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绮丽的彼方
【第0章】 形而上学的初始
一切都初始于你诞生的一刹，当你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刻，第一次感受到光芒可以是那般耀眼的时候，第一次用无辜的目光望着四周的时候，你作为“人生”的旅程就这样开始了。为了迎接这最重要的时刻，完全没有准备，完全不会去准备，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准备，却还是那般自然地展开了，因为那时的你，目光没有浸染任何悲伤，也没有任何希望，却也没有任何空洞，维持着世间最纯洁的姿态。
自那一刻起，难以遏制地，难以停止地，难以抗拒地，在你的眼中，会不断地染上不同的颜色：鲜血般的红色，阳光下的绿色，充斥未知的黑色，静谧温和的白色……当这一切在“人生”中纷沓而来的时候，若是想要维持初始的姿态，维持透明的色彩，想必是不可能的吧。你一次次地经历着不同颜色带来地冲击，以不同的心态迎接着一次次的冲击：喜悦，欣慰，憧憬，满足，乐观，失望，迷茫，落魄，空虚，无助，悲伤……
这一切都在你眼前叠加着，不停地呈现，又继而消失于身后，即使相对于整个人生来说是这般“短暂”，但你却因此感受着这个世界的多彩。
“我能感受到这个世界是丰富的。”
“这里有我想要的一切。”
“这里有实现一切的可能。”
“即使是失败，一切也终将继续下去，只要自己还会坚持。”
“正因这样，名为‘人生’的存在才会变得有意义。”
“正因这样，我才不会放弃前进。”
“正因这样，我才会选择前进。”
“正因这样……”
正因这样，你放弃了初始时的姿态；正因这样，你忘记了初始时的透明，在这一刻，便不再会有“无辜”的存在，因为即使是需要染上罪恶，为了梦想，你也会盲目地选择前进。无论是什么样的色彩，都最终被你接纳，都会被你毫无忌惮地染上，并凭借着这一切丰富着自己的阅历，又凭借着阅历，妄想着取得最终的成功。
在“人生”的道路上，你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目的——名为“梦想”的存在。自那一刻起，你的“人生”便会分离向无数个未来。
“我决定着无数个选择。”
“所有的权力都在自己的手中。”
“我选择了全部。”
“我接纳了所有的选择。”
“我可以切实地感受着自己脚下的路……”
“……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这是谁都难以逃脱的命运。”
“我只是普通的存在，自然也不会例外。”
你这样想着，似乎也可以感受到一丝不安，却仍然毫不犹豫的前行着，在你看来，自己毫无退路，也没有任何选择。颜色继续堆积着，暴露出浑浊不堪的外表，你却从未觉得增加了任何负担，只是依然目光看着前方，脚从未停止。
不知道从何时起，在“人生”的道路上，所有的方向都只剩下“前方”，而“前方”即是自己目光所视之处，即是自己前行的方向。
你没有任何迟疑地前行着，遵循着名为“梦想”的妄想，追寻着名为“梦想”的彼方。
原本切实存在的起源，从这一刻起，即变为如“形而上学”般存在的初始，在现实中难以触及的根源。

【第1章】 前兆
“最近感觉如何，好多了吗？”
“嗯，自从手术之后，的确觉得比原来好多了。”
“看来手术很成功啊！”听到这句话，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从开始到现在，已经两年过去了吧……”
“是啊。”她看到我放松下来的样子，神情也变得稍微轻松了一些，但很快又变得严肃起来，本应是值得欣慰的事情，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正视我。
“怎么了？”我觉察到了她的变化。
“只是……”她的犹豫之下，暴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这种自然流露出的恐惧，正是我最担心之处。
“只是……”她又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继而抬起头，转向我，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
“有什么就直接说吧，没有什么好害怕的！”那种毫不避讳的、径直刺向我的眼神将她的不安扩散到整个病房中，让我也感到有些动摇，但我依然面向她，这样说着。
她又把视线移向了自己的前方，低下头，看着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噩梦。”她的嘴唇颤动着。
“噩梦？”听到这两个字之后，我的不安却消除了很多，自以为听起来不是什么严重的状况，语气也变得稍微轻巧了一些，“什么样的噩梦呢？”
