膛的箭矢,他同样无力截下。
她从山崖上跳下去的时候,他被一群人堵在中间,拼着身中数剑血气反噬也要拉住她,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他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衣袂飘扬如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幻梦。
他找了她五年。
就算所有人都说她已经死了,他也不曾放弃。
她怎么会死呢?她是那么坚毅顽强的女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死去。
他不信。
有些恍惚的脚步错开了人群一直向城内走去,绕过一条街,穿过一条小巷,和抱着鸡鸭的老农擦身而过,他一直走到尽头。
尽头有一家酒肆,褪了色的酒幡被高高挂起,门没有关得严实,从里面透出些暖黄色的灯火来,像是一个等待风雪夜归人的温暖的家。
他推门进去,夹杂着雪花的北风随之呼啸着钻进来,让店内燃得很旺的炉火都狠狠颤上三分。
小二连忙赶了几步将门关好,这才殷勤地上前问候他。
他仍然有些昏沉,倒是想起来她曾经说过要给他酿些青梅酒,思绪还在转动,话却早已出口。
“有青梅酒吗?”
“有有有!”小二一叠声地应道,吩咐了后厨之后,忍不住跟他插科打诨起来,“这位客官可真有眼光,不瞒您说,这青梅酒可是小店的招牌。”
“小店原本生意惨淡,自从卖了这青梅酒之后,那是每天都生意兴隆啊!来来往往的人,只要路过小店,没有不进来喝上一大碗的。”
“这酒啊,味道醇厚,却回味悠长,在喉咙里转上一圈之后,那可真是满腹生津,唇齿留香,自有一番甘甜滋味。”
他知道那小二有些夸大其词,却也生了兴趣。
既然喝不到她亲手酿的青梅酒,尝一尝这里的倒也无妨。
酒很快就被送上来了,一小坛,装得满满的。他拍开坛口的泥封后,就透出一股甘冽的酒香来。大概是在炉火上温过的,微微冒着些白色的热气。
这里的人性情爽直,喝酒也同样颇为豪爽。和南方地区习惯用的那些精致酒具不同,阳关的酒都是装在粗陶大碗中的,几文钱一大碗,分量也很足。大漠里的人都嗜好烈酒,一大口酒下去,不讲余味只讲冲劲,烧得人满面烟霞烈火。
这酒却是不同的。没有那些烈酒灼热烧喉的感觉,入口很柔和,很醇厚。大概是因为用青梅酿造的缘故,还微微透着些梅子的酸甜,却又带了几分迥异的凛冽与清新。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坛好酒。
他慢慢地自斟自饮着,却仍然忍不住回想她所酿出的酒的滋味。
她酿酒的手艺是跟宫里的老嬷嬷学的。老嬷嬷是北方人,酿的酒醇厚,酒劲儿十足。她自小在南方长大,酿的酒清冽甘甜,却回味无穷。
这青梅酒,倒是她有一次无意间提起的。
玉蟾宫有一片山林种满了青梅。她便想着要用这些梅子来酿些酒。她酿的第一坛青梅酒就埋在那棵最大的梅子树下,那时候两人说好了等来年就把这坛酒挖出来尝一尝。
只是尚未等到来年,就遇上了那场追杀。
思及于此,他心下有些黯然。
酒肆里突然一阵骚动。他抬眼望去,却原来是个说书的先生慢悠悠地上来了。
那说书先生背着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走到酒肆中央,不慌不忙地从怀里取出一块醒木来,往桌上那么一拍,随即清了清喉咙道,“上回我们说到七剑合璧,这回不妨再来讲讲鼠族阴谋与五晶石之事……”
他随意听了一耳朵,便有些兴致缺缺。
那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没人比他更清楚。不是不在意,只是难免有些怅然。那些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所守护的东西,无论是相伴而行的情义,还是天理昭彰的正义,如今却被人以如此清淡的口吻,或添油加醋,或一带而过。三言两语便可说尽。
那些他们心心念念,为之九死不悔的岁月,终究还是成了别人口耳相传的故事。听者或感叹,或唏嘘,却无人能够理解。
若不身在其中,何来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