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冠赛事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主客场制，先从突围的球队抽出一个名额作为主场，再抽出对战的客场球队，选好时间就可以摆了门儿踢球。想参赛的球队，周末傍晚打完联赛，每每花1个平局，得一个积分——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每个名额要更多积分，如果花一场胜利，就能得三个积分。倘肯多花几场胜利，便可以获得小组赛资格了，如果出到联赛第一的积分，那就能包一个种子名额，分配些积分低的对手。但这些球队，多是些小球队，大抵没有这样大牌。只有豪门，包了联赛头名，要赛程要弱队，主客场都能慢慢地虐。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欧冠的咸鱼球场里当球童，掌柜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豪门，就在小场做点儿事罢。小场踢球的小球队，虽然容易说话，但喜欢倒脚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调好了表，让第四官员对好了时间，又亲自检查用球，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把表调快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托儿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捡球迷扔的易拉罐一种无聊的事了。
我从此便整天地站在小场边上，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球员也没有什么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巴乙己来热身，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巴乙己是豪门而喜欢倒脚的唯一的队。虽然是豪门，可是就是喜欢倒脚，似乎倒着倒着就能把球倒进球门。巴乙己开新闻发布会，总是些“控制比赛节奏，客场不丢球”的官话，教人半懂不懂的。巴乙己一来比赛，所有看球的人便都看了它笑，有的叫道“巴乙己，你联赛又输给中流球队了！”巴乙己不回答，对柜里说，“调好时间，扔硬币决定先开球。”便排出11个大牌球星来。球迷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客场肯定要惨案！”巴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多少回了，客场被惨案，就等着回主场找场子。”巴乙己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客场惨案不能算输……淘汰！……主客场的事，能算淘汰么？”接连着便是吹牛的话，什么“主场翻盘”，什么“红点套餐，跳水”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巴乙己原来也出过线，得过冠军，但终究爱跳水，加上主教练又老又傻，自己也不争气，喜欢打电话什么的，于是名声越发不好，弄到球迷都不喜欢。幸而有几个踢得好点儿的球员，便到处讲法，撑点门面。
巴乙己已踢了小会儿球，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巴乙己，你当真主场逆转过吗？”巴乙己看着问他们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又接着说道，“你怎么上半场连一脚射正都没有呢？”巴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都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全是些“控制比赛节奏”之类，几乎自己也听不清了。这时候，众人又都哄笑起来，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巴乙己，也每每这样问它，引人发笑。巴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一个球员对我说道：“你踢过球吗？”我略略点一下头。他说：“踢过球，……我便考你一考。控球的方法，你懂吗？”我想，客场惨案的人，也配考我？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巴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地说道：“控不住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方法应该记着。将来回主场的时候要用。”我暗想我和职业球员的等级还远着呢，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地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传接球吗？”他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条长腿拨弄着球，点头说：“对呀，对呀！传球有四种方向，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他刚晃了两下身子，想示范给我看，见我毫不热心，便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巴乙己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到了四分之一决赛，掌柜取下粉板说，“巴乙己好久没翻盘了！”到半决赛，又说“巴乙己好久没来打客场了！”再到2018的小组赛附加赛，再之后的欧冠也没有看见它。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巴乙己的确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