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千山樵老再度前来。
或许百炼生已经有所交代，这次他没有受到阻碍，顺利来到茶悦坊二楼，见到了百炼生。
百炼生不在原先的位置上，而是选了一间雅座。隔着一张帘子，那身影纤瘦，姿态优雅，恍惚让人觉得坐在里面的是一名贵族公子，而非落魄乞丐。
千山樵老在帘外，不由看痴了。
“进来吧。”
百炼生没有回头，只听脚步声便知来者是谁。
樵老掀帘走入，似乎很开心见到百炼生，不等他询问，已从身后竹篓取出一节檀木。
“这是我今日伐木之时在山上看见的，据说用焚檀煮茶，檀香融入茶香，滋味更好。”
百炼生挑了挑眉，毫不犹豫的将檀木丢进火炭里。
“唉呀，老朽不过随口一说，阁下出手当真阔绰，拿上等的檀木用来煮茶，可惜、可惜……”
百炼生看着他“捶胸顿足”的心疼模样，毫不动容，只斟了杯茶递给他。“这节檀木物尽其用，成全了一壶好茶，没什么可惜的。”
“唉，年轻人果然看得开。”樵老接过茶一饮而尽。
“滋味如何？”
“这嘛……是很好啦。”
“你当真只是一名樵夫？”百炼生忽然问道。
这次樵老没有将茶水全部喷出口，只能慢慢放下茶盏，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
百炼生难得发现了比包下茶楼挥霍光阴更有趣的事情，自然不打算就这么罢手，“我派人调查过，你两年前来到南山隐居，但在那之前呢？”
樵老扶着拐杖的左手正微微颤抖，他忙用另一只手按住，然后缓缓开口道：“老朽前半生浑浑噩噩，不提也罢，如今确实只是一名砍柴为生的老人。”
“时候不早了，老朽要去市集上卖掉那些薪柴，感谢阁下两日的招待，就此告辞。”
樵老颤颤巍巍站起，掀帘的一瞬，又似想起什么停下了动作。
他回头看着百炼生，眼中有着年迈之人的慈祥与悲悯，似乎还有更多的情绪埋葬在眼底，“年轻人，听老朽一句劝，挥金如土并不能填补内心的空白，你还年轻，不如将这些钱拿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不要像老朽一样……”
年迈迟缓的脚步声一声声传入耳中，一声声敲入心底，百炼生保持着原有的坐姿，心境却因樵老一句话，分明有所触动……
“卖柴火咯！上等的柴火！”
“旺火又经烧的柴火，快来瞧一瞧！”
千山樵老混迹在东市一隅的薪柴铺中贩柴，与旁人费力吆喝不同，他安安静静的将薪柴放在一旁，然后捧起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似乎并不在意是否能将它们卖出去。
没过多久，忽然眼前晃过一道金光。
樵老从书本中抬起眼，只见一名乞丐在他面前笑嘻嘻的摇晃着一只钱袋。
“你就是千山樵老？”
“正是。”
“这一捆木柴，我要了。”乞丐将钱袋往他怀中一扔，提着一捆木柴转身离去。
小小一只钱袋居然将他的腿砸得生疼，樵老打开钱袋一瞧，里面居然是一叠厚厚的金叶子。
他目瞪口呆：“这么多钱……”
待他反应过来，那名乞丐早已无影无踪。
樵老正不知如何处理这天降横财，转眼又是一名乞丐来到。
“你就是千山樵老？这一捆木柴，我要了。”这名乞丐同之前那位一样，扔下一只钱袋，转身就走。
“且慢！”千山樵老连忙拦住他，“年轻人，我这一捆木柴不值钱的，三文钱就够了，余下的请收回吧。”
乞丐一脸奇怪的看着他，“有钱赚还不要，你可真糊涂。”
千山樵老正色道：“老朽是本分人，不赚亏心钱。”
乞丐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趁机溜走了。
其后先后又来了几名乞丐，与前两人的做法如出一辙，以一袋金叶买走一捆薪柴，并且态度坚决，令樵老不得不收下黄金。
午时未至，还剩下一捆薪柴没有卖出，千山樵老打定了主意，等最后一人来到，便去找这几人背后的主使者。
可惜樵老的注意落了空，因为不等他前去，那人已经主动找上了他。
“千山樵老，这一捆木柴，我要了。”