她突然松开了原本紧握在一起的双手，紧接着用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直坐在病床上，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对这一系列动作作出反应的时候，她再一次面向我，又是那种令人不安的眼神：“临死体验……知道吗？”
“临死体验？只从一些小说里读到过……”
“人在将死的时感受到的死亡感。我在手术的时候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的眼神变得迷茫起来，毫无生命力的样子，“死亡的感觉。”她又独自重复了一遍，语气也变得不安起来。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虽然我知道这样问很残忍，但也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自己还抱有着“知道更多或许就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妄想。
“我站在一个漆黑的通道里，能感受到自己的背后有黯淡的光，像是由摇曳的蜡烛点亮的那样，虽然很微弱，但在死亡的黑暗中足以成为依靠。自己却始终只能面对着眼前的漆黑——我还没有死，所以只能站在原地，自己也会因为前进后更加接近死亡而感到恐惧，所以也甘愿就这样停留在原地，庆幸着自己的双脚可以像被冻结那样无法被抬起，庆幸着自己可以像这样在终焉之前裹足不前，庆幸着自己还可以像这样逃避最终的结局。我还没有死……但周围的一切已经让我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刺痛着脊髓的寒风从面前呼啸而过，继而消散在背后的光芒中。我还没有死，因为我依然在这寒风中颤栗着，感受着恐惧，感受着恐惧所带来的‘生’的实感。”
“嗯。”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这些，这一切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共鸣，想说些可以安慰她的话也只会显得力不从心，若是没有夹杂任何共鸣的安慰也只会是毫无意义的怜悯。死亡对于我来说，是无限巨大却又难以名状的恐惧：“无限巨大”是因为自己终将也会面对，而“难以名状”是因为自己还未曾感受到切实的威胁。
——而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嘴里却描述着她看见的“死亡”。
“死亡是孤独的，没有人会陪伴你，就像是一个人诞生于世那样。然而无论生前如何，都要一个人面对死亡。”她稍微低下了头，似乎是为了回避我的视线，“所以死亡才会让人觉得痛苦。”
“是啊……”我说出的这两个字与沉默没有任何区别。
“人终结于孤独，独自面对死亡。”她突然抬起头，虽然的的确确在看着我的眼睛，但目光却变得空洞，“人活着……活着……活着又有什么区别吗？活着……不也是孤独的吗？”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自主地想去反驳，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不愿意反驳，当我想要说出什么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似乎也赞同着那些。裹挟着真实的话语从耳畔窜入脑中，在心底径直坠下，扬起无数细小的尘埃。所有的那一切都是自我不愿去触碰的，所以才会被覆上厚厚的灰尘，然而当灰尘被扬起之时，我又不得不去面对“那些依旧存在于自己心底”的事实。“人生不是孤独的，生与死一定是有区别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说出的话，但最终还是装成一副底气十足地样子说了出来。
——就像我先前提到过的那样：“若是没有夹杂任何共鸣的安慰也只会是毫无意义的怜悯”。“是这样的吗？人的肉体和灵魂，终究都不是孤独的吗？”
“至少现在，现在的你，不是孤独的，是有人陪伴的！”我很勉强地装出看似坚定的样子。
“那死后呢？”她追问道，“如果我的一生都一个人孤独地度过，那些有人陪伴的人，会和我有什么不同的结局吗？他们的死，与我有什么不同？”
我哑口无言，自己的不安也难以掩饰下去。
“对不起，可能是我太悲观了。”她似乎看穿了我一直掩饰的不安，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接着便将自己的视线转向窗外，眺望着远处的景色。
我站起身，在病床边的桌上留下了鲜花：“我会再来的。”
“谢谢。”她听到了我起身时的声音，并没有转过身面向我，而是依然看着窗外的景物。
“再见。”我轻轻地走出病房，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因自己的无能让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自己面对那些追问，也没有任何答案。
