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

心疼

【我入宫这日恰逢季冬腊月，天气寒而燥，整个人裹着厚裘，带着一袋行李细软等物，便在承乾宫住了下来。】
【宫里有个老嬷嬷，常板着个脸，她指导我礼仪，不时爱挑些刺儿。便拿了只样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出来，这还是明瑧知我要入宫了特意从博雅斋挑的上品送我。宫里人眼尖，送个寻常的只怕还觉我寒掺，反而瞧低了我，虽是有些心疼，却还是递去了。是以她再面对我的时候，缓和了脸色，管的不再那么严苛，常使我能偷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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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陈于老榆木半条桌的抽屉里，再见天日已呈锈绿。捅入鱼口锁中轻轻一转，机巧环环相扣，碰撞解围，嘎嘣一声极清脆。
抽出一沓子蜀笺，布于案前，羞蛾凝绿吊梢萎萎，提笔难书尺素。抬幽幽邃眸，打香筒边俏生生的立这着个妮子，不大的年岁，眉眼顺柔清秀，这才想起内务府昨儿分派的一事，恍然一叹，珠音落盘。
“天这样凉，墨很快就会冻住，还不快来伺候？”

【才入的宫来，也忐忑会被分到什么地方，会遇到一个什么脾气秉性的主子。早早候在了殿内，却因规矩学的不多，而有些没眼力见儿，直至人出声提点，方慌慌然上前，将砚打湿，缓缓研磨】
【红袖添香是一番美景，可赏景的人不对，便是另一番滋味。此刻心神有些飞到宫外去了，不留神已将袖口染了墨，研转的时候，竟又蹭到了那蜀笺上……点点墨迹，很是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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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多世家格格，傲气自然有的，若不是我来后廷这么一遭，二人京城偶遇，尊卑妍媸只怕也未有定数。我向来不许她们做叠褥清扫的活计，自轻自贱不说，也不是她们的专长。
这个小格格深闺几载倒养呆了，少些以往的灵气，颇不得我心。看着墨迹斑斑，寡言不语，乌观暗呼糟糕，上前遮了她，有替难的意思。纤圭将乌观推开，黛尖生媚，娇呵道。
“哪府出来的？叫什么？”

【待发现那墨迹时，心里咯噔了一声，暗道不好。却一时不知该怎样囫囵圆寰过去，面前美人儿词严厉色，倒教我着了慌，忙双膝一屈点地，瞧着地面的一处，强作镇定】回娘娘，奴婢顾氏卿归
【手攥着染了墨的袖口，免再祸害了他处。心怀惴惴，也不知她会怎样处罚，不过有句话儿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先认了错儿，总好过激怒了她惹的自己更没好果子吃】今儿才侍奉，有些不知轻重，还望娘娘念着初次，饶了这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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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眼微瞋，怒瞪了乌观一眼，指桑骂槐道。
“这便是你教出来的人？”
女官性合适、宜侍旁者，皆为内务府调配，乌观却不争辩，疾疾一道跪下。裙裾曳碧波，经她至丫头身前，鎏金花蝶护甲冷冰冰地挑起这张伈睍僵笑的玉面。
幽眸又暗，嘶沉道。
“幸而是在我眼前，若是内务府多给你画一笔，分到主妃丰嘉那儿，你丢的就是我汉家姑娘的脸了。”

【尤记宫外时候，孝婵还与我道，家中有尚了公主的，却也未曾听说宫里是有多恐怖残忍，可——如今我却不这样认为，尖刃锋利的护甲触在脸颊旁，只觉她轻轻一划，这张脸儿便毁了】
【慌乱只有一瞬，便咬下银齿，决定破釜沉舟，赌上一把。她既软的不吃，我便试试硬的，抬眸直视她，一字一句活像不要命似得】丰嘉娘娘？只怕也不会因这样的小事为难……反而是娘娘您，不觉得会少了气度，丢的才是汉人的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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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虽说性子奢贵些，哪里真拉下脸打骂过谁。
一则因安家草莽，我懂她们的屈闷，二则恩威并施，才是管住奴才的正理儿。故时时挑刺却不重罚，这些年来，顺和倒也未起波澜。
只是让人忘了，不善波澜者，阔海大洋也，一起非波澜，乃海啸。我的顺和小，没那么大阵势，只是放肆这种大不敬一向是我的长处，还容不得有后生换旧人。
殿外冬风寒冽刺骨，阁中却金鸭香浓鸳被正暖，一记眼刀劈开这春暖花开，直直砍向她。
“川道难，献之朝贡如登天，蜀笺轻薄易碎，统共几张罢了，你同我讲这是小事？敢问顾格格，你眼中何为大事？”

【常年居于蒋府，又是不念八股文不学经商道不考武状元的女儿身，何时见过她口中所说的这般艰难进贡而得的珍贵蜀笺，不由讶然侧目，望向桌上那轻薄的纸，一时无话】
【静默间，方才后知后觉出言顶撞以下犯上已是一条大罪过，不由不再同她争论辩解，只是低了头叩首，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奴婢……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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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格格有所不知，本宫的名声一向不好，小气一词实在是高看了。”
她宫外的青涩的模样还未散，顶撞起来虽不顾后果，整个人却依旧清澈的不像话。
丫头口中的丰嘉常命我克制，心躁之时不可妄动。于是侧眸打量起乌观，她缄默的跪在那里，后脊完美的伏作卑微的弧线，老滑头早已舍弃了这丫头，只求我雷霆之怒不殃及鱼池。
这才是浸淫后宫该有的姿态。
一巴掌扇上去，很用力，手心先是痒，又突突的疼，原来打人的代价这么大。委屈的眯起绣眸，秋波朦胧泛水花，千般万般的娇怜练的浑然天成。一壁命乌观来揉掌心，一壁怨嗔道。
“本宫应以心狠手辣称之尚可。”

【那声知错说的心不甘情不愿，不过是居于这偌大宫廷所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她既为主子，当有制衡属下的手段，只我尚未摸清便招惹了，虽有些莽撞，却依仗家族抑或品阶而怀有侥幸。】
【下一瞬，随着‘啪‘一声清脆的响，身子由于惯性偏了两寸，脸上泛起火辣辣的疼，手不由抚着脸颊。怔忡过后极为不可思议，抬眸牢牢盯着她，一副娇媚可人又略含委屈的模样下，怎就会有一颗如此凶神恶煞狠毒泼辣的心。胸腔起伏震荡，我承认这般手段实有震慑之效，心中却恨极，银牙咬着下贝，眼眶含泪，却硬是忍着不落下来，也不语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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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见犹怜的样子，真比我练了几年来得自然可疼，到底是年轻，那底子那朝气我便比不过。
殷探奉来茶盏，掀盖刮口，橙皮普洱沁出香甜的味道，我不比别人作势，喝茶喝最苦的，装模作样故作高深。我喜欢香软的东西，嚼在嘴里那般甜腻。
膳食如此，却非人。茶雾氤氲，打湿卷曲的睫毛，潮乎乎的黏在眼皮上。
“起来，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