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现世之章二
孩子的成长总在回望时让人觉得时光如流水。不知不觉间，哈勒昆即将小学毕业了。
他注意到自己家里的两位家长，这十年间几乎没什么变化。
伊丽莎白大人一点不像已有二十八岁的大姐姐，还是跟少女时期一样那么年轻漂亮。团长就更看不懂了……照理说十年前的他二十五岁，现在都三十五了，可是外表却像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有店里的常客之一，一位名叫玛琳的美女大姐姐也是，样貌十几年间都没发生过变化。
当时正着迷于幻想小说的哈勒昆一下子有了好几个念头，比如他们其实根本不是人类，或者是吃了什么长生不老药的人，又或是继承了什么诅咒之血……
……第一个就猜对了呢！
听着哈勒昆兴致勃勃地提出自己的假说，海尔布拉姆的后脑勺挂下一颗大大的汗珠。
“要真是这样，还真叫人激动呢！”哈勒昆兴奋地握着小拳头。
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在看了那些幻想题材的书或是动画后，总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个与众不同、能拯救世界的超人类。
“呐、呐，你说，如果团长和伊丽莎白大人真的有超能力，咱是不是也有？毕竟，咱可是有你在的呀！”
……乃有啊，可是乃现在没有啊。
海尔布拉姆继续无言地笑着，他对今天的话题完全招架不住。
“啊、这么说起来，海尔布拉姆身后的翅膀是真的吗？”不等海尔布拉姆多想，哈勒昆又转移了视线。
“嗯？乃说这个吗？当然是真的！”仿佛被哈勒昆莫名的兴奋感染到了，海尔布拉姆得意地叉起腰，摸了摸鼻子。
“好厉害！可以给咱摸摸看吗？”
“……诶？”海尔布拉姆一愣，脑海中哈勒昆的声音好像和记忆中的某处重叠在了一起。
——海尔布拉姆已经长翅膀了呢，咱的翅膀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啊……可以给咱摸摸看吗？
眼前的孩子，越来越接近记忆中的挚友了……可是，也会很快长大，然后变成苍茫凡世中的一个普通人……
想到这里的海尔布拉姆不禁惆怅起来。
“……不可以吗？”见海尔布拉姆的表情不对，哈勒昆有些失望地问。
“啊？没、没有……可是乃忘了吗，偶身上有禁咒呀。”
“……对哦。”哈勒昆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哈勒昆的初中是在一所贵族学校上的，学校实行全校住宿制，只有周末才回家。
虽然梅利奥达斯有财力将他直接送进去，但当他听说要上贵族学校后，就决心靠自己的努力考进去，于是更加刻苦地读书。那期间，他一整个月都没和海尔布拉姆说过话，虽然有些寂寞，却觉得，一定是自己太累了，累到一躺上床就睡着了，所以没想太多。
顺利升上初中后，学业比小学时更加繁忙起来，课程也丰富了许多。哈勒昆加入了学校的缝纫部，因为他喜欢做这类的手工活，制作精度和设计感也很到位，只是社团太冷，包括他在内，还有十一年级的部长和十年级的副部长，就没有别人了。反倒是不少女生会临时加入，请社团的人教她们如何缝纫，多数是想制作点小玩意儿送男朋友的。
下半学期，老师推荐哈勒昆去参加一个中学生知识竞赛，他和另外四位同学一起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强化训练，可谓忙得焦头烂额。
而这期间，海尔布拉姆又不见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升学考以来，海尔布拉姆到他梦中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他感到了恐慌。因为他听说，有些能力是小孩子特有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慢慢失去。
比如小的时候能看到一些大人看不到的东西，或是容易灵魂出窍。
只出现在梦中的海尔布拉姆，无论哈勒昆多么希望他是真实存在的，此时已经十四岁的他也早认识到了，那终究只是个梦的事实。
白天的忙碌让他没有闲心去想这件事，可当到了晚上，一个人睡在安静的房间里，孤独感席卷而来，哈勒昆终于忍不住蜷缩起身子，泪汪汪地呼唤起海尔布拉姆的名字。
那天晚上海尔布拉姆终于还是来了。哈勒昆便生气地问他，为什么这个月都没出现过。
“其实，偶和乃见面，多少会影响到乃休息的。偶看乃每天为了那个比赛，忙得很辛苦，就没来找乃。”
“……少骗人了，做梦会影响睡眠质量什么的，根本是人们的误解，咱早就知道了！”听海尔布拉姆这么解释，认为他是在找借口的哈勒昆更生气了，“咱又不能想见你的时候就见到你……咱以为，只要白天多想你，晚上就可以见到你，可你就是不来！可是咱还要上课，还要比赛，没办法无时无刻地去想你……咱以为是咱想的不够，结果你却说是怕影响咱休息？！咱就是因为比赛太辛苦了，才想要在晚上的时候和你说说话啊，结果你一次都没有来……” 哈勒昆越说越觉得委屈，竟就啪啪地掉起眼泪来，“咱能说话的朋友，就只有你了啊！要是连你都不在，咱……”
“是、是偶不对！”海尔布拉姆惊得耳朵尖都跳了起来，心情也跟着哈勒昆的这番话，又是激动又是惶恐。
哈勒昆一直在想他，只为和他见上一面……
这在以往、甚至在他们还是妖精的时候，都只是自己的奢望……
海尔布拉姆觉得自己也要感动到哭了。他多想追问，你对现在的我是什么感觉？
可惜他不能，这是禁忌。
更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这一世的哈勒昆，从任何方面都更接近当初的妖精王。包括爱哭这一点。
而且，只有在他面前的时候才会这样。
海尔布拉姆暗喜的同时，又心疼不已。
他不怕哈勒昆掉眼泪，有时候还会为此调侃他几句，把他弄得更加气急败坏。
可是他怕哈勒昆因为寂寞掉眼泪。因为承受了千年寂寞的自己，懂得这份眼泪的重量。
于是他想了想，说：“这样吧……以后乃想见偶，就在睡觉前叫偶，偶一定会来的！”
“……真的吗？”哈勒昆吸了吸鼻涕，问。
“一定！不过，可不是心里念哦，乃在心里念，偶可听不见。”
“嗯……”
“好了别哭了，真是，都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那么爱哭？”
他多想上前，帮哈勒昆擦干眼泪。可是被咒语束缚的他不能接近哈勒昆，只有故作轻松地说一些安慰的话。
“还不都是你害的……”因为海尔布拉姆的承诺心里轻松了许多的哈勒昆擦了擦眼泪，随即想到，“对了……为什么你会知道咱有比赛？”
要知道，以往都是他主动和海尔布拉姆聊起最近发生的事的，所以他以为海尔布拉姆不知道白天的情况。
“只要是乃的事，偶都知道。”海尔布拉姆回答，“偶是乃的守护灵啊。”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只听咱告诉你呢？”
“偶怕偶都知道了，乃会觉得没什么可聊的了……”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说你的事啊。”
“偶不能说……这是规定。”
“又是什么破规定。” 哈勒昆没好气地说。
“对不起嘛……乃……乃不会因为偶都知道，就懒得说了吧？”
“怎么会呢……你不要嫌咱啰嗦才是。”
“偶才不会呢！”
之后，每当哈勒昆想见海尔布拉姆，就会跪在床头，以祈祷的姿势轻念三声“海尔布拉姆，咱想见你”，然后才爬上床睡觉。
海尔布拉姆每次看到哈勒昆如此郑重地祈祷着他的出现，都觉得很窝心。到后来，不只是想要见面的时候，哈勒昆记得海尔布拉姆说过的话，如果觉得累了，也会汇报说，今天有些累，想直接睡了，并不是因为不想见他才没有召唤他。
结果，每天晚上的祈祷便成了日常的功课之一。
海尔布拉姆想，能让没有肉体的自己感受到温暖，也只有这家伙可以做到了吧。
所以他才不要提醒哈勒昆说，其实你只要普通地说一句就行了，我一直在你身边，我能听得见。
这可是他等待了千年，才出现的唯一一次，能和哈勒昆在梦里交流的机会。
而且，因为机缘巧合，哈勒昆原来的同伴、那个七大罪的团长找到了他，让他用回了原本的名字，也有意让他成长成更接近身为妖精时的样子。虽然不知道梅利奥达斯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也许这一次，哈勒昆真的能回忆起自己曾是妖精王的事实，结束在人类的社会随波逐流、变成普通的人类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又一生的轮回。

