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家里与白天没什么两样,只是少了马可波罗。橘右京对伤口进行了处理包扎,确保不再有血的气息漏在外面。客房的门敞开着,马可波罗临出门时忘了关。时间已经有点晚,他不做过多的拖延又拿上刀出门,思索着马可波罗会去哪儿。
*
右京先生,我真喜欢您的花。少女把那束最后的鲜花紧紧抱在怀里,有点忧伤地说道。我希望您今后也能好好的,还能遇到一个您喜欢的人。
他和这个女人的关系到现在也都还过得去。本身只是一个当初和他关系好的普通女孩,善良和明理是当然,但她并不懂他的孤独和执念,这点橘右京在他们毕业之前就已经明白了。没吵过架,平平淡淡的恋爱以及平平淡淡的分手,他知道她其实没那么喜欢自己,这结局也算是双方自愿。她分手前的祝福至少也有一半成真了,他虽然无法肯定他是否能一直这么生活下去,但喜欢的人……
有是有了,哪怕是吸血鬼也可以吗?
他回忆起当初在内部网上看到的寻人启事,金发的血猎面无表情,一对湖蓝的双眼深邃而不可捉摸,仿佛越过了镜头注视着更为遥远的、不在这个空间里的事物。他深信这对眼睛里埋藏有什么和自己相似的东西。橘右京记住了这个人的眼睛,然而第一次真正见到马可波罗本人时那对眼睛已不再是蓝色,红色的眼睛使他没能马上认出这个人。但他眼里的情感没变,极力渴求交流的沉默的呼喊,近距离看会更加强烈。他开始被马可波罗吸引就源于那人眼里的呼喊。他想要回应他。因着他也是一样在空虚的时间和空间中徘徊已久。
现在他找不着他了。
不知道马可波罗去了哪儿。他知道这样盲目地找其实是无用的,但他实在想不到他此时还能做点什么别的。附近的大街小巷他通通跑过了,没有一点收获。也不消指望向人打听,马可波罗不会傻到在人前出没,更何况随着夜色的加深行人已经渐渐稀少,商店也都有不少打烊了。他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一开始那条河边,他们分离的地方。
他静静站在那儿,想象自己如果是马可波罗会去哪儿。可是那太难了,根本无法做到。
一个血猎寻找一个吸血鬼,目的却不是为了杀死他。这话说给其他人大概是要当成笑话听的。这个血猎就是他自己,而他并不觉得自己可笑。他从前都没怎么当马可波罗是吸血鬼,他相信他。于是直到今天他才想起马可波罗对人血至少也是有正常反应的。
一点血而已。相比起来不过是一点血,没什么可在意的。
他顺着原路脚步拖沓地返回家里。开门的时候他错觉马可波罗站在自己身后,但是回头时依旧空无一人。
12
马可波罗走了。
这个念头,抑或是这个事实不断撞击着他的脑海。他试图去回到过去的生活,往常这时候他已经睡下了。现在他毫无睡意,更不可能装作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强迫自己躺下。
他坐在床边,猜想客厅里的挂钟一定早就指向了午夜以后。他不想看时间,挂钟走动的声音响到可怕,仿佛他隔了墙还能听见。他划着手机屏幕,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没有打游戏也没有刷ins,只是点进了内部网漫无目的地浏览首页上的一条条讯息。他进入寻人启事的页面检索了马可波罗的名字,果然看到了两年前发布的那张照片。蓝色的眼睛,面容与现在有些细微的不同,但的确是他。
橘右京往下划,看到档案下面当初的“下落不明”四字已经变成了“脱离组织”。不是确认死亡,脱离组织意为叛变,即加入吸血鬼势力。
一个血猎失踪两年都没有找到尸体,不是叛变还能是什么?血猎组织通常都是这样判定。橘右京在心里苦笑,显然这个人的情况比较特殊。
*
他对着墙壁和手机屏发呆。
一直熬到后半夜,阳台上传来很轻的窸窣声,有人在推玻璃隔门。然而阳台的玻璃门他晚上都是上了锁的,推门者尴尬地被挡在了外面。然后外面的窗帘被撩起一角,透过玻璃门向里看的人正是马可波罗。
马可波罗原以为橘右京早就睡下了,没想到卧室的灯开着,橘右京就坐在床边正对着他的方向看手机。然后橘右京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又尴尬地对上了。他看到血猎放下手机径直朝他走来,开了锁后刷地拉开玻璃门,俨然一副要拔刀的模样。
“晚上好,不,早上好,血猎先生——”马可波罗扬了扬手中的一张字条,“我是来和您告别的,既然您没有休息,那我就当面和您说吧。再见了,先生。”
橘右京欲言又止地接过那张字条。马可波罗转身准备再度飞入夜幕,忽然手臂被人拉住。
“别走。(行かないで。)”
“你开玩笑呢。”马可波罗说。“哪天我把你害死怎么办?”
“你不会的。”
“先前我差点就真咬上去了,你不把我就地正法已经够我欠一万个人情。”他说,“我向来不喜欢欠人,你是个例外。但是到此为止吧。哪天德古拉灭了我就回来再送你人头,如果那时候你已经死了我就自杀。现在我要走了——”
“不行!”橘右京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是你说的没有你我咳死了都没人发现,况且你还有哪儿能去?”
“你咳死和被我害死之间,就我个人看法而言我比较偏向前者。”马可波罗说的很直白,橘右京不忍皱了皱眉,心想这人以前不知说过多少刻薄话。“我可以回我的工会去,跟他们说我没死……”
“总部早就判定你脱离组织了。”橘右京说,“本来是想着如果你没醒过来就算了,一点血又死不了人。”
马可波罗愣了一下,不知是为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可是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他的声调不知不觉低了下去,“我和你非亲非故,最好还是少点牵连。”他想着父亲的话,心里暗叹着自己的处境并不适用于这样的道理。倘若父亲还在世的话,他会料到他的儿子有这么一天吗?
忽然他周身的温度迅速上升,回过神来时他已被拉入那人温热的怀抱里。
“有点牵连不是什么坏事。”橘右京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马可波罗沉默着,却也没有表示反抗,半晌才挣扎了一下:“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你体温好高,我觉得我要烧起来了……”
橘右京连忙松开他,见他脸上果然是红的,不知是不是人类体温更高的原因。
“所以你这算什么?真情告白??”
“如果你认为是那就是。”橘右京说。
“我的天,伙计。”马可波罗说,“我是个吸血鬼。”他加重了语气。
“行了,”橘右京说,“你当真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话果然有效。他看见马可波罗眼里那片红色跃动起来,好像火焰开始缓慢地燃烧。
“你的枪能再借我用用吗?”
橘右京掏出枪递给他。马可波罗拿着那把枪在手里转了两圈。
“'They say that the world is built for two.'"
他轻快地念着,举起那把枪对准自己的心脏,就同他们最初见面时的情况一样。“如果哪天你不在了,我就像这样,只要一下,'砰——'"
他笑着说,手指略微扣动扳机。橘右京一瞬间以为他当真要开枪,几乎要劈手把枪夺过来,但随即就发现他只是在模仿开枪的动作。
“现在我答应你了,这是我的誓言,my belo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