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华丽的旗袍,宝鬓松松挽就,明镜在实验室里潜心钻研。
滚筒唇膏唇心部分的研制已经接近尾声,万事皆宜,唯独唇釉的光亮度一直有欠,如何能做到绵而不腻、艳而不俗、亮而不妖,真需要花一番心思。于是,她日以继夜的、不眠不休,甚至连续五天夜不归宿,然而,那仅仅是工作所需吗?
这会儿,明镜拖着腮,水漾明眸迟疑的眨巴着,思维有一刻的游离和停滞。这几天,她总是如此,时不时神游太虚,自从那晚在房里与明楼一番倾谈,心,像是被恼人的猫儿揉搓了,一丝一缕渗落的情绪搅得她芳心凌乱。明楼虽未言明,但话语间的暗示却昭然若揭!这让她又惊恐又困惑,甚至,还有几分叛逆的喜悦。长久以来压抑的、逃避的模糊情愫骤然被他拉到眼前,几次在梦中惊醒,依稀听见他的耳语:
“姐姐一向冰雪聪明,为何情之一字却独独不解?那个人,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让明楼魂牵梦萦……”
魂牵梦萦,多么刻骨铭心的四个字,砸在她心上,生生的疼!泪,滑在香腮,跌落成一曲无声的离歌!有些花,尚未开放,就注定荼蘼,就像是她的青春,只能孤芳自赏,一步步走向枯萎和死亡!
倦了,她伏在案上睡了,却不知过了多久,乍然被惊醒,案台对面一张男性的俊脸在她眼前放大。
“明楼……”她起身,肩上滑下一件宽大的外套,他的气息若有似无萦绕在她周身。
五天了,她狠心的躲着他,甚至连家都不回。他想她,想得痛入骨髓,他也恨她,却更恨咫尺天涯、难以飞渡!
然而走进实验室的那一刻,只一眼,她的慵懒睡颜便消融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快与埋怨。他靠近她,轻抚她垂落在耳际的发丝,顺势滑过她的面颊,凉凉的,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她哭了?是因为梦魇?还是因现实的无奈?睡梦中的她撤去一切伪饰,像个单纯的小女孩,让他满心怜惜。他情不自禁凑上她娇俏秀挺的鼻尖,轻啄了一口,再顺着她细腻流畅的曲线,擒住她的唇。
蜻蜓点水,瞬间永恒!她甜美的犹如清晨的露,稀奇难求而稍纵即逝,又带着清寒的苦涩!
“镜儿……”他低柔的唤她,这名字在他心中,已盘旋了二十年!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个女人,生来就是折磨他的!
“嗯……”
他的吻,只怕是扰了她的梦,她闪动着睫。他一慌,忙退开几步,在她对面坐下。
果然,她很快醒了过来,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他在她眼中读到了羞怯和无措。
“你……你怎么进来了也不叫我?”为了缓解尴尬,她低头整理着云发,在他看来却是别有风情,“都这么晚了,你来实验室做什么?”
“您也知道晚了吗?那为什么不回家?”他埋怨的说,“什么工作那么紧张,需要连续通宵达旦?”
她就那么不愿意见到他吗?为了躲他,她甚至连最疼爱的明台都忍下心不闻不问。
他质问的口吻让她不满:
“姐姐的事,还轮不到你过问!”
她那么喜欢用姐姐的身份压着他吗?如果他不戳穿,她会乐此不疲下去一辈子,是不是?
“姐姐的事,我无权过问。但是明楼的事,姐姐也不过问吗?”
一句话,说得明镜有几分愧疚。无论如何,他总是她至亲的弟弟,她不应该为了躲避自己心底不伦的火焰而逃之夭夭。
她放柔语调,甜美的笑笑:
“姐姐也是为了配合你的新产品发布,这几天才留在实验室加班的。家里还好吗?你们几个怎么样?”
“一切都好,难为姐姐分身乏术,还有心思惦记着家里。”他的话里,满是被忽视的怨念。
她听出了他的不满,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像以往那样牵起他的手:
“你看看你,这么大人了,还跟姐姐赌气呢!你一向稳重大度,什么时候还学了明台那一套?”
“如果要学了他那一套,才能让姐姐对我多些关注,我想,我会学!”他反手拉住她的手,三分戏谑、三分认真的说。
她清了清喉咙:
“你是不是有事找我商量?公事上有阻滞?”
她虽然将管理权全权交给明楼,但毕竟把持大局多年,一时之间,还不能做到全身而退。
“姐姐当真喜欢那个华小姐?”他忽然问。
“什么?”她一头雾水。
“您当真希望,我跟那位华小姐交往?”他低沉的重复了一遍,温柔以极的望着她每一个细微表情。
她的喉口骤然一紧,心底豁开了一个沙漏,苦楚和酸涩夹杂着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嫉妒在缓缓流溢。她的面色平添了几分苍白,脸上木然的表情却很快被掩饰住。
这是好事,她用理智说服自己!明楼的终身大事,是她最大的牵挂,只要他肯成亲,自己对明家的责任,才算尽了大半!