03.现世之章三
九年级的第二个学期，哈勒昆第一次被女生告白了。
他们是偶然间在美术教室认识的。因为哈勒昆设计的服装方案都是用油画来完成的，就他的话来说，画油画时的意境会让他更有灵感，所以偶尔会借学校的美术教室来用。
女孩就被在落日映红的教室中专心绘画的哈勒昆吸引，对他一见钟情了。
哈勒昆同意了和那个女生的交往，倒不是因为有多喜欢对方，只是单纯地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周末回家后他就和团长还有伊丽莎白说，他交到女朋友了。
“女朋友？！”梅利奥达斯一愣，然后挠了挠头，笑着说，“这样啊！那改天带她到家里来玩啊！”
“为什么？”哈勒昆问。
“啊？”梅利奥达斯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的思维逻辑和他不在一个频道，想了想，还是看向了伊丽莎白，让她来解释。
于是伊丽莎白和蔼地说：“因为是金大人的女朋友啊。”
“可是为什么是女朋友就要带到家里来玩？”哈勒昆蹙起小眉毛，突然要带人回家来玩，他有些无所适从。一直以来的经历告诉他，自己身处的这个家庭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不管是自己的“养父母”为什么那么年轻、还是家里不同寻常的常识，都仿佛和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要不要带朋友回家来玩，金大人自己决定就好。只要是金大人的朋友，我和梅利奥达斯大人都会欢迎的，所以，偶尔带朋友回家来玩也可以哦？”伊丽莎白以为哈勒昆是在在意他们的意见，便这样说。
“……这样啊……好的。”哈勒昆点头后，回房间去了。
目送他离开的梅利奥达斯又挠了挠头，问伊丽莎白：“呐、你说他是不是进入叛逆期了？都不像以前那样和我们亲近了啊，有些寂寞呢……”
“金大人只是觉得有些困扰吧。”伊丽莎白微笑着摸了摸扑进她胸口的梅利奥达斯的头，“因为梅利奥达斯大人想要唤醒的是过去的金大人，可是他现在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孩，在外界接触到的事情，和我们所说的事情之间发生的偏差，让金大人感到困惑了吧。”
“是我们的教育方式错了吗？”梅利奥达斯反省着。
“等金大人再长大一些，会理解的吧。”
哈勒昆回到房间后，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这是他一年前头一次主动要求梅利奥达斯为自己买东西，说是同学们都有电脑，只有他没有的话会很不方便。以为哈勒昆要和新认识的宿舍朋友联机打游戏的梅利奥达斯满口答应，第二天就送来了一部外星人。
梅利奥达斯和伊丽莎白对哈勒昆基本上是放养的态度，他们提供他可谓丰厚的生活需要，让他从小衣食无忧，身体健康，也教了他不少知识，加上他本来就聪明，学校的学习在他看来特别简单，可唯独常识……越是和外人接触，哈勒昆就越觉得自己缺乏正常人的常识，尽管在家里这些外人看似不正常的常识才是正常的，比如——日常骚扰伊丽莎白的梅利奥达斯，让哈勒昆在幼儿园得到了第一个耳光。
电脑的基础知识是伊丽莎白教他的，哈勒昆学的也很快。打那之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哈勒昆就会上网学习。只是网上有太多乱七八糟的垃圾信息，让哈勒昆走了不少弯路，不过适应了半年后，他已经学会了如何筛选正确的信息。
这次，他在搜索框中输入了“如何和女朋友相处”的字样。
晚上入睡前，哈勒昆例行用祈祷的姿势召唤海尔布拉姆，然后上床睡觉。
意识下沉后，他顺利地梦到了海尔布拉姆，然后汇报了最近发生的最重大的事件。
“海尔布拉姆，咱交到女朋友了哦。”
“……偶知道啊。”海尔布拉姆不咸不淡地回答，“为此一晚上都在查网站，差点忘记写作业。”
“什么啊……你在生什么气啊？”哈勒昆对海尔布拉姆的反应表示不解。
“才没有生气。”
“还说没有。”哈勒昆眯起眼睛，“你不喜欢咱交女朋友吗？”
“……”海尔布拉姆沉默了。他当然不想。每一世看到哈勒昆交女朋友，长大以后就会和其中一个结婚，但是每次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变故失败，走向悲惨的结局。如果这辈子也注定如此，还不如永远不要有女朋友。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希望看到他和谁在一起。
但是，只有灵魂的自己，除了默默守望还能做些什么呢？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让哈勒昆孤身一辈子啊……
除非，自己真的能顺利获得肉体。可是，那样的机会何其渺茫？就算今世的哈勒昆是最接近妖精王的一世，也不意味着能解开自己身上的诅咒。
……还是谨慎一些吧。
于是海尔布拉姆问：“乃喜欢那个女的吗？”
“喜欢？唔……咱不知道啊……大概……喜欢吧？”哈勒昆不太确定地回答。
“什么啊，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海尔布拉姆无奈地捋了捋刘海，心里却轻松了不少。
“你不生气吗？”哈勒昆又问了一遍。
“呃……偶、偶没有生气啊。”海尔布拉姆瞟开目光，“只、只是觉得，乃如果真的喜欢她，再和她交往比较好……不然会很麻烦吧，各种方面。刚刚在网上不也看到很多例子了吗？”
“唔……”哈勒昆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可是咱不太清楚怎样才算是喜欢，不过，倒是不讨厌。”
……也是，毕竟这家伙才十四岁嘛，而且他向来晚熟……
海尔布拉姆一副被打败了的样子，竖起手指教导着：“这么说吧，所谓男女朋友，就是像你家里的那两位那样的关系。”
“这个咱知道啊。”
……知道个鬼。
海尔布拉姆抿了抿嘴，却又不知该如何为哈勒昆深入剖析，拧着眉纠结了一会儿，叫到：“啊啊啊随便乃了！交往就交往吧！”
反正又不是要结婚了。只不过是交了这辈子的头一个女朋友而已！海尔布拉姆乐观地想。
学着网上看到的那些认真对待交往的哈勒昆，和他的女朋友相处地十分融洽，常常被她称赞做小绅士，还说班里的其他男生都跟猴子一样，又傲慢又没礼貌，她觉得自己选择了哈勒昆真是太正确了。
“是吗？谢谢。”受到表扬的哈勒昆很高兴，对她说，她也是他在生活中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真的？！我好高兴！”女孩开心地扑了上来，在哈勒昆的额头轻轻吻了吻，然后微红着脸说，“如果我们能交往满一个月，就来真正的接吻吧？”
“真正的接吻？”
“讨厌！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女孩嗔怪地打了哈勒昆的肩膀一下。
哈勒昆没有回答，心想着，看来回去又要查一下资料了。

04.现世之章四
自从哈勒昆交了女朋友，宿舍的另外两个男生和他之间的话题也在不知不觉间多了起来——虽然多数话题都是围绕着女生展开的。
“没想到第一个交到女朋友的居然是你这个家伙呀！”室友A不甘心地说。
“我倒是更喜欢性感一点的。”室友B说着，双手在胸前并不存在的部位做了个托捧的动作，“最重要的果然还是胸吧，胸！呐，金，你喜欢那孩子哪一点啊？要说漂亮，她也只是中流水平吧。”
哈勒昆的女朋友的确算不上什么美少女，却也不丑。一头略显干枯的金色卷发，大大眼圆圆脸，脸上布满了细细的雀斑，笑起来会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室友A嘲笑着：“切，有女生能看上你就该谢天谢地了，还嫌人家不够漂亮？”
“只是问问而已啊！再说，她看上的又不是我。”室友B瞪了A一眼，追问哈勒昆道，“说说看嘛！”
“喜欢哪一点……”哈勒昆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问题。他连究竟怎样算喜欢都还搞不明白，更别说喜欢哪一点了，犹豫了很久，想起网上看到的万能回答，便说，“嗯……大概是觉得她……很可爱？”
两位室友同时“噗——”地喷了。
“这、这样啊！”室友B尴尬地笑笑，“原来你觉得那种比较可爱？”
“有哪里不对吗？”哈勒昆奇怪地问。
“没有没有！反正不是我女朋友！”B甩甩手说。
晚上睡觉前，哈勒昆仍旧跪在床前轻声呼唤海尔布拉姆的名字，然后爬上床。
这所贵族学校的基础设施十分完善，宿舍也很豪华。通常是每三人分一个套间，共用大厅，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卧室，并配备盥洗室，想如何布置都可以随学生自己的喜好，但要是弄坏了学校准备的家具，要照三倍价钱赔偿。
