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要来看一看昭荣皇贵妃，才安心。宫里，已经没有多少个能称得上故人的人了。我似乎终于明白了，她的一颗慈母的心。只是明白得太迟，如果那时候勇敢一点，和龄乔一道儿来，好好地和她说，她总是会疼着龄乔的。我相信她也会明白我的，毕竟——我和龄乔已经一同去过月老庙了。）
（这一生许多辜负，唯独对龄乔，万死难赎。）
（还记得延禧的许多梅花，便亲自下厨做了梅花糕。）
（我们一生都在争，她和皇甫争权宠，我和常旬争龄乔。但后来，她和皇甫和解了，我和常旬同谋了。原来，我们竟还是同一种人。）
（得通传，行过大礼。）
菀辞问您安。
@薛意欢

（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虽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却实打实地在他的怒气后，感受到了从未有的冷清。 ）
（ 冷清得让人只想活在回忆里。 ）
（ 但故人都在离去，属于我们的故事，终将烟消云散。殿外小婢说，襄国和安公主来了。朱菀辞，好些年，这个名字就像朱龄乔，永珍公主一样，是延禧宫的忌。提到这个名字，便总是要想起我的晏晏。 ）
（ 但是何妨一见呢，我近来愈发喜欢回忆往事，多一个人来一道儿想想，并不是什么坏事。 ）：菀辞——好久不见了。
（ 印象中我多是称她安公主，再往前，也是唤过她菀辞的，那个时候，她是晏晏很好的小姐妹，嗯，姐妹。 ）
（ 神色平和，掩饰着病态，眉眼微弯。 ）：去过藏娇了吗？

（她变得憔悴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她不见了。如太医所言，她病得久了。我深深察觉出自己的无力，如果是龄乔，她一定有叫昭荣皇贵妃欢喜的办法， 哪怕，哪怕是荣华也好。我只是菀辞。让女婢从食盒里拿出梅花糕。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我只想闻它的香，不愿它受冻受苦。）
（银制小签排在花糕的旁边，似足了一把雪光。）
托您的福，藏娇还和原来一样。
（我不敢断言，她必然会安然无恙。岁月催人老。我们败给了岁月，这不算什么。）
方才问了侍女，说您不肯请太医，何苦呢？
（实在不是太医无能，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龄乔走了，常煜走了，怀恭也远嫁了，牵挂就像绑在风筝上的那根线，在风里晃啊晃，纤弱得几乎要看不见。）
您若不安，世界上便又少了一个记得龄乔的人了。
@薛意欢

（ 殿内的熏香有些浓郁，掩盖了自己骨子里都透出来的药味儿，还有那种，那种发霉的气息，那是我从将死之人身上才会感觉到的气息。用银签扎了一块梅花糕来吃，香甜的味道冲淡了嘴里的苦涩。 ）
：还是你有心思，晏晏是决计不会给我做这个的。
（ 唤婢女搬了绣墩来让她坐下，细细看她的眉眼，好像就对她的生母有了几分印象，但更多的那份平和，应当是端妃给予她的。唇角衔了一丝笑。 ）：菀辞，太医纵然是回春妙手，可是就算那华佗扁鹊，也有奈何不了的病症。
（ 咀嚼着口中的梅花糕，一点点沁甜的味道，让人不由地愉悦起来。我记得端妃很擅庖厨，她的厨艺，大概是传自了陆氏的，但那又是一个故人了。养母尚且如此，我的晏晏阿珩，我的煜儿，又在哪里肖似他们的母亲呢？ ）
：那时候，就不需要去记得她了，我会见到她。
（ 神色自然，仿佛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 ）：你说，她可会愿意见我？

（龄乔还在的时候，皇贵妃也来看过龄乔，可是我总是说不清，皇贵妃是疼爱龄乔多一些，还是疼爱怀恭多一些？她们不像我和涵，涵是端妃亲女，我本来就没有去争的身份。）
（有那么一刹那，想去握一握她的手。因为明白，所以痛惜。又觉得无可挽回，只能够站在原地目送。）
总是愿意的。她总是口硬心软，嘴上从来不肯先说一句好话，心里比谁都明白。
（龄乔习惯被人哄，我也习惯了哄她。）
我曾经和荣华皇姐谈过一次，她说，血脉相连，骨肉难分，曾经少不更事，也生过嫌隙，但还是放不下忘不掉。
（这就是姐妹。）
（很多时候，总以为来日方长，一回头，原来长夜都还未跨过去。）
正殿里可还有桂花酿？龄乔和燕王都喜欢。
@薛意欢

