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经理会遇到那种事情，真是不幸啊……”
“是啊，他明明是个好人。”
“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的吧。谁会知道下一秒发生什么？”
“说的也是。咳，这也是私下才能够说的事情了……你们说，谁最有可能成为新的经理？”
“——啧。村田，这可不是现在能说的事情。”
“所以说这是私下才能说的事情。的确他身上发生了不幸，但是工作也很重要。”
“哈！反正新经理不会是你。”
四月份的时候，公司的经理遇到了一起车祸。
在去医院的路上佐藤经理就去世了，而肇事司机却不见踪影。事故发生在冬木市还未装上监控的路段里，打电话给救护车的是匿名电话。
人生真是难以预测。
不过对于其他人来说，佐藤经理的悲惨遭遇只意味着一场枯燥的葬礼和一个升职的机会。
公司里的人都在议论等到经理的头七过去之后，谁会成为新经理。
会成为新经理的人不是开发部的卫宫，就是策划部的言峰。
大家虽然议论纷纷，但是对于这个事实都心知肚明。
午休时间。
在公司的茶水间，间桐雁夜一边泡着廉价的茶叶一边和经理候选人之一的卫宫切嗣闲聊。
他的视线集中在泛着泡沫的茶水上，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八卦。
“卫宫，你对这次晋升有把握吗？”
“…………我无所谓。”
卫宫切嗣用手指夹起香烟，吐出白雾。
他斜过眼打量着雁夜，直到这个文艺青年全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你总是喝这种东西吗。”
“没办法。医生说我要少喝点刺激性的饮料，这对身体不好。”
间桐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和另一只眼睛相比颜色稍微淡了点。
他的左眼到现在还是不能看清楚东西，这是上次那场大病的后遗症。
与需要考虑身体健康的间桐不同，卫宫切嗣可以让尼古丁随意侵蚀自己的身体，也可以痛饮咖啡。他把咖啡均匀的搅开，等到打探情报失败的雁夜悻悻离去才把砂糖和奶精丢进纯黑的咖啡里。
和这个人畜无害的同事相处了有三年，卫宫切嗣还是细心顾虑的不让他人知道自己的口味。
把烧到尽头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切嗣啜饮了一口奶咖，微微皱紧眉毛。
他绝对要爬上经理的位置。
这个职位对于自己来说就是那样的重要。更高的位置意味着更多的月薪和机会，这样的差事再合适自己不过了。
不过这也不代表刚刚切嗣所说的“无所谓”是骗人的的。
绝对要爬上这个位置和自己是否在乎这个位置并不相干，尤其是当竞争对手是言峰绮礼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
想到对方那张眉毛分叉的蠢脸，卫宫切嗣捏住纸杯的手都忍不住稍稍用力。
“……要是输给那种家伙，还有什么脸继续在这里混。”
拥有一张眉毛分叉的蠢脸的男人正坐在自己座位上吃午饭。
还没来得及把勺子里的麻婆豆腐送到嘴里，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啊嚏——！”
言峰绮礼打喷嚏是相当罕见的事情，因为他是个身高一百九十三公分的健壮男人。虽然他梳着乖顺的中分，带着金丝边眼镜，但是这无法让人忽视他全身上下的肌肉。
这身钢铁的身躯百分之九十九由每日挤电车而练成，剩下来的百分之一则归功于他在武术修行上的锲而不舍。
最重要的就是，虽然言峰绮礼被卫宫说成拥有一张蠢脸，但是他并不蠢。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言峰绮礼的五官端正（眉毛并不包括在这个范围内）。
有些困惑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言峰绮礼决定继续吃午饭。
泰山餐馆的外卖给他提供足够的能量，让他能够一心两用。
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企划书，言峰思量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份企划书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针对公司产品的产品生命周期进行的调查、总结，以及对下一步前进目标的预设。给出了具体的实验方案，也考虑到公司各个部门之间息息相关的运作。
就企划书而言是无可挑剔的，也是目前公司迫切需要的优秀意见。
而言峰苦恼的并非是怎样让这份企划书更加完美——

他苦恼的是，自己要不要把它交上去。
毫无疑问，假如在这个节骨眼把企划书上交，言峰会获得上司的赏识。