外人都不知道，平时勤奋又刻苦的哈勒昆，其实很懒……宿舍乱得不成样子，尤其是缝纫时留下的碎布头，堆得到处都是，只有在乱到连他自己都找不到东西的时候，才会想到要收拾一下，还总是问海尔布拉姆，咱的什么什么到哪里去了，然后被海尔布拉姆臭骂一顿。
最近，只要回到宿舍，一忙完手头的事——诸如功课、上网学习、和女朋友通电话、洗澡之类的……哈勒昆都尽量早地上床睡觉。因为他发觉海尔布拉姆这些天心情不太好，也没什么精神，对他聊的话题总是兴致缺缺的样子，让他有些担心。
今天也是如此……不，是比之前更加明显了，哈勒昆才说了今天女朋友给他做的便当，海尔布拉姆就不耐烦地打断说：“偶已经不想听乃说那家伙的事了。”
“……”哈勒昆愣了一下，默默地低下头去。他当然注意到了，每当自己说到和女孩有关的事，海尔布拉姆的眉头都会皱起来，反应也很冷淡，直到说起别的事，才会好好地给出回应。
可是，业余时间大部分是和女朋友待在一起的哈勒昆，除开女孩的话题，能和海尔布拉姆说的事少了很多……
沉默许久后，哈勒昆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不希望咱交女朋友？”
“……没那回事。”海尔布拉姆固执地否认着。
“还说没有，明明那么生气。”
“也没有生气。”海尔布拉姆仍旧否认，“只是，那些都是乃和她之间的事，跟偶又没什么关系。”
“……”哈勒昆停顿了一下，说，“好吧，咱以后不会再跟你提起她的事了。”

那之后，哈勒昆就真的没和海尔布拉姆说起自己的女朋友了。只是，以往只要把一天的经历汇报给海尔布拉姆听，就可以聊上很久的两人，平白少了很多话题，竟让哈勒昆觉得，想话题是件很辛苦的事，毕竟，海尔布拉姆不能说关于他的事情，哈勒昆便是唯一的话题担当。
于是哈勒昆晚上呼唤海尔布拉姆的次数也变少了，他想，把几天的经历加起来一起说给海尔布拉姆听，好过没了话题之后尴尬的沉默。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两个多星期，某天晚上，女孩把哈勒昆叫到了学校后面的小花园里。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她微笑着问。
“什么？”
“真是……你不会忘了吧？你们男生就是这样，对这种值得纪念的日子总没什么记性。”女孩责怪地说，然后自己回答了，“今天是我们交往满一个月的日子啊！那天不是说了吗，如果我们能交往满一个月，就来真正的接吻。”
“啊……”哈勒昆恍然。虽然那天晚上就调查过所谓真正的接吻是什么，不过过后他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拿你没办法……”女孩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做为惩罚，怎么也该是你主动了吧？”
“哦……好吧。”哈勒昆应道。
于是女孩笑着闭上了眼睛，微微欠下身，好让比她稍矮一些的哈勒昆能顺利够到自己。
如果没记错的话，所谓真正的接吻，就是要亲嘴……
哈勒昆回忆着，轻轻扶住女孩的肩膀，闭上眼睛将头凑了过去。
就在两人的双唇就要碰到一起的时候，一道手电光突然照到他们脸上，紧接着是一位老太太严肃的声音：“你们在那儿干什么！”
两人连忙拉开距离。
这里的校风虽然不会限制同学之间的交往，但毕竟是有规矩的贵族学校，不允许私开派对、在外留宿或是半夜幽会然后做出太出格的行为，巡逻的老太太大概以为他们俩要进行什么不正当的行为，狠狠地教训了二人一顿后，催促他们回宿舍去。
女孩吐了吐舌头，一脸遗憾地说：“没办法，今天就算了吧。”然后调皮地朝哈勒昆眨眨眼，意为“改天继续”，便道了晚安，跟着老太太一起往女生宿舍去了。
哈勒昆独自回到宿舍，两位室友都还没回来，大概又偷偷跑去什么地方玩了。
他像往常一样洗了澡，开始就着电脑做功课。期间女孩打电话过来，再次提到今天的事太可惜了，下次要约在更隐秘一些的地方。
“说起来，哈勒昆的生日就快到了吧？”女孩突然问，“要不要去哪里庆祝一下？”
“生日啊……好像是的。”
记忆中团长只给他办过一次生日，但因为他的生日在愚人节这么个特殊的日子，本想给哈勒昆一个惊喜、想邀请客人们一起盛大庆祝的梅利奥达斯，却被客人们误当成了愚人节的活动，就这么把生日会办尴尬了。
哈勒昆也确实不喜欢这个日子，所以根本没把自己的生日当一回事。
但是人姑娘家用心记得自己的生日，哈勒昆也不好说什么扫兴的话，记得团长说过，周末可以带女朋友回家玩，想着他们已经交往一个月了，便问女孩，周末要不要去他家玩。
“咦？可以吗！”女孩惊喜地问。
“嗯。”
“太好了！我要去我要去！”女孩激动地尖叫起来，突然问，“对了！宿舍现在就你一个人吗？”
“诶？啊、是的，另外两人都还没回来。”哈勒昆回答说。
“一定是偷溜去哪里玩了吧，不到半夜都不会回来的！”女孩笑道，“学校很多男孩子都这样，也就哈勒昆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嘻嘻！”
哈勒昆这才意识到，他完全不知道室友、还有女孩所说的很多男孩子晚上都在做些什么，因为他总是很早就上床睡觉了，为了去见海尔布拉姆。
“既然如此。”电话那头女孩又说，“我现在去你宿舍行吗？”
“……诶？”哈勒昆一愣，下意识地回拒说，“可是今天已经很晚……”
“才八点多而已啦！”
对哈勒昆来说却是“已经”八点多了，再一个小时他就该睡觉了呢！
见哈勒昆没吱声，女孩自己做出了决定：“那就这么决定啦，我现在就过来！”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哈勒昆看着自己的手机发了一会儿呆，又看看身后乱得不成样子的房间，无奈地挠挠头，离开卧室并关上了门。
应该还有些饮料和零食吧……他想着，去冰箱查看有什么可以招待客人的。

05.现世之章五
十几分钟后，宿舍门被敲响，舍管领着女孩上来，说了一句“十点之前记得回去”就走了。
“请、请进。”哈勒昆有些紧张。
女孩在客厅转了一圈，问：“哪个是你的房间？”
哈勒昆指向右手边。
“不带我参观参观吗？”
“啊、这个……”
“我知道了，一定是藏着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吧？”女孩打趣地说。
“才、才没有……”
“那为什么不给我看？”
“因、因为很乱……”
“客厅也没干净到哪儿去嘛！”女孩一副“男孩子嘛，我懂”的理解表情。客厅里到处堆着不知归属者的东西，水池里还有没洗掉的盘子，只有沙发和茶几上是干净的，一看就是刚整理出来的。
自己的房间绝对要比客厅乱上好几倍……哈勒昆很有自知之明。
趁他一个不注意，女孩嘿地一声跳到他的房门前，旋开门把往里看，停顿了三秒钟后，默默地关上了房门，回头笑道：“果然还是坐客厅吧！”
哈勒昆拿出饮料和零食招待女孩，女孩已经打开电视翻看起来，不过当然不是因为有感兴趣的节目，待哈勒昆也坐到沙发上，她立刻丢下遥控器凑上去挽住了哈勒昆的胳膊，将头枕到他肩上。
“哈勒昆身上有种很好闻的香味。”女孩说。
“诶？有吗？”
“是呀。我还以为男孩子身上只有汗臭味呢！你用的什么香水，也推荐给我吧！我喜欢这个味道。”
“咱、咱没用过什么香水……”
“真的假的？！”女孩吃惊极了，却觉得哈勒昆不是会为这种事撒谎的人，羡慕地说，“这太犯规啦！”
哈勒昆无言。他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啊。
身边的女孩和他挨得紧紧的，刚刚发育的身体软软的触感通过手臂传至他的全身，枕在肩头的脑袋轻轻地蹭着，似乎有一种异样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蔓延。哈勒昆只觉得紧张到全身僵硬，拼命将注意力转移到电视里那些无聊的广告上。
不一会儿，女孩轻笑道：“你在紧张什么？”
“呃、那个……”
“该不会是在想些色色的事情吧？”
哈勒昆涨红了脸，再度无言。
“哈哈！猜中了吧！”
女孩说的色色的事情，他在这些日子的学习中多少了解了一些，不过天地良心，他真的没那么想过，是对方提到了才会脸红的！
女孩却一副我都懂的架势，幽幽地说道：“没关系，是哈勒昆的话，就算立刻行动我也不会拒绝的。”说着她贴得更紧了，几乎将哈勒昆压倒在沙发上，“呐、我们来继续刚刚的事吧？”
“刚、刚刚？”哈勒昆的视线到处乱瞟着，不知该看哪里。
“就是接吻呀！”面对哈勒昆的迟钝，女孩不厌其烦地提醒，她不讨厌哈勒昆这样被动，反倒觉得这样的男生很可爱，也许这就是他吸引她的地方吧！