“嗯。”

【第2章】 似同
然而即使我已经迈出了那间病房，依然会对在那其中的对话耿耿于怀，即便自己不能给出一个完美的回答，但出于希望她可以尽快好起来的愿望，也希望自己至少可以提供一种解释——哪怕不是完美的解释。
一旦面对着她的那些尖锐的追问，我能说出的所有的回答都显得十分无力。但是我又不想让自己变成仅仅是因为“怜悯不幸”而存在于这里。
而且，她不需要怜悯，不希望被他人怜悯，即便她的不幸毋庸置疑——这是我可以确定的。
当自己停在电梯口，伸出手想去按“下行”的按钮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在颤抖着，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愤怒。我深深地鄙夷着这种无力，深深地鄙夷着这样无能的自己。事实已经无法再被改变，当我迈出那间病房的那一刻起，自己已经决定了放弃任何游说。
无能制造的阴郁笼罩着我，挥之不去，抬头望见电梯口上的楼层指示灯闪烁着，一点一点地逼近我所处的楼层。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杂音，电梯最终停在了我的面前，还没有等门完全打开的时候，我已经迈了进去。
电梯里空无一人，我按下了“1”，继而又是“哐”的声响，电梯内的指示灯也跟着闪烁起来，暗黄色的光穿透过积满了灰尘的透明遮罩后也只剩下一小圈光晕。老式电梯的那种齿轮与转轴摩擦的声音，着实令人不安，如同从那间病房里扩散而出似的，紧追在我的身后。
过了第2层之后，指示灯却再也没有亮起过，不过当电梯最终停在第1层的时候，门很正常地打开了。
——可能仅仅是因为老旧了而已吧。
走出电梯之后，我看见一个人从医院的门口那里径直走过来。
“哟！”那个人发现我之后高举着自己的左臂，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手。
说实话，现在的我不想和任何人说任何话，只想自己静静地思考，虽然也思考不出什么答案，但寄希望于“自己也努力过所以没有遗憾”的安慰。
不过既然已经被看到了，也只好迎了上去。
“哟！”我模仿着那个人的语气。
“你也是来探望她的吗？”他抬了一下头，示意了一下电梯的方向。
我点了点头，“毕竟有人来看望的话她会感觉好一点吧。”抑制着内心压抑的情绪，我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违心的话。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语气有什么异样，不过的确也不是那么敏感的人，平日里也总是大大咧咧的，“更何况像我言泽这样重情重义的人？”
“重情重义？”我疑惑地看着言泽，“你们之间还有什么情义？”
“啊……也就是原来考试之前抱佛脚的时候，她帮我复习过而已。”他歪着头，嬉笑着说道，然后又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不过，真的很管用呢！那次考试……”
“好了，可以了，可以了。”在他开始变得滔滔不绝之前，我决定打断他。
“你看我还带了从花店里选的花呢！”他把之前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挥到了身前，的确，握着刚从花店里买来的鲜花。
当我仔细地观察着那束鲜花的时候——
——等等，我意识到了某种异样。
“这鲜花在哪里买的？”
“喏，就在医院门口右边的花店里。”他转过身指了指医院大门右边的方向，又转向我，“话说，你不会什么都没有带就过来了吧？”
“当然不是，我也带了束鲜花来的。”
——医院右边的花店……吗？
“啊，看来探望病人果然应该带鲜花啊！”他又嬉笑起来，说实话我很羡慕他这样随时随地都能突然笑起来的状态，不过——
——问题就在于都是“鲜花”，一样的“鲜花”，一模一样。而我带来的，则是从学校出来之后在离学校不远的花店买的。那里的鲜花都是散的，要买的话只能不同的种类分开买，而我也不懂“花语“什么的，就挑了几种自己觉得很好看的种类，编成了一束。
——而眼前这个人手中拿着的，从不同地方买来的鲜花，却与我带来的一模一样，甚至连编捆的方式都一样……
“这是你自己挑的吗？”我的视线终于离开了那束鲜花。
“现成的，花店里编好的，就放在那里，我觉得很好看就买来了，你觉得不好看吗？”
——什么？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
“没有，没有，很好看，她一定也会喜欢的。”我只好先搪塞过去，脑里已经开始思考自己得到的信息，愈发觉得诡异。
——这种事情，完全不可能会发生啊，真的只是巧合？也不会完全一样吧……
“你先赶紧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他望了一眼墙上的钟：“啊，也是啊！说着说着都到现在了，我得赶紧上去啊！那就先这样吧！”难道如果我不主动说的话，他还要和我在这个大厅里说上半个小时吗？