身着白银箔，脚穿珍珠鞋，斜挎黄金袋，手持碧玉杖，如此一身招摇过市者，除百炼生还能有谁？
百炼生朝他走来，脸上带着难得的笑容，拿出一只荷包，“五百两，买你最后一捆木柴。”
樵老早就猜出这是他的主意，将之前收下的钱袋全部拿出，“唉呀，果然是你，这些钱太多咯，老朽受不起。”
“收下吧，”百炼生淡笑道，“是你告诉我，钱要花在更有意义之处啊。”
“这算什么有意义？”
百炼生敛去一丝笑容，“光阴难买，以千两黄金买你几日光阴，在下可是赚到了。”
眼见推辞不过，樵老只得将钱收下。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回家啊。”
“我也去。”
樵老险些被自己绊了一跤，“老朽家里很简陋，会怠慢你这位尊贵的客人。”
“我只怕你嫌弃我是一名乞丐，脏了你的屋子。”
“啊，怎会……”
百炼生微笑，“那就好。”
山路崎岖，两名拄着拐杖的人互相扶持着，平平安安的走入了南山中。两人体力悬殊，虽然由百炼生背负着千山樵老的行囊，这一路走来，也花去了半日光阴。
站在一间破茅屋前，樵老叹了口气，“就是这里了。”
百炼生直接推门而入，只见这间茅屋确实简陋不堪，除去生活用品，只剩下一把斧头、几本书册，但内中布置十分整洁。
“让你见笑了。”樵老随后进屋，坐在一旁捶着腰腿。
“你一个人居住在此？”
“是啊。”
“……你没有妻儿？”
千山樵老愣了片刻，笑出了皱纹，“老朽一直是一个人。”
百炼生看着他，缓缓道，“我也是一个人。”
他说话的语气与表情平淡得仿佛与己无关，樵老看着，心口却莫名生疼，“唉，你还那么年轻。”
“你也年轻过，不是吗？”
樵老避开他探究的目光，视线落在那几只荷包上，忽然好奇问道：“对了，你明明是乞丐，为什么这么有钱？”
说到此，百炼生的眼中忽然有了神采，“以往乞丐不懂经营之道，每日挥霍浪费，不知以钱生钱，将是无本万利的好营生。”
“……无本万利？”
“然也。将每日乞来的银两集中运用、统筹支付，然后寄在钱庄，贷给其他人，坐收利息。”
“哎呦，想法是很好没错，不过要实现也不容易啊。”
百炼生从怀中掏出一本印有《生财之道》字样的书册递给他，“我这一身行头，就是说服他人最好的例证。”
樵老翻看了一阵，神情一瞬间黯淡下来，“百炼生，你这般的头脑，只做乞丐真是太可惜了。”
“哈，不然呢，入朝为官？”他的脸上浮现嘲讽笑容，仰头看着破旧的天花板，“那才是真正的可笑。”
“唉……”千山樵老叹了一声，“虽然你言语消极，但是你的脸上还有不平之色，所以你不会甘愿在如今的位置的。”
说着，他站起身，从门后取下斧头，“不早咯，老朽需要去砍柴了。”
“有我在，你可以不用天天这般辛苦。”
“砍柴不是为了生计，而是老朽存活于世的意义。”
百炼生靠近了一步，“难道那个意义，不能是我吗？”
千山樵老拿着斧头的手忽然抖了一抖。
百炼生偏着头看他，笑容再度浮现唇角，“我开玩笑的。”
丐帮弟子忽然发现，他们那位一向眼高于顶、刁钻古怪、精于算计的副帮主最近脾气好了许多耶！
虽然副帮主在总舵的日子依旧屈指可数，但是总算不在茶悦坊挥金如土了，这是好事啊！
百炼生就此在南山住下，度过了一段轻松惬意的生活，脸上的戾气也因此温和了许多。
“百炼生，你真的不打算回万金山吗？”
夕阳西下，千山樵老砍柴休息的功夫，扶着腰与百炼生交谈。
百炼生不知何时爬上了面前一棵大树，斜倚在枝干中间，悠闲的翘着双腿闭目养神，听到千山樵老主动问及自己，他立刻睁开眼，侧过身子面朝着他。
“万金山无我牵挂之事，南山却有我牵挂之人。”
类似于这种容易引人误会的话，百炼生这几日已经说过无数遍，樵老起初一张老脸犹能吓得面红耳赤，到后来已经能够把持得住，恍若未闻。
“唉，我是看你一辈子孤独寂寞，好心让你体验一次心动的感觉呐。”
“老朽不需要。”樵老摇了摇头，继续挥舞着斧头。
砍了一段时间，千山樵老继续休息，百炼生却轻轻拧眉，“你近来每日体力都在下降。”
“啊……有吗？”
“第一次看你砍柴，你一个时辰间只休息过十次，但是每过一日，休息的时间就会增加，今天半个时辰不到，你已经休息过五次了。”