接吻是没什么……而且，这是他们约好的，可是现场的气氛却让哈勒昆不知所措，觉得这会儿接吻不太好。
女孩已经整个人趴在了他身上，像小动物一样用嘴唇轻触他的脸颊，还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用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音调低声说着：“既然你不主动，我不介意由我来的。”说罢她用膝盖分开了哈勒昆的双脚，抵在他身下某个敏感的部位上。
“那、那个——！”哈勒昆彻底混乱了，这、这该不会是要——！
咔嚓。
门锁响动，随后响起两位室友高亢的声音。
“呀——！那家店真是太棒了！吃的好饱——呃？！”二人开门进来，一眼就看到沙发上那副诡异的景象，现场四人都愣在了当场。
好一会儿，室友A对室友B说：“那个……要不我们再去玩一会儿？！”
“说、说的也是……”
“等等——！”哈勒昆想都没想地就喊住了他们。
结果，这次行动当然又失败了，女孩虽觉得可惜，却也无可奈何。哈勒昆比任何人都晚熟她是了解的，还是别太心急吓到他了吧。
加上尴尬，她没多做逗留，道别离开了。
待女孩走后，两位室友一左一右坐到了哈勒昆身边，圈住他的脖子坏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小子胆子不小嘛！”
“这次兄弟回来的不是时候，搅了你的好事，明儿请客赔罪哈！”
“不对不对，这家伙趁我们不在大享艳福，该他请客才是吧？”
“……好像是哦！诶，快说说感想！”
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调侃着，哈勒昆只觉得窘迫不已，推开二人说了句：“咱去睡了。”就匆匆回了房间。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召唤了海尔布拉姆，然后躺下。
半夜时，他突然惊醒，在黑暗中睁着一双惶恐的大眼睛，喃喃念道：“怎么会这样……”
——海尔布拉姆没有出现。
这是海尔布拉姆头一次失约，没有应哈勒昆的召唤来见他。
“海尔布拉姆？”哈勒昆面对静寂无声的宿舍再次呼唤了挚友的名字。可是清醒状态的他当然不可能得到回应。
于是他又躺下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半小时后再度醒来。
——还是没有来……
不、或许该说，他无法进入能见到海尔布拉姆的那个梦境。
“为什么……”
许久不曾有过的害怕再次涌现，哈勒昆掀开被子下床，跪在床头紧紧地握住双拳，加大了些音量，一字一句地念了三遍他的咒语。
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这一次，他顺利来到充满迷雾的那个地方，却仍找不到海尔布拉姆。
他在看不清周围环境的情况下四处寻找，从模糊的画面中依稀辨认出，这里似乎是一片森林，无边无际，只有在很遥远的方向上，有一团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粉红色的东西。
他朝那片粉红色走过去，走了很久很久也没有丝毫接近的迹象，仿佛那是一轮粉色的月亮，高高挂在前方，却永远抵达不到。
他不肯放弃，坚持往前走，不停地走。
“够了……别再往前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海尔布拉姆的声音。
“海尔布拉姆！你在哪里？！”他到处寻找，疯狂地奔跑，可是却看不到海尔布拉姆。
然后他就突然醒了，好像被人从梦中的地方扔出来了一样。
因为失眠头痛欲裂的哈勒昆少见地顶着黑眼圈，浑浑噩噩地去上课。
这天的课程，他当然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呢？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海尔布拉姆怎么了、为什么不出现的疑问，甚至在课堂上轻声呼唤，然后不管不顾地趴在桌子上睡过去。
幸好他在老师眼里一直是好学生，看到他居然在上课时睡着了，便问别的同学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早上来的时候黑圆圈有那——么大呢！”坐在他附近的同学用拇指和食指围成两个圈圈摆在自己眼前。
“这样……不会生病了吧？”老师想了想，还是上前叫醒了哈勒昆，看到抬起头来的少年又黑又肿的眼圈，老师吓了一大跳，问，“金先生，身体不舒服吗？”
“……有一点。”哈勒昆没否认。
“那就去保健室看看吧。”老师说着，叫来了班里的保健委员。
哈勒昆觉得能在保健室睡觉是个不错的主意，点了点头，跟着保健委员离开了。
保健室的医生询问了哈勒昆几个问题，简单地做了下检查后，结论是压力太大、睡眠不足导致的精神萎靡，让他好好休息。
哈勒昆利用保健室的床继续尝试召唤海尔布拉姆，可无一例外失败了。就这样陆续睡了几觉，倒是将昨晚睡眠不足的份补了回来。
临近中午，也不知是第几次醒来时，哈勒昆发现自己的女朋友正坐在床头。
“啊，你醒啦？”她担心地问，“我听你班里的同学说你不舒服，在保健室，就来看看你。”
“谢谢，已经好多了。”哈勒昆说。
“发生什么事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
哈勒昆不知该怎么对女孩说才好。
“啊——！我知道了，是因为昨天的事让你太兴奋所以失眠了吗？”她调皮地眨眨眼。
哈勒昆却没那个心情和她开玩笑，轻轻摇了下头说：“不是……”
女孩收起笑容，恢复成担心的样子：“那是为什么……”
哈勒昆停顿了一下，轻声道：“是咱的一位朋友……很好的朋友，突然不见了……”
“不见了？！”女孩惊讶地捂住了嘴，“失踪吗？！要不要报警啊？”
“……不、不是那样……”
女孩皱着眉，一脸困惑。
“大概……是生咱的气了吧……”
原来是吵架了啊！女孩稍稍松了口气。
“所以就不理你了？”
哈勒昆轻轻点了点头：“不管咱怎么叫他怎么叫他，都不肯出来见咱……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可是咱连他为什么会生气都不知道……”
女孩听不懂哈勒昆的话，却也不想深究，只能安慰说：“也许他只是在气头上，过两天就会好的？”
“……但愿如此……”

06.现世之章六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海尔布拉姆还是没有出现，哈勒昆就坚持不懈地召唤他，睡眠质量持续糟糕着，但至少没像第一天那样适应不了了，尽管显得很憔悴，课还是一直坚持上着。
女孩也每天来看望哈勒昆，关心着“吵架事件”的进展，从中听哈勒昆说了一些关于那个“朋友”的事，但她总觉得哈勒昆的叙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好像那个朋友……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但是照顾到哈勒昆的情绪，女孩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周五，女孩终于对那个朋友的事失去了兴趣，问哈勒昆：虽然知道你还在担心你的朋友，但是你没忘了周末邀请我去你家玩的事吧？
“啊、嗯……”哈勒昆有些惭愧，他的确忘记了。
女孩嘟起嘴不高兴地说：“不管怎样，今天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比起跟你赌气那么久的朋友，还是多想想我吧！呐？”她俏皮地眨眨眼，便回自己的班级去了。
……不要去想海尔布拉姆了？哈勒昆茫然地回想着女孩的话，然后得出结论：不、他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见咱了呢，海尔布拉姆……是还在生气？还是有什么别的客观原因？
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海尔布拉姆了，就连告别的机会都没给他留下，哈勒昆就痛苦到几欲窒息。
他拼命忍着，才没在教室里当众掉下眼泪来。
在精神压力和身体疲劳的双重负荷下，哈勒昆终于在下午的家政课上晕倒了，还因此碰翻了正煮着的食物，幸好锅里的食物没烧太久，烫伤并不严重。
吓坏了的老师和同学们立刻叫了救护车，直接把人送去了医院，并通知了哈勒昆的家长。
接到电话的梅利奥达斯和伊丽莎白也被吓了一大跳。在他们的印象中，妖精是不会生病的。如今身为人类的哈勒昆虽然没什么体力，身体倒是一直很健康，就连那场车祸都没能伤到他分毫，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呢？
