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尚是一个不知世的孩子,不了解家乡之外天地广阔,更不要说有怎样的谋生手段,他在林中沿着河道兜兜转转了半个月,始终没有走出去。最初出现在林中时,他以为是玩伴的恶作剧,这里也许只是家乡旁边、他从未踏足过的某处山岭,也许只是师父为了惩罚他顽劣而设下一座幻象,但渐渐的,他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魅林实在太大了,大到即便他爬上某座高地,也看不见林子的边距。林中白日短暂,时时伏蛰各种的瘴气,有的只是呛人,有的却叫人轻微一碰就烫得满身是泡,有的其中包裹着无数毒虫,只要靠近,毒虫便倾巢而出,啃食着人的皮肤血肉,叫人生不如死。
有一次他在躲避野兽的途中仓惶地滚下了山坡,摔断了腿,染得一身泥泞。他咬着牙从泥坑中爬出来,靠在一株大树脚下,天色迅速转暗,本是可以见到白色星点的天空被墨色熏染,变为死气沉沉的黑。
或许是疼痛,或许是饥饿,绝望的他突然奔溃大哭,再不顾周围是否有野兽出没,张开嘴,任凭干裂的嘴唇崩裂流下鲜血,哭得伤心。
后来也许是哭累了,他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关于自己是如何突然出现在南界中的因由,乃至十五岁前的过往,星珩以一句“曾经因不更事闯入魅林而迷路”轻松打发了过去,他对那三个虺族人只是从自己迷途魅林之时开始说起,他说自己睡醒后,便看到了神迹。
——他是被一种融融白光所唤醒的。
初时他以为是白日到来,但马上又觉得不对,即便在白日,魅林中也是阴暗幽深的,绝对没有这般强烈、却又不刺目的光线存在。
而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腿上。
睁开眼,那白光更盛,一张慈眉善目的圆脸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是一张和尚的脸,圆润光滑,眼角犹如彗星的尾巴,流畅上扬,嘴角亦是上扬,带着安抚人心的笑意。他的耳垂很长,几乎落在肩上。
这一张所有人印象中和尚、或者说是菩萨应有的脸庞,有着安宁的气质,凝固着的微笑,以及自他身上散发而出那融融白色佛光。
星珩却蓦然一惊,后脑传来冰凉而坚硬的触感,绝对不是人的感觉——那个和尚,是个石人。
“我碰见了地藏,地藏你们知道么?”少年在树枝上轻轻晃荡着腿,也不待别人回答,自己径直就解释了,“那是传说中南界里一种古老的生灵,人们用石头雕刻出菩萨的模样,只有半人高,几个、或是几十个聚拢在一起,放置于山间野岭之处,为早夭的孩子祈福。而地藏那种生灵便是从那些石雕出化生而来的。它们通常是十几只做一队,行走在山间无人处。一直在行走,不曾停下,没有人知道它们的终点在哪里,因为它们不会说话。”
或许是为早夭孩童祈福而生,当一行地藏行过魅林时,见到这奄奄一息的孩子睡在微凉的林中,竟少有的停了下来,它们缓缓伸出手,拂过孩子苍白的脸颊和凌乱的头发,顺势向下,掠过他满是泥水的衣裳后,手指停留在他那只折成诡异角度的右腿上。
沉默良久,有一只地藏走出来,轻轻抱起了孩子,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脊背,似乎是在安抚连睡梦都在颤栗的他。
而星珩醒来后,发现腿伤已经被治好,右腿上包裹着散发着白光的奇异布条。而那只抱着他的地藏则轻轻“啊”了一声,似乎在欣喜他的转醒,在星珩错愕之时,它已经伸手掏向自己怀中,拿出来一个圆胖的馒头来。
地藏用仅有的三根纤细手指紧紧环着这个圆馒头。馒头显然是供品,米黄色,上头正中还盖着一个繁杂的红福字,正散发着粮食特有的清香。
地藏晃了晃馒头,意思要他接下,在孩子拿过馒头狼吞虎咽的时候,它则又环过他的背,轻轻拍打着。
“不怕……”一声干涩的安慰自地藏的胸腔中传来,分不清是男声还是女声,却是极其温柔的。这个传说中不会说话的神秘生灵,带着凝固住的慈祥微笑,努力发出声音来,只为了给这陌生孩子一点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