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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安全区终于建起来了，艾莎望着挂有红十字会标志的铁门，心里高兴得像自己就是获救的难民一样。顾不得细节了，她匆匆赶到一间土坯房处，凹凸不平的土墙和残缺不全的木门与她穿的黑色大衣格格不入。门是开的，实际上地方居民是全天大开院门的。艾莎没打招呼，直接走了进去。
“吴妈！”一位正在漂洗的中年妇女被这清脆的声音吓了一跳，下一秒她就猜出了这来者的身份。她不出意外地回头：“你这丫头，打扰我做事。”艾莎像个没出豆蔻的小姑娘笑着：“吴妈，我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惊是有了，喜在哪儿？”吴妈笑着点了一下她的眉心。艾莎平日都是中规中矩的，今天俏皮一下只是为了让她这位养母百忙之余有一瞬明媚的心情。她也不想浪费时间，抬手指了指臂上红十字会的袖章：“吴妈，我们的安全区成立了，你跟我走吧。”
“走？离开家去什么区？！”吴妈双眼一瞪，“不行，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能走。”意料之中的事。中国人对家园有一种独特的情怀，不管身处何方，他们永远将养育他们的故乡藏在心里。游子要落叶归根，他们就是这样在自己的土地上守护并创造自己的家业，千秋万代无穷无已。所以谁要是想掠夺他们的故乡，他们一定会以命相搏，就像那些战士一样。艾莎对此做足了心理准备：“吴妈，走吧，蒋介石根本没想死守南京，万一日本人进来了……”
“日本人又怎样！难道还不让人过日子了？”执拗的吴妈打断了艾莎的话，“你别劝了，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在这里生活的，我是不会走的。”
吴妈继续低头漂洗，艾莎站在一边默不作声。不行，吴妈养了她十几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十几年的养育之情？前线刚传来消息，87师右翼被攻破，雨花台、紫荆山相继沦陷，88师也在不断后退，命运岌岌可危。她不懂军一事，只知道南京城就快沦陷了。日本人来了，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吴妈，他们连医院都敢炸，肯定不是好角色。”艾莎又补充说明了安全区的益处和战后城市修建工作，还刻意说明日本人的狼子野心。“这是我祖宗留下的基业，他们要抢先把我杀了！”吴妈气愤至极，她知道九一八后日本人怎样虐待东北同胞，知道卢沟桥沦陷后鬼子怎样蹂躏北平城的百姓，但她还是愿意相信，他们只是更凶些，总不至于要了他们全城人的命吧。
“你穿得这么正式，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别耽误了。”吴妈是在下逐客令吗？艾莎晓得
吴妈的脾气，再劝恐怕自己要染一身灰了。她抬起头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个用土堆积的房子，又望向其他白墙青瓦的人家。南京多雨雪，这里实在不适合住土房，下雪还好，下雨那是满地的泥巴，但这个勤劳的女人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一切恢复原貌。
“吴妈，等我赚够了钱，我一定给你建一座大房子，用砖瓦的那种。”艾莎郑重地下了这个承诺，方圆几十里才见这一间土屋，是的，她们很贫穷。“得了吧，就你那点工资自己留着花吧，我也不需要。”吴妈的声音不卑不亢，却击穿了艾莎的心。这个倔强的女人在做无声的呐喊，那个声音来自与命运抗争的民族。
“闺女，你快去吧，年轻的姑娘们更需要你。”吴妈终于说出了她的心声。你艾莎不是保护妇女儿童的吗？城里那么多儿童和年轻姑娘，那里哪有我这个老媪的位置？艾莎赧颜，吴妈是在指责她以公徇私吗？可是天下人谁没有点私心。吴妈受了一辈子的风吹雨打了，她拥有最淳朴的善良，当初正是因为她“漠视生命便罪过”的善良让孤苦无依的小艾莎活了下来。
“好吧，吴妈，你保重。”艾莎用汉语字正腔圆地说道。她劝不动她，就像牙仙没能劝她离开金陵女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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