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男移】文．一场风沙渡

在米高梅噪耳的《夜上海》中，一个包厢内，戴红围巾的中年男人面前放着一瓶冒着气泡的格瓦斯，还有一盒爱国牌的香烟，右手正捏着一只香烟，吞云吐雾，有些毛燥的围巾以及云雾很好的没能掩饰住他脸上的疤痕，好在，他的身影还是风度翩翩。他觉得自己要成仙了，这种呛人的感觉，让他想起曾经有一个人，也是在周璇的《夜上海》里，把自己埋在烟雾之中。中年男人叫陈深，他已经很久不抽樱桃牌的香烟了，不过长年累月的烟瘾，戒不掉了。
上海解放的枪声越来越近，陈深记得上一次在米高梅，还遇见了自己的初恋情人——徐碧城，那个像美人蕉一样的女子，依旧是青翠的。他有些庆幸自己的好运，他们不是来抓自己的。提篮监狱的共党人士越来越多，现今的上海无疑是危险的，每一次任务都是一次博弈，而赌注，是自己的命。
陈深觉得有些气闷，摇晃起那半瓶格瓦斯，推开包厢的大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啤酒花混杂着烟草的味道。陈深倚在栏杆上，手中的半截烟头已经燃尽。
“喏！”一根香烟打断了陈深，他一回过头，迎面就撞上了一脸的烟。咳嗽了两声，他接过了烟，给他烟的妇人手上还捏着烟盒子，凯旋牌的，盒子已经空了。妇人打扮得考究，笑得也明艳艳的，好看，这张脸与他记忆中有些重合。其实他已经不记得那张脸了，可看到她，又一点一点想起来了。
陈深将格瓦斯递给妇人，妇人只是摇了摇头：“我胃不好，喝不得这个。”说着慢慢悠悠地走进包厢，将那盒凯旋牌的香烟扔在了桌上，又呼出了一口灼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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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深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又看了看和自己有五分像的李东水同志，心想，自己真的是老了。
上海一所医院的住院部，穆医生刚查完房，交待完最后一个病人，她静静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盯着那盆仙人球。她知道昨晚的男人就是陈深，他毁了半边脸，也不抽樱桃牌的香烟，可对于陈深，穆医生忘不了。
穆医生拿起办公桌旁的毛线球，她记得自己上一次织围巾，是很多年前了，也是在上海，一个皮沙发上，沙发上还有一个对她吆五喝六的年轻男人。男人的脸还没毁，随身带着一把剪刀，她没有告诉那个男人，当个剃头匠更适合他。她看了看镜子里的鱼尾纹，想起那个对她吆五喝六的男人叫陈深，那个织围巾的女人，叫李小男。
穆医生摸了摸办公桌上刻着她名字的牌子，上面写着穆梓，是很大气的字体，她很喜欢。她不记得多久没有人叫过她李小男了，隐约觉得上一次，还是在梅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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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深在理发店等了三天，在一个晴朗的午后等到了穆医生，她头发很长了，及腰。陈深觉得如果李小男还活着，按照她那不爱剪头发的性子，估计也差不多这么长了。他问穆医生想换个什么发型，穆医生说随便。陈深很久没给人剪过头，他怕手生，就说给她剪短就好，事实上穆医生也是这么想的，其实她从内心里排斥那种一头卷卷毛燥的头发。
陈深和穆医生很默契的没有说话，剪子剪头发咔擦咔擦的声音就像嘶哑的猎鹰，长空中苍凉的悲鸣又震击着陈深的骨膜。他想起了唐先生，仿佛他还唱着万里长城万里长；想起了李小男，她在自己手上敲字摩斯密码的振动，现在还让他有些抽搐，他还想起了那场爆炸，他脸上的是历史的沟壑，上面记载着的，不是耻辱，是光荣。还好，黎明将至，现在的夜越黑，晨曦的光就越亮。
是穆医生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是个医生。”她以前没有告诉陈深，自己是“医生”，不过现在，她无需隐瞒。如果久病成良医这句话正确的话，穆医生觉得自己一定是个好医生。
陈深的手抖了一下，剪子也歪了，头发给剪得短了一截，他跟穆医生说了句抱歉。他以为自己是很善于伪装的，可他发现自己不管是在李小男还是穆医生面前，都装的不好。他顿了顿，对穆医生说：“真好，可惜我只能做个病人。”这话说得没错，他真的是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