可这对言峰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并没有成为公司经理的意愿，更没有和那个卫宫切嗣竞争的打算。办公室政治的有趣之处就在于这里，当某些风声传的太响时当事人也会有所耳闻。
与卫宫切嗣的纠纷是无意义的。
假如时间再倒退一点，到自己刚入公司的那会儿、说不定会热血上脑的争取一个对自己来说毫无意义可言的位置，由此来博得对方的视线。
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言峰绮礼只想安安稳稳的完成工作。
枯燥的工作。
“言峰，你刚刚打了个喷嚏？真是罕见啊。”
从工作隔板上探出一个水蓝色的脑袋。
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这个来自爱尔兰分公司的代表员工英俊的令人火大。
言峰眯起眼睛。
“喂喂，不要摆出那种表情来啊。啧，真是个惹人讨厌的家伙。”
“库丘林，你不该忘记自己的立场。”
“——好吧。你在做什么？”
半年前才转职到日本总公司的策划部，库丘林算得上是言峰的部下。
气氛稍微有些难堪，传承神话里同名英雄的豪爽脾气，库丘林转移了话题。
他走到言峰的座位后看到电脑屏幕上的企划。
赞赏的吹了个口哨。
“完美。不愧是公司里的优秀员工，连午饭时间都想着工作。”
“这是一个职员应尽的职责。”
“哈。看你的样子是想要角逐经理的位置了？真是尽心尽力。嘛，不过你的确拥有这样的实力就是了。”
不论是在日本还是在其他国家，库丘林在阅读空气方面相当糟糕。
在日本、尤其是工作职场这种人们都过分敏感的场合，大声喧哗这方面的事情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其实库丘林也并没有特别大声的嚷嚷，只是以一种普通的姿态把这句话说出口而已。
不过听到这些话的人会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库丘林，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我总没说什么坏事吧？”
“库丘林。我不想说第三遍。”
言峰绮礼并没有提高音量，用一贯沉重的口吻说着。
只不过这次他的口气里多了些威胁，威胁比大吼大叫有效多了。
库丘林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他收敛自己轻佻的表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果然不管怎么样我都看不惯你这个家伙。”
那种冷冰冰的眼神，好像是在瞪着自己的。但实际上，他眼神里是一片无底深渊，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库丘林挠了挠头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松了松脖子。
——哈啊、为什么自己会摊上这种糟糕透顶的上司呢。
只要有间桐雁夜在身边，小道消息就接连不断。
或许是久违的办公室变动让他的职业病发作了（在公司里负责担任文书编辑），间桐总是旁敲侧击的告诉卫宫有关公司职务变动的消息。
策划部里库丘林的那句无心之言显然成为了新的八卦，越传越离谱。
当这句话传过两个部门来到开发部的时候，内容已经从库丘林的一己之言变成了言峰绮礼对经理的位置势在必得，不会输给任何人。
这个任何人单指卫宫切嗣。
“哈。还真敢说。”
卫宫捏着香烟露出了个嘲笑，表情里却完全没有笑意。
他现在觉得有些头疼。
理智上清楚言峰绮礼那种男人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身为雄性的奇妙好斗心却被这无聊的流言给激了起来。就算言峰对这个职务毫无兴趣，顶层也是看实力做判断。
会有这样的流言显然就是言峰绮礼近期可能会给出什么优秀的业绩，这影响卫宫的打算。
而卫宫的想法是正确的。
差不多一周后，言峰绮礼在公司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那份企划。
卫宫的确在工作上有着出彩的业绩，他维持着自己那份优秀的表现。但是所有的公司都期待能够有能够创新的人在。言峰绮礼或许在生活上一成不变，但是显然他在工作上拥有更加灵活的头脑。
上司对言峰的新企划赞不绝口。
这可能让卫宫追逐经理职位变得有些不妙起来。
比平时更快的结束了自己的工作，切嗣决定久违的去喝一杯。
有的时候一两杯小酒能够让僵硬的头脑活跃起来，这绝对不是闷酒，而是为了开发头脑而选择的一种临时备案。
而且切嗣的确劳累了很长时间，他值得获得这样的休息。

驱车前往新都的居酒屋哥本哈根，今晚夜色好的令人毛骨悚然。