到了医院，哈勒昆正在病床上打点滴。医生的诊断结果是：睡眠不足。
睡眠不足？！那个金吗！
“真是……搞什么啊，这家伙。”梅利奥达斯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
“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呢？”伊丽莎白倒是颇为担心，“青春期的孩子总会有那么一个两个成长的烦恼的吧……可是金大人从来不跟我们说。”
“嗯……”梅利奥达斯摸了摸下巴，道，“嘛、等他醒了问问看吧。”

“哈勒昆……哈勒昆？”
沉眠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自己。可是哈勒昆觉得眼皮像铅一样沉重，干燥酸涩地睁不开。
“快醒醒啊哈勒昆！不要吓偶啊！”
辨认出了声音主人的哈勒昆猛然转醒过来。
海尔布拉姆跪在他面前，伸着手想将他推醒，却碍于诅咒不敢碰触他，正慌乱不已。
“海尔布拉姆！你之前都到哪里去了啊！”哈勒昆一下坐了起来。
“偶哪儿都没去啊……偶是乃的守护灵，只能待在这儿……”
“那为什么咱叫你那么多次，都不理咱？”
海尔布拉姆别过头，不敢直面哈勒昆的目光。
“是咱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吗？”哈勒昆想问，自己明明已经不在他面前提女朋友的事了，为什么还是变成这样了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好了不提的，所以这样的问题也不能问。
倒是海尔布拉姆先说出了口：“偶……偶觉得乃已经不需要偶了……”
“哈？！这算什么啊！”
“乃交了女朋友以后，和寝室还有班里的同学也越来越聊得来了，即使没有偶，也不会感到寂寞了……”
“为什么擅自得出那种结论啊！不需要你的话，咱怎么会呼唤你那么多次，连觉都睡不好，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担心得没法好好上课……你从哪里看出来咱不需要你了啊！”
“呃、偶……”海尔布拉姆说不出话来，他不敢说，看到哈勒昆每天呼唤自己，甚至在上课的时候都喃喃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可是自己要是出现了，哈勒昆反而又会想着那个女孩了吧？
而且，如果哈勒昆迟早都会脱离自己生活、迟早要和别人过一辈子，不如从现在开始慢慢习惯没有彼此的日子。反正，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一世能和哈勒昆交谈那么多年，已经很赚了……
可是，因为自己的事让哈勒昆病倒了，还受了伤，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
“对不起……”海尔布拉姆诚恳地道歉，“那天看到乃和她亲热，头脑一热就……”他思量良久，还是将一切的源头说了出来。
“咱没有和她亲热。”哈勒昆更正说。
“偶知道……因为有人阻止了嘛。可要是没有人阻止呢？以后呢？乃还邀请她去家里一起庆祝乃的生日……”
“因为她是咱的朋友啊……”看到海尔布拉姆极力掩饰又掩饰不了的不快，哈勒昆不知为何反倒有些高兴。
“‘女’朋友不一样吧！如果能一直交往下去，就会从女朋友变成未婚妻，然后变成乃的太太，和乃过一辈子啊！而且乃对她也有感觉不是吗？”一想到那天看到的画面，海尔布拉姆就感到心脏一阵阵地刺痛，虽然这种事以前也见过很多次了，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一提到那天发生的事，哈勒昆顿时涨红了脸，小小声地辩驳说：“不、不是那样的……咱只是……只是从没被人那样……咱、咱好歹也是正常的男人啊！”
“哈？！”哈勒昆这话一出口，就像触到了海尔布拉姆的逆鳞似的，一下让他光火起来，尖锐地质问，“哦、乃的意思是，如果乃的室友没回来，乃就会顺其自然地跟她往下做喽？”
“怎、怎么可能！”
“这不是正常的男人该有的反应吗！”
“什、什么啊这种说法！那是两码事吧！”
“哪里不一样了？难道乃被谁那样子都会有感觉吗！”
哈勒昆震惊地看着海尔布拉姆，随后默默地低下头去。
海尔布拉姆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导致情绪失控，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摆手道歉，“抱歉，偶、偶不是那个意思……”
话音未落，却是哈勒昆低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乃要道歉啊……”
“咱——”哈勒昆深吸一口气，叹息道，“咱也觉得自己大概不太正常……”
“哈？为什么这么说？！”

哈勒昆握紧了拳忍耐着，不敢抬头直视海尔布拉姆的眼睛。他不敢告诉海尔布拉姆，那时女孩对他做了那种事，周围弥漫着的暧昧气氛让他晕眩，他知道如果不赶紧停下来会发生什么，脑子里却都是海尔布拉姆的影子，还因此有了反应……
真是太不堪了……那样的自己，会被讨厌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之后他两次都没能顺利进入梦境，因为当时太过心烦意乱，不知该用什么颜面去见海尔布拉姆，导致自己连梦里的那个地方都没去成。
可是，想见海尔布拉姆的心情还是战胜了胆怯。晚上发生的事一定只是个意外……他是一个正常的男生，所以被人那样对待会有反应，一定不是因为想到了海尔布拉姆……
是的，只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了，只要他不说，海尔布拉姆不会知道的。
而后他顺利进入梦境，海尔布拉姆却不愿出来见他了。
他以为海尔布拉姆生他的气了，再也不想和他做朋友、再也不想见到他了，而他却连问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看来，海尔布拉姆真的因为那天的事生他的气了，不过，不是因为他发现了他不堪的内心，仍是因为他有了女朋友的事……
可是，他该怎么办呢？他需要他，想一直和他在一起。如果海尔布拉姆因为他有了女朋友就认为他不需要他了，那他就不要什么女朋友了。
“如果……”哈勒昆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海尔布拉姆不想看到咱有女朋友，咱就跟她分手……”
“……哈？”突然听到对方说出这样的话，海尔布拉姆惊得连尖耳朵都跟着抖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词，讷讷地重复道，“分、分手？”
“嗯。”哈勒昆的回答十分坚定。
“乃……乃在说什么啊！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要是这样子继续下去，你会继续躲着咱的吧……”
“偶没有躲着乃。”
“那你能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像这些天这样闹消失，只要咱叫你，就一定会来吗？！”哈勒昆提高了音量。
海尔布拉姆噤声了。
一边看着哈勒昆和别的人相亲相爱，一边当没事人一样和他愉快地聊天吗？！
不……他做不到。
尽管内心告诫自己，那是迟早的事，必须要慢慢适应，必须要接受……
可是，他说不出口，更保证不了。
如果说过去的千年，因为哈勒昆看不到他的样子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更无法在梦中和他交流，所以看着哈勒昆和其他人在一起，像普通的人类那样过完一辈子，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那么这次，他们相识了，还成为彼此最要好的朋友，就像他们还是妖精时那样。此时再让他放手，眼睁睁地看着哈勒昆和别人在一起？光是想象，就让他痛苦到几欲窒息！
过去的守望，是为了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可是当机会降临在眼前，又要从手中溜走时，他怎可能再次平静地接受？
只能在梦境中出现的自己，许不了哈勒昆未来的人生，又不甘心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