说完之后，他便立刻小跑向电梯。
“哐——”又是那种沉闷的声响，真的有种很不安的感觉，但确实与我的胸腔共鸣着。
——医院大门的右边……是吗？
我的脑中不断重复着言泽所说的那句话，他的那种轻松的语气在心中沉重地向下坠着，砸向那两束完全一样的鲜花。
我面对着散落的花瓣，再一次变得不知所措。
——这种事情，真的可能会发生吗？

【第3章】 回避
当我站在医院大门外的路口时，向右望去便看见了那家在路边的花店，与普通的花店并没有什么两样，虽然门口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鲜花，但还是掩盖不了花店本身的破旧。花店周围的人行道上也没有一个人，或者说，从医院大门向右延伸出去的那条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就是真真正正得“门可罗雀”的感觉吧。我这样想道，甚至看上去也没有麻雀愿意在那里停留的样子，一切都显露出“静态”的异样，只有夕阳的余晖的光芒悄悄地拂动着。
那里，就像被这个世界所隔绝了一样，排斥着周围的一切。
但在那一天，我最终没有再靠近那家花店一步，而是径直踏上了回家的归途。一是因为的确已经不早了，若是母亲已经到家，我也很难向她交代，现在的我也没有什么空余去编造一个足以敷衍过去的借口。二是我自己不想为自己增加任何困惑了——
——即使我去到那家花店，发现的可能仅仅是新的“怪异”，而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而我，至少在此时此刻，是不愿意再去接触任何模糊的事物了。
——或者，可能真的仅仅只是巧合呢？
抱着逃避和些许侥幸的心理，我很轻易地作出了决定，并一直在麻痹自己：“真相并不在那里。”若是没有真相，那便也没有理由去到那里。
太阳向下坠得更深了，天空也由金色渐渐变为红褐色，那种血液干涸之后覆盖在伤疤上的颜色。周围的一切也褪去了光芒，然而就在一切即将失去色彩而融入到蔓延的黑暗中时，突然亮起的路灯又重新赋予一切色彩。
——但路灯的光芒与夕阳相比，太过于刺眼，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恍惚。
最终，我站在了自己家的门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之后做了一次深呼吸，试图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以免母亲觉察到什么，并不是为了不让她担心，只是为了不给自己再增加什么麻烦。
打开门之后，母亲果然迎了过来。
“我回来了。”
“哦。”母亲似乎打量了我一下，但很快她便转身走向厨房，“东西放下来之后准备吃饭吧。”
我松了一口气：“好。”
这一天接下来的几小时里，如我所愿，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如往常般平静，我也没有再纠结于那些质问和那两束相同的花。我知道迟早这一切都必须被解决，但在眼下，我依然不愿再去想那些。就这样在夜极深之时，我闭上了自己的双眼，眼睑上残留着暗黄色的光晕，耳边不断回响着一个声音：
“这是在逃避。”

【第4章】 差异
“听众朋友们早上好，今天是2005年6月24日星期五，现在是早上6点整……”
——收音机吗？
每天清晨我都会这样在自己定的闹铃之前被母亲打开的收音机吵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似乎是有着与“回笼觉”绝缘的体质，所以醒来之后只好顺势起床。
“分明还可以再睡20分钟的……”我自己都不记得多少次这样抱怨过，而每次当我在闹铃响起前走出房间是，母亲都会投来十分惊异的目光：
“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您说呢？
接下来，收音机就开始自顾自地播报着各种各样的事件，母亲则匆忙地准备着早餐，而我则无精打采地做着洗漱，就像每个普通的清晨一样。
一觉醒来之后，的确觉得自己像是少了许多困扰那样，心情也莫名地有了些好转，至少不像前一天那样阴郁。
——这大概就是我选择“逃避”的原因吧，为了仅仅一时的安心，事实上，甚至连一时都算不上。
骑车上学的路上，再一次路过学校边的那家花店时，虽然由于时间还早店门紧闭着，但我还是不禁瞥向那个方向。
——似乎自己可以真的看见什么似的。
——就在瞥见花店的那一瞬之后，那束花的影像，在脑中变得清晰起来，即便在到达学校之后，也不时地刺激着我的神经，在视网膜上留下模糊的残影。
在学校的整个上半天里，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任何话，也没有人注意到我。到了午休的时候，我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在食堂里准备好午饭之后，我站在了言泽的对面。食堂里说话的声音互相交织着，不时还传来一阵阵突如其来的喧哗，我很讨厌在这种环境下再去张口说话，但出于无奈：
