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四海为家，按说去向何处都无所谓，但即便是江湖浪子，也不会乐意跑去大漠吹沙子。
这人此刻裹着那似乎是红色的披风，埋头行走于风沙之中，只不过因为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他不巧还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害怕麻烦，不巧又爱管闲事；陆小凤喜欢交朋友，不巧也肯为朋友两肋插刀；陆小凤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江湖这一代数一数二的高手，——这就更不巧了。
所以，就算他实在不愿来这种鬼地方，他也还是来了，他只有来。
陆小凤从八里镇入沙漠，向风之谷去，去找他的朋友。
大漠接近日落，天际一片赤红。风沙还是滚烫灼人，但一旦日落，寒冷便会须臾蚀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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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余红未消时，墨蓝的天已能望见孤星，星辰远远挂在南边。
天黑得好快。
陆小凤收回目光。他看到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或许自己来了，但他也不该来。
陆小凤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花满楼。”他叫他的名字，“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人回转过身，白色发带缠绕眼前，长发在狂风中飘散。
他的轮廓渐渐模糊，渐渐隐没入夜。
“陆小凤。”花满楼道，“我来寻药。”
陆小凤四下看看，忍不住道：“这鬼地方会有什么药？”
花满楼道：“当然有，有不少。不过我只要一种。”
陆小凤又问：“那你为何要找药？找什么药？”
花满楼摇头，微笑道：“找药当然是为了治病，你不妨猜猜。你呢？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已走在一起，像以往很多次一样，自然而然，向南方去。
风之谷本是这附近唯一有人迹的休整之所。
陆小凤道：“我来找鬼。这鬼纠缠上我一个朋友。”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沙老鹰。我只希望他的状况还没有太不妙。”
花满楼道：“沙漠之鹰的名号广传关外，是什么麻烦缠得了他的身？”
陆小凤道：“我不知道。他说这里有鬼，他在风之谷等我，你相信有鬼吗？”
花满楼道：“我不知道。我也去风之谷。”
陆小凤道：“我本以为能赶入夜前进谷，不过我好像有点迷路，这里哪有半点它的影子？”
花满楼道：“我也有些奇怪，这里的环境似乎有特异，我的方向感也不太灵了。”
陆小凤放平旱罗盘，这是他好容易从司空摘星那里借来的宝贝。“也许你找不到判断的目标。不过天边挂了颗很亮的星星，罗盘一直都指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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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二人皆有内力护身，若非花满楼的行动不受黑夜影响，这一夜还不知道要怎么样难过。
“烟花三月下不了扬州。”陆小凤吁叹一声，“现下找到沙老鹰已是另说，我们却该忧心自己的小命了。”
花满楼牵着他的手，天地昏黑，他稍稍在前一点引路。他想，小时候是陆小凤经常做相同的事，拉着看不见的他到处乱跑，家里人气得不行，自己却很喜欢这样。
他于是笑了起来，道：“那你烟花三月下过几次扬州？”
陆小凤瞪眼道：“我虽然没下过几次扬州，但总是要去找你喝酒的。”
花满楼道：“蹭酒喝还理直气壮。”
陆小凤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小气？”
花满楼道：“方才。以后你若是再想喝酒，”他顿了一顿，淡淡道，“可没那么容易。”
“花满楼！”陆小凤叫了起来，又摇头道：“不管你要怎样，我若想喝的酒，总是能喝到的。”
花满楼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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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之时，他们见到了沙老鹰。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挤出一抹笑，凌厉的灰眉也柔和许多。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陆小凤解披风给沙老鹰裹上，又喂了他点水。
“天亮了。”花满楼低声说，“很快又会热起来。”
陆小凤道：“只要他能醒，命就能保住。”
沙老鹰果然醒了，这风沙吹打的汉子决不会这么轻易倒下。
“绿洲。”他说。
花满楼凝眉。
“绿洲的阳明草，我必须找到它，否则没有活路，我也会变成鬼。”
陆小凤忽然扭头去看花满楼，“你要找的药在哪里？”
花满楼静了片刻，斩截道：“九元复明阳，绿洲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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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老鹰的气色已恢复不少，温暖又不炎热的片刻时间，三人整理好行装，准备上路。