（ 眼角蓄了一点泪光，然而面上分明又是笑着的。 ）：是啊，这般别扭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 晏晏真是幸运，还有一个这样牵挂她的密友。遥想当初，她二人亲密无间时，后宫这样腌臜的地方，难免出了许多流言蜚语，空穴才能来风，便是我，也觉得十分不妥当。拦也拦了，罚也罚了，甚而将不满殃及到端妃身上。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还有这一日，我和她相对共话，叙一叙过去。 ）
（ 想来，爱恨喜嗔，都抵不过生死阴阳。 ）
：怀恭——就是凡事太有自己的主意，倒忘了她还有个娘亲可以依仗。
：到底，都是我的女儿。
（ 绿枝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去取酒酿。 ）：有一坛，是晏晏病了那一年为她藏下的，一直收着，连怀恭和煜儿都没那个口福。

其实皇姐的性格很好。
（从前欣赏不了，如今才慢慢体会出这一种好处来。便是难过，也只是长在心底，她傲然地立着，世外仙姝一般。）
（不是没这个口福，是没有这个命数。）
龄乔知道了是要恼的，明明心里是愿意拿出来分给我们，便是听不得娘娘在为她藏酒的时候还提到别人。
（是燕王，或者荣华，都不可以。）
（民间有一种习俗，若是生了女儿，便要埋下一坛子酒，等红妆加身，出阁礼成的日子提出来，像开启一个隐藏已久的盼望一样，谁说这一坛女儿红就比瑶池仙酿易得？其中的心思，种种皆不足为外人道。）
（不知怎地，我觉得这是我最后一次和她这样说话了，往后，大约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或许，这一面便是最后一面了。竟不觉眼中酸涩。）
娘娘，真的无可挽回了吗？荣华皇姐总也有归宁的一日。
（幼弟故去，母亲病重，只怕荣华一颗礼敬的孝心，要经历一番火炽刀割了。）
@薛意欢

（ 眉眼微动，想起晏晏旧时笑语盈盈的模样来，她恼怒时是个什么模样，原本深深烙在我脑海里，如今却反而淡了。 ）：你总是这般维护她。
（ 启了酒封，桂花馥郁的香气顿时弥散。斟满了两杯白玉错金小盏，递与她一只，笑道。 ）：便是恼，也待我往后哄她原谅吧。
（ 将一盏酒尽数泼洒在地上，第一杯，予永珍公主，朱龄乔。自顾地又去斟第二杯，闻言，微顿，眉眼间多了些凝重。动作一滞，轻叹。 ）：菀辞，无论是谁来这红尘世上，不过都是数十载光阴，有长有短罢了。天意，有时候就是不如人愿。比如龄乔，哪怕我们日夜祈祷，她还是去了。
（ 神色黯淡。 ）：何况我并非没有想过，守着儿女安度余生。但——
（ 顿了顿，朱翊镇的话仿佛还在耳畔。 ）：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只求给自己一个解脱罢了。
（ 若无其事般地将第二杯酒洒在地上，予和瑞燕王，朱常煜。 ）：怀恭那里，还要你多规劝，说到底，我总归不能陪她到最后。

（我们只希望，往后能见到她。能把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似乎那些曾经的纠缠，曾经的关怀，曾经的依恋，都能随生命的逝去而消失不见——就像被风推上岸又重新回归大海的浪。没有人在东风里应和我琴音起舞，没有人在月光下折一枝桂来。）
（和皇贵妃的动作几乎是同步的，第一杯，给我的龄乔。第二杯——敬曾经。）
（最后能有多远呢？我尚且不能劝宁涵，何况是荣华？只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弗了她的意——如果说，这是她最后的愿。）
母妃曾经告诉我，母女就是这样的了，有些话，不必说尽，都能够懂。
（说来还要感激她，如果不是她，只怕我还不会开口唤端妃一句母妃。）
我答应您。但正如您所言，不管是十数年，抑或数十年，都不过是来红尘一遭，不如就顺其自然，可好？
（我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留不住一个厌世的魂。装睡的人是醒着的，厌世的魂早已远走。）
@薛意欢

（ 共饮第三盏，浅笑依旧。 ）：但愿如此。
（ 心思转过千回，已觉精神有些不济，默了半晌，仿佛在仔细思量着她的话。 ）：今日时辰也不早了，秦桑，送公主出宫吧。 （ 转眸，轻笑道。 ）：谢谢你，菀辞。
（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起点。 ）
（ 我还是没有告诉她，那个我心中早已笃定的答案，一抔黄土掩了后，人事还是天命，概由世人评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