“我能坐在这里吗？”我指了指言泽对面的座位。
“啊，可以……呃……可以啊……当然……当然可以。”他来不及咽下嘴里的食物就赶忙回应我。
“没事，咽下去慢慢说吧。”说着我便坐了下来，把刚买好的午饭放在餐桌上。
“真难得啊，你会在吃饭的时候找我啊。”他又开始展露自己招牌式的笑容，那种轻松的语气有的时候听起来甚至有些轻浮，但还好脸上时刻都保持着笑容，不然定会引起什么误会。
“昨天的花留在那里了？”我倒是没想太多，开门见山地提问道。其他人可能会有什么疑虑，但我相信我面前这个人是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思考的。
“是啊！”
——果然就像我想的那样，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那她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很喜欢啊！”我再一次得到了一个“不假思索”的回答。
——是吗？
“她还很高兴地感谢我了呢，接着我把她不在学校时发生的各种事情都告诉她了，我们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个多小时呢，害得我差点误了回家的班车。”他一脸十分幸福的表情。
——高兴？有说有笑地聊天？我的脑里又浮现出离开病房时看到的那个沉默的背影，那个掩饰着一切情感的背影，虽然极力掩盖着，但依旧抑制不住在病房里弥漫的压抑与不安，还有直指我内心的失望。
——如此短的时间里，真的会发生如回转般的变化？或者，难道是因为我面前这个人完全没有感觉到病房里弥漫着的情绪吗？再不敏感的人也不会那样吧……
“你有没有看到病房里有一束一样的鲜花？”我停止思考之后这个奇怪的问题便脱口而出，紧接着，我就后悔了。
“一样的鲜花……没有注意到啊。诶？等等，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说你带的鲜花和我带的是一样的吗？”果然……
“没……没什么，就当开个玩笑吧，你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话，那我带的怎么会和你的一样呢？”我发自内心地不希望他会有所察觉，和面对母亲的时候一样，不希望引起任何麻烦，但这个随机应变的借口，我自己都难以接受，“我要回教室了，还有点事情要做。”
“哦，是吗？那下午见咯。”我能注意到，他的笑脸有所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怀疑的目光，然而我也庆幸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嗯，下午见。”刚刚准备好的午饭一点都没有动过，我却没有任何吃的心思了。
——就这样敷衍过去了吗？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疑心的吧……
当我起身离开那个座位时，周围似乎陷入了死寂，能看到的只是每一个人的动作却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就像是没有人配音的牵线木偶一样，所有动作与神情都因失去了声音而变得异样。耳畔又开始回响起那一句句质问，起初还带有杂音，逐渐变得异常清晰，甚至都可以听见绝望的呼吸声，钻向我的脑中：
“人活着……活着……活着又有什么区别吗？活着……不也是孤独的吗？”
“是这样的吗？人的肉体和灵魂，终究都不是孤独的吗？”
“如果我的一生都一个人孤独地度过，那些有人陪伴的人，会和我有什么不同的结局吗？他们的死，与我有什么不同？”
同样被这些问题所纠缠着的她，真的会在十几分钟之后就变得可以有说有笑吗？我自己不可能做到，我相信没有人可以做到。还有，我带去的那束鲜花呢？就这样……消失了吗？想要再去逃避的时候，却发现当自己面对这些“怪异”的时候，已经变得无路可逃，自己早已被完全地包裹在其中。
我的左脚迈出食堂大门的一刹，背后再一次变得嘈杂起来，脑中的声音也淡出在那一片嘈杂声中，如同穿行于两个世界一般，困惑在我的脑中沉积着，我却没有任何可以安置它们的地方。
空洞的目光将双眼两旁的景色向后拉扯着。
一阵嗤笑突然从背后袭来，我下意识地赶忙回头，透过食堂大门的玻璃，我看到所有人都无忧无虑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所有人都贪婪地笑着。
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

【第4章】 群青
——我究竟身处于何处？是在真真正正的现实之中，还是由自己的虚妄构造的幻想中？我所接触到的一切究竟是否真实存在？为什么，为什么我感知到的一切竟会与其他人如此得不同？