人类的一生那样短暂，青春更是眨眼之间。而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只能等着一个连出口的存在都不知的人去寻找出口，这真的可能吗？
这是一道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命题，要么妥协，要么离开……
他终于明白了，这才是加在自己身上的诅咒最为可怕的地方。

07.现世之章七
海尔布拉姆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地几乎可以用面如死灰来形容。
哈勒昆已经从他的反应中得出了答案。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轻轻地、又极其清晰而坚定地说：“咱知道了……咱会和她分手的。”
“喂、给偶等下啊！乃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一步啊！”
海尔布拉姆急了。不希望哈勒昆交女朋友只是自己的私心。可是，只有灵魂的自己还能怎样呢？就算这次分手了，以后呢？难道要让哈勒昆单身一辈子吗？
哈勒昆那么重视他已经让他受宠若惊了……可是他无法回报这份心情啊！所以才会避开他，所以才想慢慢适应没有彼此的日子，等哈勒昆长大后，就会认为他只是他小时候因为寂寞而幻想出来的朋友……不会因此受到更多的伤害，然后安安稳稳地过他的日子……
那个女孩是真的很喜欢哈勒昆，海尔布拉姆能看得出来，那样没什么不好……自己并没有比那个女孩更好，比起长大后怀着各种目的的交往，从小培养起来的感情才更加坚固，何况哈勒昆对她也不是没感觉的，从他们亲热的时候哈勒昆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了……
至于自己，就像过去的千年一样，继续守护着挚友，等待下一次可能的到来……有了这次的经验，他觉得，下次自己需要更加抓紧时间才行。可是这次，尽管有一万个不愿意，他也不忍心亲手破坏他的幸福。
一定要劝住，劝他不要那么冲动……
于是海尔布拉姆问道：“那么，乃要怎么跟她解释分手的理由？”
“分手就是分手，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当然要啊！乃们不久前才约好了要在家庆祝生日，而且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她也没做错什么，乃这样突然提出分手，会让人怎么想啊！”
“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吧！”明明是海尔布拉姆不希望看到他交女朋友，这会儿却反过来劝他不要分手，哈勒昆心想，咱才想问你到底想怎样呢！
“怎么能无所谓呢！乃最近好不容易才融入到周围人的圈子当中去，如果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提出分手，一定又会像幼儿园时那样被大家讨厌的！”
“被讨厌也无所谓，咱又不是为了让大家喜欢才活着的。”
“乃——！乃该不会因为生气才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赌气话吧！”
“哈？这是咱的台词吧！你才是，因为咱交了女朋友一直心情不好，还躲着咱，所以咱才说要分手的啊！再说了，因为‘不喜欢’分手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诶？”海尔布拉姆愣了三秒钟，仔细回想了一遍刚刚听到的台词，才不可置信地确认道，“什、什么？乃、乃说乃……‘不喜欢’她？”
“是啊……”
“怎、怎么可能？”海尔布拉姆想不通了。不喜欢的话，那时候怎么会有感觉？是他搞错了吗？
……也不对啊！刚刚哈勒昆不是承认了吗？还说，因为自己是正常的男人……
……啊！难道……是因为这家伙现在是人类吗？人类的欲望比妖精强烈得多，所以就算是陌生人，只要有那个意思也可以有感觉……那个可恶的谁不正是如此吗？
所以哈勒昆才会说，因为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所以才会有反应？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的！身为妖精的自己也许无法理解，可如果是人类，就解释得通了！
就是说……哈勒昆根本没有喜欢那个女孩？！
海尔布拉姆激动地心跳加快。这么说，自己还没完全出局？自己还有机会吗？
等等、等等……要冷静、冷静点啊海尔布拉姆……尽管如此，要走的路还很长……先别高兴的太早，但至少，争取到了一点时间……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帮助哈勒昆度过这个难关！
“偶、偶知道了……”海尔布拉姆一改先前的颓然，变得红光满面，积极地思考着对策，“不过，直说乃不喜欢人家也不太好吧？要是被人说了，‘不喜欢的话一开始就别答应啊’，对乃的声誉不太好！先是因为不知道怎么拒绝同意下来，现在却说无所谓要分手，怎么想都变成乃的错了……既然在人类的社会上混，这方面的事，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哈勒昆低下了头。
海尔布拉姆说的没错，如果不是自己随随便便同意了交往，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没有这次的经历，就不会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意，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本来就都是自己的错，还怕别人责怪吗？
但看到海尔布拉姆那样为自己的事操心，哈勒昆没有辩驳。
既然如此，就明确地告诉对方，自己另外有喜欢的人了呢？
可是这样的理由，连眼前最要好的朋友都无法倾述……
“总之，至少有个像样的理由！”海尔布拉姆还在苦思冥想，“嗯……偶想想……嗯……就说性格不合怎么样？”说完又自己否认掉，“好像也不好……要是对方不觉得你们性格不合，恐怕也无法理解这个理由吧……”
“理由……还用说吗……”哈勒昆却完全没将海尔布拉姆的碎碎念听进去，喃喃地说着，“当然是因为海尔布拉姆……”
“……哈？给偶等下……乃该不会想说，‘因为朋友想让咱们分手所以咱们就分手吧？’然后被人问，‘哪个朋友？叫出来当面对质！’或是‘我和你朋友到底哪个更重要’又要怎么办啊！难道回答说‘是一直在梦里说话的朋友’吗？！乃会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吧！”海尔布拉姆无奈地摇着头，“乃啊……还是老样子，对这种事总是弄不明白，怎么说也已经在人类社会生活了那么久了……”
“不明白的是你啊……”
“诶？”
哈勒昆沙哑的嗓音让海尔布拉姆心中一滞，想要确认对方要不要紧，见到的却是蓦地抬头时已然爬满了泪水的脸庞。
“你才是、什么都不明白！就算咱问你，也什么都不说，或是干脆否认！分手的理由是你有什么不对！因为你才是最重要的啊！女朋友什么的怎样都好，别说是女朋友，就是所有人加起来，也没有你重要啊！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
海尔布拉姆被这番突如其来的告白震得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双唇颤动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问：“乃、乃说什么？乃再说一遍？！”
“所以说，对咱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啊！”以为海尔布拉姆又生气了的哈勒昆，眼泪掉得更凶了，几乎是自暴自弃地用力抹着怎么都止不住的眼泪，语无伦次地喊着：“够了！够了！被全世界讨厌又怎样！要是咱交了女朋友你就要躲着咱，那咱这辈子都不要什么女朋友了！咱就是想跟你在一起！你觉得恶心咱也不会改变心意的！”
一个冰冷的触感碰触到哈勒昆的眼角，接住了他涌出的泪水，下一刻，他就被人拥了个满怀。
“没想到……真的还有机会，能用自己的双手拥抱乃……”海尔布拉姆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真是……偶才是那个笨蛋啊……乃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偶还能反对些什么呢？能听到乃那样说，哪怕以后乃会遇到比偶更重要的人，偶都已经心满意足了……至少、至少偶又可以像以前那样拥抱乃……一千五百年了……漫长到连零头都数不清了……没想到、没想到……呜……”