把车停下的时候切嗣下意识的看了眼天空。是月圆。
切嗣并不是这家点的常客，但是来的次数也不少，见到店长能够稍微说上几句，算是点头之交。店长拥有一个女儿，现在差不多是高中生的年纪，拥有一双猫一样的眯眯眼。
在这家居酒屋里切嗣能够觉得安宁。
不管是店长还是他的女儿音子，都是体贴豪爽的人。
今天为了放松一会儿比平时更早下班——这是菁英的特权。而居酒屋一般要等到夜深才会正式开店，所以当切嗣进去的时候里面基本上没有人，店长正在台后擦拭玻璃杯、只有一个男人坐在吧台上。
从背影来判断，切嗣认为自己这个时候最好转头就走。
但是那个人现在显然应该正在加班，大概只是看上去像的人吧。
带着这种侥幸心理，切嗣将错就错，干脆直接坐在那个人旁边，直接向老板点单：“麻烦来一份清酒，再随便来些下酒菜。”
等到他点完自己想要的东西，才想起来要确认一下旁边人的脸庞。
切嗣看到的是言峰那张令人苦闷的侧颜。
他因为面无表情而抿着嘴唇，从旁边来看嘴角像是下垂一样。
不过和在公司的时候感觉不同，那双棕色的眸子没有那么锐利，更多的是无聊。
他手里拿着装满啤酒的玻璃杯，冷淡的打着招呼：
“在这里能看到你、真是奇遇啊，卫宫。”
“…………这边才是。你没有加班吗？明天太阳说不定会打西边出来。”
回答着一些不知是讽刺还是客套的话，切嗣掏出香烟点燃。
果然应该直接转身离开的。
把没有吸完的香烟粗暴按灭，切嗣皱紧眉毛。
“哈，这边只是在一个人喝闷酒罢了。”
淡淡的回应着切嗣的进攻，言峰把注意力集中在泛着泡沫的啤酒上。
金黄色的液体，入口苦涩又廉价，相当容易饱腹。
言峰把眼镜摘下来放到一边，豪爽的仰头喝干这一杯酒。在卫宫的注视下，他的喉头像是一枚橄榄，上下滑动着。
——无趣的男人。
切嗣想着。他点的酒水也摆了上来，与简单粗暴的啤酒不同，清酒需要好好品尝才能够体验其中韵味。素白色的酒瓶里温着分量适中的清酒，与酒瓶配套的猪口浅浅一弯，做工严谨的让人爱不释手。
松开紧紧勒住脖子的领带，切嗣小酌着。
舌尖传来微辣，酒水滑顺的进入胃部。诚实的说并不是什么让人眷恋的味道，但是这种洗刷般的感觉令人欲罢不能。
店长体贴的给切嗣送上下酒菜，是一小碟鱼干。
调味料的味道已经完全渗透在酥脆的鱼干里，连骨头都不用取就可以直接嚼碎。
鲜美稍咸的下酒菜恰到好处的中和了清酒带来的苦味，进食时大脑有些晕乎乎的。
假如没有身边人的话，这次的休息称得上完美。
切嗣的手指持着那素白色的猪口，把他的手指映衬的熏黄，显得粗糙。
言峰已经喝了足够多的啤酒，他忍不住瞄了一眼卫宫的手指，有些怀念地说：“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和你一起喝酒了呢，卫宫。好像还是我刚入公司的时候，有一起喝过酒吧。”
手稍微顿了顿，切嗣把猪口放下。
“年轻人就不要学着老人回忆过去。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我比你年长。”
“——抱歉，因为看上去比我还要年轻，就忍不住用了这样的口气。”
到刚刚为止都是板着的面孔突然笑了起来，言峰把眼镜推得更远了些。
他托住侧腮，大大咧咧的打量起卫宫切嗣。
“那个时候和现在比起来也更加年轻。像现在这样成熟冷静的坐在你身边都办不到。”
“哼，还真敢说。”
嘲笑了一声，卫宫切嗣乘上浅浅的酒意，回忆起那个时候刚刚入社的言峰。
面孔与现在比相差不了多少，但是完全就是两个人。当时完全没有闲暇去考虑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光是对应这家伙没理由的亲近就费劲力气。这并不是说卫宫是个冷艳高贵讨厌热情后辈的上司，而是本质察觉到言峰绮礼这个男人本身就与自己不合。
言峰入社的时候是在冬天，刚巧赶上公司的年关大会。

那一次自己被灌酒，估计是喝醉后在后辈面前丢了丑，辜负了他的期待……反正在那次以后言峰就收敛了自己过分执着的姿态，变得冷静起来。这同样并不令切嗣觉得欣慰，恰恰相反——和之前相比，这样的言峰绮礼更令人起鸡皮疙瘩。
等到教育期结束后，言峰没有丝毫犹豫的转到了策划部。
自那以来，两个人就从上司与部下变成了竞争对手。
三年来言峰绮礼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发型、长得更高，因为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而不得不戴上眼镜，他身上的气质也变得越来越圆滑与稳重。
说到底从头到尾都只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在一人乐罢了。
摇了摇头，切嗣给猪口续上酒，决定集中心思考虑接下来自己该怎样让上司眼前一亮。
但是言峰似乎有些醉了，他不屈不折的继续着刚刚的话题，隐约有些当初的影子。
“你就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会突然对你失去兴趣。”