——我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为了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这些想法如同群青色的墨水自半空悄无声息地落下，轻巧地落入透明的水中。
——是真心希望她的一切可以好转起来？还是说……还是说……
自墨水接触水面的一刹那起，鲜艳的青色瞬间扩散开来，如轻柔的丝缕一般在水中浮沉，弥漫。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出于我的私心：我希望我所做的一切能为自己在她的心中博得好感，所以我才会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施以援手，趁人之危。没错，人都是自私的，永远都会把“自我”放在首位，一切不能为自我牟利的目的是无法带来动力的。
——即便真相就是后者，我也没有错。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我才无法露出像言泽那样的笑容。在做出决定之前，我总是会反复地思量，权衡利弊，权衡对自己的利弊，然后才会做出最终的决定，正因如此，最后做出的决定往往都会背离自己的初衷，一次一次地否定自己，一次一次地背叛自己，最终给自己不断地戴上一层层镶嵌在肉体之上的假面，时间长了，假面就会变得难以剥离，以致真实的自己也会在自己的心中逐渐丧失形貌。
鲜艳的群青已然消失，却依然在原本透明的水中留下了曾经存在的踪迹，即便不再像原本那样鲜明，但残骸足以昭示存在。
哪怕就是那般细微，那般渺小，那般脆弱的残骸，也使得一切都无法还原。
我不是现在的这一刻才意识到这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想法不时的就会窜出来，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横在我的面前，似乎我无论怎样深思熟虑，最后的结果一直都是确定的那样，自我也不再愿意去否认，把这一切权当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
就这样，我一直存在于自己编造的虚妄中，直至忘记了……不，事到如今早已不是忘记，而是接受，自我最终接受了这一切。
就像终焉时的墨水完完全全地溶入水中那样，即使丧失了原本群青的色彩，但却得以永久地存在。

好久没来了。。
有意思的情节，典型的日式小说风啊哈哈哈。（就是那种内心疯狂爆炸一大堆blabla，结果主角只是便利店买了本杂志一样的感觉
追更追更！o(〃'▽'〃)o

【第5章】 银灰
“你一直存在于此。”坐在我的身旁的少女这样说道，这几个字就像是不经意间从她的嘴中溢出来似的，漫不经心地散在周遭的空气中，却被敏感的耳朵捕获，然后紧紧地被我攥在手心。
我悄悄地偏过头，看见少女微微地仰着头，银白色的星光将脸颊的轮廓深深地刻印在黛蓝的帷幕之上，细细的发梢如同波纹一般悄无声息地拂动着，眼神却若毫无桎梏一般注视着什么。
——在只能以“光年”度量的、无垠的空间中寻找着什么。
我模仿着她的样子，不仅仅是出于好奇，也是想看到她所目及的一切吧：那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
——仅仅是那片被细微的星辰点缀着的虚无吗？
“你还记得吗？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像这样，在这片星空下仰望着。那究竟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啊……”如孩童一般的声音毫无顾忌地萦绕在我的耳畔，少女继而将自己的右臂伸向天空，右手的食指追随着自己的视线，“看啊，那是天津四，右边一点的是织女星，再往下一点跨过银河之后就是牛郎星，连在一起……”
“……连在一起就是‘夏季大三角’。”当我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自己都能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伴随着文字从口中逃脱的，还有从心底渗透而出的……恐惧？
——我究竟在害怕什么？在这样一片静谧的星空之下，我却依然不能保持平静，依然像往常那样忐忑不安。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胆小的人，时时刻刻都处于惶恐中的人？
我将身旁的少女置于视野的最角落，只有余光能够涵盖的一角，因为我懦弱得不敢正视她的双眼，与此同时，我也不希望她能注意到这个已经变得如此软弱的“我”。