“海、海尔布拉姆……？”这下轮到哈勒昆一头雾水了，什么像以前那样？什么一千五百年？抱着自己的是海尔布拉姆？咒语竟然没攻击他们？！
更令人吃惊的是，海尔布拉姆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
哈勒昆的内心小鹿乱撞着，手停顿在半空中不知该往哪儿摆。
“多亏了乃……谢谢，哈勒昆。”海尔布拉姆噙泪含笑着，用力拧了把哈勒昆肉嘟嘟的脸颊，用拇指拭去他脸上的泪痕，然后深深地注视着哈勒昆仍旧迷茫的双瞳，直到眼前的人因眼中的水雾渐渐变得模糊，才再次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
……多亏了咱？咱做了什么了吗？
哈勒昆想不明白。他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想确认对方对自己的感觉，可是听到耳边传来吸鼻子的声音，感受到拥抱着自己的人轻微的颤抖，哈勒昆终是温柔地回抱住了海尔布拉姆。
从小到大，他只被三个人紧紧拥抱过。一个是身为养母的伊丽莎白大人，在他小的时候，给予了他温暖的拥抱。他觉得，拥抱都是很温暖的，人们用拥抱互相传递体温，传达着重要的心意。只可惜，在他长大一些后，伊丽莎白大人就没再这样抱过他了。
第二个，是他正在交往的女朋友……总是动不动就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不过他不确定那算不算是种拥抱，因为和他印象中的拥抱不太一样，比起温暖，更像是被小动物蹭了一样。
现在，海尔布拉姆给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像是终于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到忍不住颤抖，却又害怕会再次失去，才死死地拽住不敢放手。
一点都不温暖……不如说，反倒充满了卑微和涩重，让哈勒昆觉得好像吃了一颗未成熟的酸果，薰得自己的眼睛也忍不住冒出水来。
所以他回抱了过去，轻抚着海尔布拉姆的背。他想，自己的体温能传递过去的话就好了。

08.现世之章八
他们就这样互拥了很久，直到心情平复下来，海尔布拉姆才放开了哈勒昆。
看到彼此的脸上都挂着泪痕，二人噗嗤一声一齐笑了出来。
“已经没事了吗？”哈勒昆关切地问。
“……嗯。”仍带着鼻音的声音回答，“乃呢？也没事了吗？”
“嗯、嗯……”心烦意乱之下忍不住爆发的冲动，却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哈勒昆此时多想立刻向对方确认，刚刚那番话，那样的行为，是不是如他心中所想的那样。
可踌躇良久，胆小的他还是没敢直接问出口，绕着弯子问：“那个……为、为什么咱突然可以碰触你了？是跟你说的‘咒语’有关吗？因为咱无意中说出了什么咒语，所以你身上的诅咒解除了？”
“完全正确！”
“哪一句？”
“这个不能说。”虽然又是这样的回答，但这次海尔布拉姆笑得很开心。
“什么嘛……你不说咱也猜得到，是因为咱说了，你是最重要的？还是那句‘一直在一起’？”
除了这两句，自己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台词了吧？
“差、差不多吧！”虽然是第二次听到这两句台词了，海尔布拉姆还是觉得心跳不已。
“为什么咱说了那样的话，可以解除你身上的咒语？”
“这个……偶只能说，咒语就是那样的，大致的意思到了，应该就可以了吧？”
“这样啊……那、以后是不是不用进入梦中就可以和你说话了？！”
“恐怕还不行。”海尔布拉姆抬起双手，上面仍缠着锁链，“虽然脚上的已经解掉了，但是不把这个也解除掉的话，偶就无法离开这里。”
“咱该怎么做？！”一听说只要再解开海尔布拉姆脚上的锁链，他们就可以随时对话了，哈勒昆迫不及待地问。
“这个……偶不能说。”
“又不能说啊……”哈勒昆蹙起眉，自言自语地分析着：“先前的咒语是‘重要的人’和‘在一起’的话……那么……”他蓦地搭住海尔布拉姆的双肩，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咱喜欢你，海尔布拉姆，最喜欢你了！咱们交往吧！”
“……？！”一天被告白两次的海尔布拉姆再次呆若木鸡了。
可是锁链并没有什么反应。
“不行吗？”哈勒昆歪了歪脑袋，吸了口气，再次加重了“咒语”的分量：“咱爱你！海尔布拉姆！和咱结婚吧！”
“——！！”海尔布拉姆脸红到简直要滴出血来了！
可惜哈勒昆的尝试还是没能成功。
“不行呢……”他失望地说。
“那是当然的啊！这样刻意的说辞肯定没用的吧，怎么也得发自真心才行啊！”海尔布拉姆咆哮道。
这番话听在哈勒昆耳中就像是自己的心意被质疑了一样，而质疑他的偏偏就当事人，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委屈地吼道，“咱当然是真心的！”
海尔布拉姆的脸由通红变成了绛紫色，与其说是因为不好意思，不如说是憋的，这家伙……说他迟钝真是一点都没错，这种话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虽然从哈勒昆口中听到他说自己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已经很满足了，可是海尔布拉姆知道，他们“重要”的感情是不一样的，说这种话，让他情何以堪啊！
“真是……乃这家伙！懂不懂爱是什么意思啊！”
“怎么不懂了！你是咱最重要的人，咱当然爱你啊！”
“还说懂呢！怎么说朋友之间也不应该用‘爱’这个词吧？！”
“……诶？”哈勒昆刹时醒悟了过来。
……天哪……他都说了什么？！因为太高兴就擅自认为海尔布拉姆和自己是一样的，这也太得意忘形了吧！现在好了……被训斥了吧？被否决了吧？为什么自己总是那么笨呢？！
“对不起……咱、咱太得意忘形了……说了奇怪的话……”眼泪又在少年眼中翻滚起来。
看到友人这个样子，海尔布拉姆也一下冷静下来，将哈勒昆的脑袋抱进怀里安抚着：“好了好了，偶没有生气，别哭了哈！乃啊……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掉眼泪。”
明明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却还是把人弄哭了，自己才是，太过得意忘形了吧……要说生气，也是对这个不知轻重的自己啊……
海尔布拉姆轻拍着哈勒昆的背，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轻轻放开他的挚友，向他招着手。
“哈勒昆、哈勒昆！看这里。”
哈勒昆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
妖精的少年飘浮在半空中，阳光穿透四周的迷雾照射在他身上，仿佛将他镀上了一层金色。
哈勒昆果然忘了哭泣，惊讶地张开嘴，结结巴巴地问：“海、海尔布拉姆……你、你飞起来了？怎么做到的？！”
“因为偶是妖精啊！妖精都能飞的。先前被锁链困住，所以飞不起来。现在没问题了！”
“妖、妖精？！”
就是童话故事里提到的，在花丛中飞来飞去的小家伙吗？……这么看起来，除了身体和人类一样大之外，海尔布拉姆真的很像传说中的妖精呢！
所以，海尔布拉姆的翅膀是真的……因为他是妖精，妖精都会飞……
“……真好……”果然，哈勒昆羡慕地说。
海尔布拉姆飞到他面前，凑上前歪着头问：“乃这辈子没有恐高症吧？”
“恐高症？应该没……”话音未落，哈勒昆就被打横抱起，一下升到了高空，他吓得惊叫了一声，紧紧箍住了海尔布拉姆的脖子。
“没事的，别怕。”海尔布拉姆柔声道。
哈勒昆小心翼翼地睁开眯着的眼，向下望去，又转头看向远方。
也许是因为飞在空中，四周的迷雾散去了不少。灿烂的阳光洒遍一望无际的森林，如一片碧绿的海洋。
远处，有一棵高出森林几倍的粉色的巨木，哈勒昆有印象，那是他曾以为是月亮的那团粉色，原来那是一棵大树。
“怎么样？”海尔布拉姆笑问。
“太、太惊人了……咱从没想过，这里那么大、那么美……”
“是吧！”海尔布拉姆颇为自豪地说，“乃觉得，这是哪里呢？”
“诶？哪里？”哈勒昆疑惑地问，这不是他的梦境吗？
像是猜到了哈勒昆的反应，海尔布拉姆大笑起来，他将哈勒昆的身体抬了抬，说：“乃之前不一直抱怨说偶从来不说自己的事吗？”