千山樵老笑道，“你观察的真仔细。”
“樵老。”
“唉呀，老朽上了年纪，自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生老病死，既然老了，总会有那一天的。”
“樵老。”
“想当初啊，老朽不仅拿得动斧头，还提的起剑，现在嘛，果然是不服老不行。”
“樵老！”
百炼生的脸色骤然浮起一层寒霜，天色渐暗，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隐匿多时的戾气也隐约重现。
“唉呦，你怎么了，脸色差的可怕。”樵老装作受惊的模样后退了一步，不停抚摸胸口。
百炼生眸光一转，忽然一勾唇角，从枝头跃下，向着樵老走近一步，“没什么，你不舒服？我来帮你。”
“没、没什么——”
樵老终究拗不过百炼生，任由他替自己抚背顺气，只是牢牢握住他另一只手，不让他按上自己的脉门。
百炼生漫不经心道：“你我同床共枕这么多日，还客套什么？”
“咳咳，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哈……”百炼生笑出了声，脸上却闪过忧虑之色。
樵老知他表面乖戾不羁，内心敏感而脆弱，少不得出言安慰，“唉，老朽有生之年能遇到你，这是我的福分。”
“此话当真？”背后百炼生动作一顿。
“当真，不过——”樵老叹了口气，“人非草木，不能空守枯老，虚度光阴。”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让我陪着你。”百炼生松开手，无奈地看着他，“好吧，我答应你。”
“对嘛！天天陪着老头子像什么样子。”
百炼生揪了一把樵老的胡子，凝眸观察，“其实你剃掉胡子，抹平皱纹，很像我认识的一人。”
千山樵老拍开他的手，拄着拐杖走到一旁，“哈，又在说笑，人老了都是这种模样的。”
百炼生正要继续调侃，耳边忽闻一阵杂乱脚步声，间或夹杂拐杖拄地声响，眼神忽然一凛。
只见两名乞丐匆忙走来。“参见副帮主！”
千山樵老伸头看他，“喔，原来你是丐帮副帮主。”
百炼生瞥了他一眼，转向那两人，“能找上这里，说明你二人有重要之事，说吧。”
他们看着千山樵老，欲言又止。
“哈，老朽先行一步，不打扰你们了。”
待樵老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百炼生继续问道：“究竟有什么事？”
“副帮主啊，您再不回去，丐帮要变天了！”
“哦？”
其中一人说道：“最近丐帮来了一个名叫谈无欲的弟子，没什么本事但是嘴皮子很利索，帮主很喜欢他，三日内已经直接提拔至八袋长老了！”
百炼生轻轻转动手中的碧玉杖，知道这件事尚不至于令他二人破了规矩来到南山，静静等待他说完。
“今天帮主忽然召开丐帮大会，要将帮主之位让于谈无欲，并……撤掉您的副帮主之位。”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百炼生的神色，忐忑继续，“据说帮主已有退隐之意，本来中意的接班人是您，但因为副帮主您时常缺席，帮主就……”
“无妨，区区一个副帮主，百炼生并不在意。”
另一人忽然说道：“副帮主……这么重要的大事您都不在意，那另一件小事也没关系了吧。”
百炼生一声沉吟，微微挑眉，只此一个简单动作，就让他吓得连忙正色禀告：“回副帮主，是您让我们探查的那件事情有了眉目，但……药方现在落于谈无欲手中。”
百炼生一直淡然的脸上终于有了怒色，两名乞丐惴惴的看着他，不明白只是一名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如何能让副帮主动了情绪。
他遥望着茅屋的方向，宛若白玉的手因握紧了碧玉杖而泛起微微的红光。
“你们在此等我，丁仔猴，麻烦你留在南山，替我照顾樵老。”
“为什么？”
“照做便是。”

这个自体好吃，大大还在吗？水仙大法好，入教粮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