“啊！你居然还记得啊！不错，不错，没有让我失望！”少女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恐惧，反而歪着头，侧着脸，慢慢地收回伸出的手臂，接着便一脸坏笑地看向我，“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你说过自己的记忆力很糟糕啊～”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看着眼前的这一片星空，但是，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这似乎是你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啊……
——想必对于你来说，这一切都是十分珍贵的吧，即便在这片星空下我们是微不足道的，但我们的视线却能在虚无的黑暗中看到遥远的过去，我们都还不存在时的过去，都还未降生于世的过去。而这一切，也早已成为了我心中的景象。
“那我究竟应不应该忘掉这些呢？”我用略带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没有意识到，这几个轻浮的字眼会在被我说出之后变得如此沉重。
“那便是你的自由了……我只是希望我们都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下去，毕竟……每当像这样看着这片星空的时候，我都觉得我们是这样的微小，不论是什么样的命运，甚至都比不过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的繁星吧……”少女重新将自己的视线投向我无法触及的远方，从她说话的语气中却听不出一丝迷茫。
“啊……是啊，的确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听到了少女的话语之后，我便不再像先前那样忐忑了。硬要说的话，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吗？或是说，本该心怀恐惧的她，本该面对来自命运的最残酷的裁决的她，依然还能像这样露出笑容，依然还在一点一点地感染着我？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直到今日，无论我是否在她的一旁，她一直都会像这样看着眼前这片星空啊，一直都观察着这黑色幕布前的每一位角色，观察着他们的命运，还有细致入微的变化。
——原来，她已经离我这样遥远了吗？但是，即便如此，她却依然还允许我像这样，坐在她的身旁。其实即便是同一片星空，也早已和我心中的有所不同了吧，但是我眼前的少女，依然还是那样，对绽放在虚无中的细微的光亮满怀憧憬。
少女不再出现在视野的最角落里，我终于也能像自己记忆中的那样，用无邪的目光，正视眼前的这一片迷人的星空。
“呐……我说，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一同看着天上的星星吗？”少女转过头时，她的话语被温和的风缓缓拖起，轻抚着我的面颊。
我也忍不住稍稍地侧过头来，尽可能地抑制内心的激动：“嗯，一定！”
——对于我来说，这样的时光，能让我感到被黑暗温柔地怀抱着的瞬间，能让我卸下所有防备的瞬间，能让我自内心露出笑颜的瞬间，是最值得珍视的瞬间，是一直被我希冀的瞬间。
“那样就再好不过了～”少女渐渐露出粲然的笑容，银白色的星光照耀着微微泛红的脸颊，如微弱的星尘一点点聚集起那般璀璨，“这样以后也可以再见了……”
——“……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少女用着如这片星空般平静的语气说道，虽然有些收敛自己的笑容，却依然保持着微笑，说出最残酷的现实。
——是啊，时间能给予她的，能给予我们的，真的已经所剩无几了。
少年坐在病床边，疲惫不堪的他侧躺在自己的左臂的臂弯中，顺着左臂伸出的左手却依然紧紧地握住少女的右手，被那只右手相连着的，是连呼吸都无法承受而苟延残喘着的躯干。

【第7章】 缄默（上）
“听众朋友们早上好，今天是2005年6月25日星期六，现在是早上6点整……”
——啊！真的是连周末都不会放过啊……
母亲一直都是这般“勤劳”，她对“持家”的执着也不得不让我有种“肃然起敬”感觉。
——可能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支持父亲才能常年在外打拼吧……
说实话，虽然父母很少有同时在家里的时间，但他们之间的那种状态我却一直很羡慕，那种始终支持着自己心爱的人，以及被心爱的人所支持的状态很让我羡慕……
除了羡慕之外，也确实怨恨。
因为那样的话，在这个家里，我就像是一个外人，从出生到现在，这种感觉也确凿刺痛着我的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因为我似乎永远不能自然地站在自己的父母之间，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能容纳我的距离。
