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自那一次峰的意识离开躯体,游离到付丧神们无法抵达的夹缝去,已过去数月之久。许是与故人久违的相会,填补了从前未能达成的心愿的遗憾吧,女主人的病体日渐好转,病中枯瘦下去的脸颊渐渐回复丰润,不再是病态的潮红,朱色的眼里也渐渐地多了几分笑影。泥炉上炖煮药汤嘟嘟冒出的蒸汽,不分昼夜紧闭门窗集聚的混沌空气,还有那些晨昏颠倒忙碌的日日夜夜,似乎都要成为过去了。
峰躺在柔软的被褥里,神情很是疲惫,像了了一桩心愿那般心满意足的睡着了。她去了哪里呢?峰绝口不提,刀剑男士们也不再询问,出了远门又回家的孩子,再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峰也几乎恍惚着,做了一场不知怎样描述才好的梦。
为峰的健康日夜祈祷,不敢怠慢的神刀们,以石切丸与太郎太刀为首,虽然疑惑病情肉眼可见的被剥离出去,审神者的突然好转,但自峰醒转来,神刀们也排查不出她的周身是否缠绕着不祥秽气,渐渐的,缠绕峰的病痛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少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健康。
最后,石切丸也只能如此定语:
“也许冥冥之中,主君自有贵人相助吧。”
御币的白穗子在峰的额前扫来荡去,弄得她怪痒的,峰微笑着把它拨远了,神刀们也像如释重负了一般,微笑着把御币收了起来。次郎太刀嚷嚷着开个酒会热闹一下,这样主君会好得更快。
房间外的樱树开得异常热烈娇艳,似乎也在庆祝峰的病愈,往前倒数几个月,神刀们还在为在病人房外栽种樱树这件事情,很是忧心忡忡,樱花开得那样绚丽,峰又是那样的衰弱,短刀们间流传着樱树吃空了峰的气力之类话语,本丸里的每一位都愁云惨淡的。
同田贯正国安安静静地坐在廊下,怀里抱着本体,几片花落在鼻梁上,陷在沟壑一样的疤痕里,他嗅见一缕清甜的香气,和风悠悠荡荡,又将那樱色吹拂开;短刀们围绕在峰的身边,轻声细语地读绘本故事,幼小的白虎在春日微醺的空气里打滚嬉闹,一只挨着一只伏在榻榻米上打起盹。药炉已经挪走了,莺丸点茶的手势优美娴熟,茶香袅袅。
真是一个优美和平的春日午后。
女主人日渐回复健康,新战场也已开拓完毕,也迎回了审神者病中不曾现身的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冲田总司的二振爱刀;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付丧神们,也放下了身段,愿意承认峰是他们的主君,不再仅仅将她视作政府派遣,驻守本丸的审神者。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喜可贺。
同田贯正国一贯是刚健朴实,从不劳心去想战场厮杀以外的事情,他被赋予可以到处行走的人形,只要还有斩杀敌将的气力,还能痛饮败者的鲜血,奋战到最后一刻折损在战场,而不是在和平安逸的空气里无所事事,锈蚀在刀鞘里……他始终以刀的角度去思考,去侍奉,主人如何或是谁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
女主人披一件肩部绣了满咲樱枝的短褂,坐起身,说,正国啊,过强会易折。
是峰会说的话。
黑色的付丧神漫不经心地听着。
主将,他说。女主人嗯了一声,他得了允许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
你的心底还有遗憾吗?
峰没有告知任何一位,意识游离的那段时间的细节,也没必要告知任何一位,那过往太沉重,长年累月积蓄的遗憾和生者痛苦的泪水喂养了可怖的事物,令他造出海市蜃楼般繁华的城,贪婪地吞噬豢养其中的热情与梦。即使告知,也不过会被当作重病时的幻觉,发热的呓语吧?
然而同田贯正国鬼使神差地,向她如是发问。短暂的惊愕后,峰的笑声轻软若樱色从枝头悠悠荡荡地飞下,听者几乎错以为是春风煦日里的错觉。
“再没有遗憾了,”她说,语气几近缱绻,“我们的确身处不同的世界,可是抬头望见的天空,也许会在哪一处交汇吧。哪怕我们行走在不同的道路上,我也会一直注视着他的。”
这是她从梦神,从过往执念里解放出来,心驰神往的崭新的梦想。
那沉稳坚毅的青年,淌着血,艰难却不退缩的行走在他的道上,面对友人离去亦不曾落泪的那个少年,说:
“看着我吧,用你那磨刀师的眼睛。那闪烁着东洋的、红色光辉的眼睛。”
他那道上遍布荆棘,有恶兽在旁窥伺,嘴里淌着腥臭的涎水,还有伪装鲜亮的阻碍,或许他孜孜追求的那道的尽头空无一物,青年亦不会因此停下脚步,峰亦是满心祝愿,青年最后能摘撷甘美的成果。
“艾尔熙德,他会成为圣剑的。”少女微笑着。
这是同田贯正国唯一一次从她口中听说过往,也不过冰山一角。但是付丧神了然地点头,说,那就没问题了。
比起长篇大论,这质朴的话语反而更安慰到峰。
“我也会把正国研磨成圣剑的。”
“可饶了我吧,主将。”
付丧神嘟囔了一声,眯眼望着繁花似锦的庭院。
女主人大病初愈,又是这样和风煦日的天气,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实在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