“当然了!”她笑的有些尴尬、有些夸张,“华小姐无论才貌人品,都算得上头挑,跟我们明家也是门当户对!”
他萧索的笑了:
“那么依姐姐看,情投意合重要,还是门当户对重要?”
“夫妻要相处一世,感情自然是最重要的。只要你看上的姑娘,家世清白、人品无垢,哪怕只是个小家碧玉,姐姐也不会反对。”她克制住心底潜藏的抗拒,命令自己用长姐的口吻说话。
然而他的情,早是覆水难收,他为她跋山涉水、九死一生而来,她却眼睁睁看着他在水深火热里折腾,却不肯伸手拉他一把!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跟您商量,这个周末,我想请华小姐来家里做客,长姐如母,您总不能缺席吧?”
原本报着一丝幻想来试探她,哪怕她有些许的不悦或反对,于他,都是一线生机。然而,他终究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从始至终,沦陷的,只有他一个!
如果不是她,是谁,又有何所谓?!既然,这是她所希望的,那么,他顺了她的心意便是!
缺了角的沙漏还在持续的、汩汩的流动着什么,她几乎听得见那声响!是什么呢?静下来才发现,竟然是自己咽下的泪!
如果没有那个暧昧的夜,也许,她不会开启错乱的脚步,然而世事无常,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便是惊涛骇浪,根本来不及细细思量,已然殉了自己的心与神!
“放心吧,姐姐一定帮你把关!……不过,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你带她回来见我,是不是……打算订亲了?”她难涩的开口,努力保持镇定和愉悦。
那位华小姐,的确对他有意多时,只是他的心被明镜塞得满满的,根本无暇他顾!
“姐姐希望我们发展到什么程度?”
“你这孩子,说的叫什么话啊?什么叫我希望?”
他靠近她一寸,视线一点一点剪过她的脸庞:
“明楼只问,姐姐的希望!”
他的靠近,一点一滴击溃她的防线,她不由得退后些许:
“姐姐自然是希望,你尽快觅得良缘,为明家开枝散叶,生个侄儿给姐姐抱抱!”
是啊,这就是她的答案,他还能期许什么呢?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馨香,那柔柔的一压,绞尽他一生的痴狂!然而短短几分钟后,她清醒了,变回那个理智的、高高在上的明镜,用最甜美的笑容粉碎他的梦幻,用最温柔的话语宣判他的死刑!
明镜,你好狠!
“不早了,姐姐不回家吗?”他望着窗外一轮皎月,低声问她。“五天了,您也该消气了。”
她愣了愣,本能的点点头。五天来的逃避、纠结、恐惧、期待、惶惑……现在看来,尽是嘲讽!他已经收拾心思,重新开始,良缘在即,只怕他此刻的眼中,只容得下那位华小姐;而自己,却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傻傻的妄以为他不会停下追逐的脚步!
“好,回家吧!”她落寞的说。
她与他并肩走着,夜凉如水,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再细心的为她扣好扣子:
“才刚2月,春寒料峭的,出门要多穿,仔细冻病了!”他托起她一双玉手,指尖已经微微泛红,他呵了口气,再将它们放在自己掌中揉搓,“暖和点没有?”
他的温柔,让她鼻子发酸。自从父母过世,这世上再也没人将她捧在手心、呵护如宝!十数年的拼搏闯荡,她冲过多少艰难险阻、尝试过多少死里逃生、咽下多少闲言碎语……累了、倦了的时候,她也希望有一副坚实的臂膀,为她遮风挡雨,也渴望蜷缩在别人的羽翼下享受阳光雨露!只是,她不能。早在母亲将明家交到她手上的那一刻起,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女人!
她的水眸闪动着晶莹的泪光,本就绝色倾城的脸庞,此刻更是楚楚动人、释放着摄人心魄的美!他放开她的手,缓缓滑向她纤弱的脊背,圈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痴痴的望着她,四目相对,天地万物皆虚无!
“镜儿……”他低低的唤她。这一次,不是绮梦、不是妄想、不是醉意朦胧、不是自欺欺人……他在真真切切唤她的名字!
“嗯?”如墨的夜色让她失察,她毫无防备的应了他的呼唤。
终是不再压抑,他柔情万斛的望着她,那目光几乎能穿透她的身体和灵魂!她在他窒息的眼光和愈加逼近的身体下,生出一份无助的柔弱。
他情不自禁的抚弄她的脸庞,小心翼翼的、呵护备至的触碰着,拭去晶莹的泪花,依稀仿佛,这是无数次在他梦中的情境。而她,明知天理循环、违逆背伦,明知自己没有资格眷恋他的柔情,可是,她居然会心动——那个动情的夜,解开了她情感上的封印!
“镜儿……镜儿……镜儿……”
一声声的召唤,像带着符咒的魅惑,而她则像一只迷路的小白兔,他静等着她扑进自己的猎网!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嘴唇已经被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