所以，我也不会去依靠他们，他们不会给予我什么支持，我自然也不会希望被他们支持。
我就是以这般扭曲的姿态，在细小的夹缝中，存活至今。
而我真正依赖着的人，却即将从这个世界之上消失。
昨天中午之后的事情我也没有什么印象了，肉身像往常一样重复着日常的行为，但也完全回忆不起谁对我说了什么，巨大的疑惑让我无法再将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在其他的人和事上，可能我的身体也在本能地回应着周遭，那样的话也很难在记忆中留下什么痕迹。
但……又是那场梦，反反复复地出现在被眼帘所遮蔽的那个黑暗的世界，终结于坟墓的梦。
——“今天去看看她吧。”
一开始，这也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不管怎么说周末还是相对闲暇的，但很快，这个想法就如同暴露在空气中的鲜血那般，很快便褪去了原本鲜艳的色彩。不知道为何……先前发生的那一切让我隐约觉得她是不是……至少是在这段时间里，不太愿意见到我。她所面临的，是我无法同感的、源自死亡的威胁，而我无论试图去做什么，可能都解决不了什么根本的问题。
——因为面对死亡这种莫大的威胁的，不是我。
——而且，坦白地说，若是这一切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她现在这样。
“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这是由衷的赞叹，但同时也是最让我感到绝望之处——即便如此，可能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为了不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我在做所有的事情，所有与她相关的事情的时候，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出于不希望她再受到源于外界的伤害，但这一切也让自身的手脚被束缚，所有的行为也变得很不自然……
我知道，这一切我都很清楚，但我所能做的还有什么呢？
我能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间还剩下多少呢？
她还能坚持多久呢？
想到这里，我强迫自己打消其他念头：
——“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你应该去到她的面前啊！”
——“现在根本就不是畏手畏脚的时候啊！”
短暂的心理挣扎之后，我用双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想藉此让自己清醒过来，但紧接着，手便自然地将整张脸捂住，双眼也只能从手指的缝隙间感受到模糊的光亮。即便是不断地通过虚张声势获得勇气的自己也会在此时感受到真切的恐惧。时间拖着所有的一切不止歇地前行，哪怕是生命对于它来说亦如尘埃般渺小，而试图与这一切角力的我，单单因此而感受到的压力与恐惧，就足以将我脆弱的身躯压垮。明知这一切的自己，却依然如飞蛾扑火一般迎接那一切，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想为了那个人分担时间带来的摧残与死亡。
——我只是在做着无力地挣扎，因为不愿面对既定的事实罢了。
——自己也不愿在命运面前保持缄默，即便无用，也在不停地彻声呐喊着。
——然而能听到呐喊声的也只有我自己，这样的呐喊，与沉默无异。
“去吧。”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最终都是要去面对的，在那之前，我也不能停止自己的脚步。
我整理好衣装，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看了一眼在客厅清理着家具的母亲：“我出门了。”
母亲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我走到了家门口，换好了鞋，在门口故意稍稍停顿了一下，便迈出了家门。
等到了楼下，我才意识到外面飘着雨，这种雨天是我最喜欢的天气，即便下着雨，云也只是高高地堆积着，因此远方的一切也不会被遮蔽。雨水洗刷着空气里的一切无秽，目所能及的所有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一样。相比于空洞的晴天，即便是被昏暗的云朵填满的天空，也更让我安心。因为一直都喜欢这样的天气，自然不会在雨天打伞或者披着雨披，雨水落在脸颊与头发上也能让我躁动不安的心稍微平静一些。
——而且，在这样的天气里，即便是落泪的时候，只要没有任何遮挡，混杂在雨水里的泪水就不会被周围的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