“我们向南走。”沙老鹰哑着嗓子说。他望一眼花满楼，灰眉压得更低。
“陆小凤，多谢。”沙老鹰说，“有哪里不对。”
陆小凤的确也有这种感觉。
花满楼道：“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陆小凤蓦然抬头道：“不错。”
花满楼道：“这里很奇怪。”
陆小凤于是又问了他一遍：“你为何来寻阳明草？”
沙老鹰出声道：“绿洲中的阳明草，是人与鬼的界限。”
陆小凤道：“你在逃命？鬼在哪里？”
沙老鹰道：“这你不该问我。”
陆小凤默默不语，他忽然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他遇到花满楼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绿洲在孤星下。只两个人的干粮分三人吃完后，他们竟然见到了绿洲。
“花满楼，”陆小凤眼望着遥远的绿色，问：“你是鬼吗？”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到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荒诞又好笑。他问花满楼这样的话。
没有影子。
花满楼上前一步，站在他旁边。他笑了笑道：“你也没有。”
陆小凤低下头去，沉默。
这才是真的不对劲。他、花满楼、沙老鹰，还有高低起伏彼此遮挡的沙丘，全都白得可怕。没有影子。
天上只有一颗星，日月好像挂在那里，细看却又不存在。
花满楼道：“这里是哪里？”
陆小凤道：“我不知道。我开始怀疑了，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沙老鹰喃喃道：“是鬼，是鬼，我们被鬼追上了！这是鬼的世界！”
花满楼问：“我们已经死了？死了就会变成鬼？”
陆小凤皱眉道：“也许这是个梦。我的梦，你的梦，或者他的梦。”
花满楼道：“鬼会做梦吗？”
陆小凤道：“人可以梦到鬼，也可以梦到自己变成鬼。”
沙老鹰举起一把火铳，对着花满楼。
“你做什么！”陆小凤劈手夺下它，幸好沙老鹰也没有立刻开枪的意思。
沙老鹰的嗓音更沙哑：“我们中间就有鬼。你为什么要阳明草？”
花满楼道：“为朋友。”
沙老鹰道：“谁？”
花满楼道：“你。”
沙老鹰吃惊地看着他。
花满楼道：“你是陆小凤的朋友，陆小凤是我的朋友。你也可算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想起来了，他们是为沙老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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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会凭空变成鬼，我们中间就有鬼。”沙老鹰说。
也许鬼也不知道自己是鬼。陆小凤想。他觉得这是自己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真的有沙老鹰这么个朋友吗？
他真的来到了沙漠，要去风之谷吗？
花满楼真的在他身边，要寻他的药吗？
他真的……认识花满楼吗？
陆小凤正在失忆。
燃烧的太阳还挂在头顶上，他却感觉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花满楼。”他又问了他这个问题，他们站在绿洲边上，听到隐约的水声。花满楼的发带总算又用来束发。
“你要找什么药？治什么病？”
花满楼笑，像走过无数日夜，温柔而坚决。
十七年。
陆小凤想起十七年前，他坐在高高的梧桐树上，朝树下的小孩子扔石子。
小孩子说：“我很无聊，你能带我出去玩吗？”
“我叫花满楼。”
“陆小凤，你若放开手，我会去寻你。”
陆小凤又想起来了，他是为沙老鹰而来，花满楼是为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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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兮止明，人兮归阳。
阳明草生在水中央。
一株。
沙老鹰转身拔枪。
他还有多少支？陆小凤苦笑。
算了，他习惯了。
灵犀一指对付不了火铳。
“砰”，一声。
水花。
流云飞袖当然也对付不了，不过把陆小凤扔到水中倒是很容易。
后坐力很大，沙老鹰稳住身形，调转枪口。
“砰”，又一声。
花满楼还活着。
或许已经死了。
“你说的对，我是鬼。你早就知道，只是不相信。”他对陆小凤说，似乎毫不介意身上被开了个不小的血洞。
“我们难道不都是鬼！”陆小凤的心像被狠狠揪扯，他一把扯下阳明草，喊道：“你不是要找药？我把药给你！”
“也许。”花满楼道，“但我是无救的鬼，你和他却还有救。还阳只此一物，你拿到了，这很好。”
沙老鹰扔掉枪，朝陆小凤扑过来，又被花满楼顺手扯的一根长藤纠缠住。
“你的药是什么？”陆小凤浑身湿淋淋的冷，阳明草化成水，绕在他手上，他甩不掉。
他掏出沙老鹰的第一把枪，枪口对准沙老鹰。
沙老鹰跳进水里。花满楼皱眉捂他的伤口，有长藤连接，他好像也不再隔离此间。
“我的药是你，我已经找到。”花满楼的语气很平静，神情却开始波动，“我已经死了，你还不该死。”
陆小凤把枪砸出去，施展他平生最得意的一次“彩凤双飞”，跳上岸边。阳明草的水已遍及全身，他开始发光。
“我能看到你在发光，这很好，不能再好了。”花满楼的眼里终于流下了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生得很好看。”
“我是只小鸡，是个混蛋，天底下最大的大混蛋。”陆小凤用全身力气拥抱他，还阳水却没有沾上半点，“我差点忘了你，我竟然忘了你。”
“你不会忘。”花满楼笑道，“我有些不放心我那些花，就拜托你了。陆小凤。”
陆小凤的眼前终于一片光明，一片黑暗。
“花满楼！”