“咱、咱哪有一直抱怨……”哈勒昆不服气地辩驳着，又问，“这么说，你现在可以说了？”
“嘛，基本上是吧！除了告诉乃怎么解开剩下的咒语，还有给偶施咒的人是谁，这两样是绝对不能说的。所以，当然不是升级一下咒语的形式那么简单了。”
先前的失态被拿出来调侃，哈勒昆窘迫急了，忙转移话题说：“那快跟咱讲讲吧！”
海尔布拉姆飞低了一些，找了棵视野不错的大树，小心地将哈勒昆放到树杈上，自己也挨着好友坐下，思索片刻后，开始了他的故事。

09.现世之章九
“乃应该注意到了吧，这里和一般的梦境不一样。”海尔布拉姆说。
哈勒昆点了点头。一般的梦他也做过，和海尔布拉姆的见面完全不同，所以他早就没将他们的见面当做梦了，就他看过的那些幻想小说的说法，大概更像是灵魂出窍、或是异次元穿越一类的经历吧。不过，这些都只是自己的猜测。
“乃听说过‘死者之都’吗？”海尔布拉姆问。
“死者之都？”哈勒昆想了想，摇头道，“完全没听说过。”
“这样啊……”海尔布拉姆自言自语，“嘛……就算是那时候，死者之都也只是传说中的地方，现在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了吧……”
“这么说，海尔布拉姆是从那个叫‘死者之都’的地方来的？”顾名思义，死者之都，应该是死者聚集的地方。海尔布拉姆既然是守护灵，就不难猜测，他是已经死去的人了。
“算是吧！”海尔布拉姆肯定了哈勒昆的猜测，继续说，“通常，需要到特定的地点、用心意相通的生者和死者才能打开现世与死者之都相接的通道，而且，看到的一般都是荒凉的绿色晶状体组成的世界，除了思念着的死者，也不会和其他不认识的死者产生交集。实际上，能通往死者之都的入口不止一个，也并非都是固定的。死者之都内的场景，也会跟着思念之人的意念而发生改变。”
听到这里的哈勒昆，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听你这么说……难道这里就是……死者之都？”
“乃啊！果然很厉害呢！”海尔布拉姆忍不住用拳头对哈勒昆的脑袋一顿挤梅干。
“哇——痛痛痛痛！住手啦！要掉下去了！”
“放心放心，偶拉着乃呢！”海尔布拉姆朗声笑着，倒是不再欺负哈勒昆了，继续说：“还记得偶刚刚问乃，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诶？不是死者之都吗？”哈勒昆下意识地回答后，立刻反应过来，“啊、你是说……是你将原本应该是一片绿色晶状体的死者之都变成了森林？”
海尔布拉姆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仅限于偶所处的这个‘房间’。因为，‘这里’是偶们从小一起长大、承载着偶们诸多回忆的地方……”
“……”哈勒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虽然猜得到，海尔布拉姆不可能无缘无故成为他的守护灵，且不是几十年几百年，而是上千年之久。他们……或者说，最初的“自己”和他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时候的自己怎么能允许如此残忍的事情发生在海尔布拉姆身上呢？
不知是在等待哈勒昆的反应，还是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海尔布拉姆沉默了很久都没说下去。
“海尔布拉姆？”哈勒昆握住了对方冰冷的手，希望能为他带去一丝鼓舞。
海尔布拉姆从出神的凝望中回过头来，朝哈勒昆笑了笑，似乎在说，不用担心。
但是他没再说森林的事，而是接着死者之都的话题说：“生者是不能在死者之都待太久的。乃每次都在睡着后见到偶，是因为人在入睡后，灵魂更容易离体。以灵体的形式到达死者之都，对灵体和身体的损害会小一些。但即使如此，生魂也不能长时间待在这里。所以偶以前才会说，偶们见面，会影响乃休息。”
“原来是这样……”哈勒昆想起那时候自己大发脾气责问海尔布拉姆，还不相信他说的话，感到很抱歉。
“当然，一入睡就能来死者之都，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偶刚刚说了，要进死者之都，需要找到入口。而这辈子的乃，恰好可以开启这个入口。”
“咱？开启了入口？”
“嗯——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准确……”海尔布拉姆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然后指着哈勒昆的胸口说，“应该说……乃本身，就是死者之都的入口。”
“诶？！”

“有人——啊、偶不能说那个人是谁——为偶制造了这样一个空间。就好像……嗯……”他思考着该如何比喻，“就好像在无边无际的死者之都，额外建造了一间屋子，除了乃之外，没有人可以进来。虽然偶也因此不能出去，但是，当乃想找偶的时候，就能立刻见到偶。所以，乃就是这个屋子的入口。”
“咱就是入口……除了咱，没有人可以进来？”哈勒昆讷讷地消化着海尔布拉姆的话。
难怪这偌大的一个森林，别说其他人，就连只小动物都没有……辽阔、美丽，却也凄凉。
哈勒昆心中一阵难过：“所以……你就是因为这样，才被困在这里的吗？”
“嗯。”
“也就是说，并非是咱看不到别的死者，而是……这里只有你一个死者？”
“……嗯。”海尔布拉姆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咱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都在做些什么呢？” 哈勒昆的声音又有些颤抖起来，想到海尔布拉姆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除了等待自己出现，连个能交谈的鬼魂朋友都没有？！而且，在他脚上的锁链没能解开前，更是连自由飞翔都做不到，只能一直待在满是迷雾的地面……这是何等的孤寂啊！
他觉得自己心疼地都要掉眼泪了。
“乃不来的话，偶们虽然没办法对话，但偶还是可以看到乃的，所以，其实也不会很无聊啦。”海尔布拉姆无所谓地笑着。
“为、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咱造成的吗？是因为咱，你才被那个谁关在这里的吗？”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海尔布拉姆连忙摆手，“是偶自己要求的！真的！倒是偶……没过问乃的意见，就让乃成为死者之都的入口……被关在这里，是偶应该付出的代价。”
代价什么的……哈勒昆愈发觉得心酸了。明明海尔布拉姆更寂寞，自己却总是说些任性的话……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咱就留在这里陪……”
“不行！”海尔布拉姆坚决地打断了哈勒昆的话，“偶说过了，生魂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几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虽然对乃来说或许只是在做梦，但灵体在这里的乃其实没有真正入睡，无法得到真正的休息，如果一晚上都留在这，就等于熬了一夜，更别说想时常待在这里了！”
“……”
海尔布拉姆再次抱了上来，将头抵在哈勒昆的肩窝里。
“乃打破了第一道咒语，偶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要怎么才能解除剩下的锁链，还海尔布拉姆真正的自由？
没有任何提示……毫无方向的自己，该怎么办呢？
海尔布拉姆静静地抱了哈勒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将他放开，吸了吸鼻子说：“好了，乃在这边待地够久了，该回去了。”
“诶？！可是……”
“外面现在还是白天吧，乃该醒来吃晚饭了。”
哈勒昆的细眉皱了起来，显得很不情愿。
“乃再不醒来，家里的两位会担心的吧。”
“但是咱走了的话，就又剩下你一个……”
“偶没关系的，虽然不能交谈，但偶会一直看着乃的。”海尔布拉姆拍了拍哈勒昆的肩，“养好了精神才有力气再来玩啊！”
……对哦，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吧？到了晚上就又可以见到海尔布拉姆了！
想到这，哈勒昆觉得短暂的分别也没那么难受了，笑道：“那咱晚上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