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蒂带麻去籽整串的红果儿，转着圈蘸了黝黑铁皮小锅里清澈冒泡的热冰糖汁――锅底小块的冰糖正慢慢融着。等竹签子把也要浸透了，提起来就着糖片一澄一压。锃亮鲜活，酸甜软糯，讨喜得紧。
糖葫芦。
街巷里就这么一家糖葫芦。高粱杆上插着满档的二十来串，杆底下小炉火没熄过，麻袋里的山楂好像也无穷无尽。糖甜果酸，吊着集上孩子们的眼，勾着赶集的大人们口袋里的铜板。
今天和往日不同。
今天的高粱杆底下，不光站着孩子，还站着一个俊俏的绯衣公子和一个板着脸的木头人。
他们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久得教人以为这两个人要长在地上，下场雨还能抽枝发芽。
就两人站着的功夫，糖葫芦已经卖出去了二十七串。
“你可真有耐心。”
那绯衣的公子瞧着那张木头似的脸，终于开口，嘲讽味儿十足。
也无怪他嘲讽。木头脸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糖锅，仿佛糖锅里能翻出花来。
平常人肯定是没耐性的，在糖葫芦摊前无缘无故站几个时辰，谁都要破口大骂了。可绯衣公子难得有耐性，而且看起来除了这一句嘲讽，还要再继续有耐性下去。
因为木头脸是他的外甥。他嘴上不说，打死也不承认，却真心实意关心着，怎样都要护着的外甥。
木头脸是阿飞。
绯衣公子是王怜花。
任王怜花玲珑心窍，也不清楚为何阿飞要大早起拖着自己在闹市上等糖葫芦――自己那别院里什么精巧点心没有，真想吃，差个小厮出来买或者在家熬碗糖，都简单。可阿飞偏偏坚持戳在街巷里受人群吵嚷、吃土灰，道理讲不通。
阿飞没有王怜花那么多的心思。他仍然盯着糖锅――锅底的最后一小块冰糖快化了。全化了的冰糖甜味匀称，最适合裹糖葫芦。
阿飞等的就是全化的那一刻。

今天的天气寒里泛暖，阳光懒洋洋的，和几年前的今天一样。
几年前的今天，阿飞也是在这样的闹市上，李寻欢还在身边。两人准备去喝酒。谁料走到半路，李寻欢突然叫阿飞等他一下便匆匆离去，似乎有要紧事。没一会儿，李寻欢就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两串糖葫芦。
一串糖葫芦伸到了阿飞跟前。
“你说要喝酒。”
阿飞没有接糖葫芦。他直直地盯着李寻欢，说出的话也和他的目光一样，又冲又倔。
“我确实要喝酒。但这样的日子，吃根糖葫芦也很好。”李寻欢一边往前走，一边给他指点着路边的小食和酒家，丝毫不顾忌两个大男人和糖葫芦比作一处有多违和：“我小时候每到冬天就缠着家里人买，可整个冬天只准吃一串。现在终于能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了。”
糖葫芦又伸了过来。
“尝尝？”
阿飞迟疑着去接那串糖葫芦。蹭着腿嬉闹跑过的孩子们，手里也都举着一串糖葫芦。身旁李寻欢刚咬下顶上的半块山楂，眼中是难见的开怀，执签的白净手掌被糖葫芦串衬着，天光下感觉更柔软。让人有去抓住牵着的冲动。
最终阿飞还是将糖葫芦擎在了手里。
“咬的时候，糖皮和果肉要一起，酸甜适中。先啃糖皮再吃山楂就失了本意。”
阿飞依言咬了一口。
薄脆糖皮率先冲入口腔，冬日的冷风给糖皮添了些凉意；软糯果肉被糖皮包得严实，反而还存丝热气。一冷一热，唇舌间便流溢了酸甜。吞得整颗咀嚼，满满当当痛痛快快，也没有山楂籽扫兴，确实有趣。
这本是儿时的乐趣。
李寻欢生在书香门第富贵人家，儿时要读书习武，乐趣少些。阿飞自小跟随白飞飞，身处苦寒地，常为生存挣扎，却连少些的乐趣都没有。
一串糖葫芦，填补了过去的一点空白。

牛皮纸包着竹签，刚出锅还扬着甜热气味的两串糖葫芦。阿飞付过铜板，将其中一串分给了王怜花。
“给。”
言简意赅，利落干脆。
愣住的是王怜花。
他本是不屑的，不屑与人分享，也无人同他分享。王怜花，一向逍遥潇洒，孑然一身。
现在却有一串糖葫芦递到他面前。
递出糖葫芦的，是和他血缘相连的阿飞。
鬼使神差，王怜花接了下来，还咬了一口。
竹签残存着暖，冬风中冰冷的手，感受格外明显。
这样的酸甜口味，除了孩子，女儿家也会喜欢。
无端端王怜花想起，当年众人出游海外寻访仙岛之前，曾远远瞥过一眼。沈浪和朱七七穿过闹市，沈浪买下一串糖葫芦递给了朱七七。那时候朱七七笑得甜美，沈浪看得宠溺。
王怜花又想起，白飞飞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不喜欢糖葫芦。自己拿着糖葫芦哄她，她却跺跺脚转身跑掉了。
“啧……”
糖皮有点发苦，红果也酸得倒牙。
不好吃。
多情苦，无情苦，错付苦。
多情扰为无情苦。
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现在的糖葫芦是阿飞递来的。
阿飞神情坦然认真。
将糖葫芦分给王怜花，对于他来说理所当然。王怜花吃不吃，那就是王怜花的事。
从前他可能会分给林仙儿，现在他一定会分给王怜花。教给他吃糖葫芦的，是李寻欢。
亲近之人，不外乎并肩，分食，同寝。
分食，喻同活，意与共。
王怜花，现在已经是阿飞愿意亲近的人了。

可王怜花是最擅长捅人痛处的。即便得了好，得了暖，他也不信，那刀子照样要扎下去。
阿飞向前走着，听耳畔王怜花道。
“我听说，李寻欢的表妹林诗音，小时候很喜欢吃糖葫芦。李家家教严，不准贪嘴。每到冬天买糖葫芦回来，李寻欢就把自己的那份让给林诗音。”
“嗯。”
阿飞应了一声，不知道是把王怜花的话听进了耳朵里，还是听进了心里。他只是拿着糖葫芦，一步一步，和王怜花并肩，向别院走去。

end
by.鹿慕

这一篇写的比其他的早

很好看啊！

描写好精彩，让人觉得糖葫芦真好吃。 身旁李寻欢刚咬下顶上的半块山楂，眼中是难见的开怀，执签的白净手掌被糖葫芦串衬着，天光下感觉更柔软。让人有去抓住牵着的冲动。----------真希望阿飞抓住呀， 几年以后的李寻欢又到哪里去了呢？ 好像嗅到了点悲剧的影子。

楼楼是吃货上篇是长寿面，这篇是糖葫芦，下篇是不是元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