他睁开眼，看到一轮明月，真的月光。
这里是风之谷。
沙老鹰的尸体伏倒在门边，背心一处痕迹，是灵犀一指。
身上也有伤，零零碎碎，不像什么暗器，想是流云飞袖卷过去的。
他想起一切。
烟花三月，他去找花满楼喝酒时，收到沙老鹰隐含绝望的请柬。他本打算独身出关，花满楼却在关外追上了他。
花满楼说，他忽然想通一件事，又没有完全想通，他决定等一等再告诉他。
心病还需心药医。他来找他的药，找陆小凤。
沙老鹰是陆小凤的朋友，沙老鹰遇到麻烦，所以他们按照请柬的指示，到了漠北八里镇。
接下来就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危险、失踪、背叛、胁迫。
花满楼在风之谷，——他当然不是主动离开陆小凤的。
陆小凤追去风之谷，找花满楼，被沙老鹰暗算重伤。
他摇晃着走出门，和月色一样的身影站在夜空下，背对着他。
“花满楼。”陆小凤看着他，似哭似笑，似悲似喜，“你是花满楼吗？”
花满楼转身，那双漆黑的眼睛正静静望着他。
“你不是。”陆小凤牵动嘴角，勉强扯起一个表情来。
“也许。”花满楼摇头，温和地笑道：“但是你也当明白，你最后的选择在此。”
陆小凤定定望他很久，月色那么美。
他忽然也笑了，和花满楼一样温柔的笑。
“我其实没看够，不过也算够了。”他温柔地说，“你那些花我弄坏不少，我觉得很对不起它们。我打算回去之后补偿一下。”
花满楼笑了笑，道：“交还给我家里人就好，你还是去做你的陆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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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砸在他脸上。
身上什么地方火辣辣的痛。
冷，热。他是冷还是热？
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撑开眼皮。
没有月光。凹凸不平的石顶。有光，天亮了。
沙老鹰的尸体还是伏在门口，背上还是灵犀一指，身上还是细碎的伤口。
原来他此刻才想起最后一段事。
石顶有个小洞，透出大亮的天光。
这里该很热才是。
砸在他脸上的是什么？这里不会有晨露。
他费力地抬起手，手指揩一把放在嘴边。
他舔了一下，是咸的，像是人的眼泪。
可这又是谁的眼泪呢？
也不知昏了多久，他却不是很渴。
现在他醒了，他保住了命。
陆小凤用了半柱香的时间爬起来，他扶着墙慢慢站直，慢慢走到门外。
石谷里，日光下，梦里的身影和夕照同色。
然后他终于又跪下，再没了站立的力气。
他也终于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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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最后没怎么看懂啊

石谷里，日光下，梦里的身影和夕照／落霞／国旗／姨妈同色。
这个我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形容了，你们自己挑一个……sad，果然是文渣。

不错不错，有意思

好看，赞

好绕脑

无药可医是相思，无人可醒是迷魂

自顶一下

潜水党被暴击，die

假装皮下是个路人

我发现~大家都喜欢be……………………………………………………………………早知道我就不用控制我体内的洪荒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