“半点兴趣都没有。对于我来说是值得庆祝的好事，对于你的想法也不打算多问。”
闭上眼睛把清酒喝掉，切嗣的声音有些模糊。
“两个人都是成年的男人，又不是在读书的小鬼。难不成你想要谈论友谊的重要性吗？当初只不过是因为公司的分配，所以才成为你的辅导上司的。擅自有期待是你的事情，我没有为你的想法买单的责任。早就过了追逐梦想的年纪，成熟一点吧。”
“早就过了……追逐梦想的年纪吗……？”
咀嚼着切嗣的这句话，言峰突然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那还真是讽刺啊。卫宫切嗣……”
“……居然对前辈直呼其名吗……、”
“应该成熟一点的是你才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擅自给人期待的是你才对吧。那一天告诉我你有梦想的人，就是你啊。当然，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成熟到能够冷静对待期待被折断的事实，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是相当有趣的。”
言峰绮礼温和又冷酷的声音让卫宫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他伸出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尽可能的挡住言峰锐利的视线。
——的确，自己有个埋藏在内心深处梦想。
——但是，那不是可以随意告诉他人的事情。
尤其是面对言峰绮礼这种本能性令他不安的人，就算是嘴巴裂开来也说不出口。
“你在说谎。对你我不可能透露什么。”
“是吗。那么我给你一个忠告吧，卫宫前辈。”
言峰绮礼的口气里带上了辛辣的嘲讽。
“你的酒量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糟糕。”
说完，男人把酒钱放在吧台上，转身离开。
只留下切嗣独自一人。
卫宫喝的并不多，这样的小酌并不会给他的驾照抹黑。在回去自己那个小公寓的路上，他努力把言峰那吵人的低沉声音甩出脑海。
已经很长时间没和对方聊过天，那个男人从愣头青变成这样的人，有些意外。
言峰磁性的声音仿佛噩梦般盘旋在耳膜里，嘈杂的不行。
这让卫宫情不自禁的想假如他和言峰在另一个世界里相遇会变成什么样。没有和平枯燥的办公室生活，也没有装模作样的社交令词，更加直接粗暴的相遇。
那样说不定更加干脆利落，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惹人头疼。
“我的酒量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糟糕……？”
他呢喃着这句话，反复琢磨，却想不到什么。
本来去哥本哈根小酌一杯是为了放松头脑，好有些灵感。但是现在来看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切嗣觉得很累，所以当他走进公寓的客厅时，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扑到沙发上，疲倦地看着天花板。
这间公寓相当舒适宽敞，却没有什么家具。即便切嗣想要把这里弄得一团乱也办不到。
“究竟是在说什么……那个男人。”
这个时候清酒的后劲上来了，切嗣闭上眼睛，爬到寝室里。
然后他做了个梦。
他做梦梦见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有海的味道，还有一些司空见惯的绿化。那个少女背着手冲自己笑着，在人来人往的都市里一袭白色的裙子是那样显眼，眼神明媚的像是春日的阳光。
然后他发现自己在梦里变得年幼了，四肢变得短小，身体变得无力。
原以为忘记的那种情绪在心里翻腾发酵，难以忍耐。
顺着脉动的鲜血送到全身上下，切嗣察觉到自己张合嘴巴说了些什么，少女就更加快乐了。她眯起眼睛，走向自己，伸出手来。
紧接着场景发生了变化。
变成了在夜晚闪烁着光辉的小溪边，她那样温柔的看着自己，让切嗣以为自己就要融化在夜色里了。澎湃的血液在那个时候沸腾了起来，变成了纯粹的、原始的冲动，凝聚一些绝不可能再有的东西集合在心脏里，紧紧纠痛。
喉咙干燥起来。
〖凯利，你想变成什么样的大人呢？〗
她的声音那样清晰地响了起来。
打破了这样梦幻的场景，清晰到让大脑隐隐作痛的程度。
心中的热血与酝酿着的情绪瞬间冷却了下来。
“咳咳……哈啊！”
然后切嗣从梦里惊醒，他茫然地眨着眼睛，额头上全是冷汗。
接着他的那种茫然转变成了一种空洞的悲伤。
他坐在床上，按住自己的面孔。
那是一种不会给任何人看见的脆弱姿态，男人蜷缩起身子，用幼猫啜泣般的声音呢喃着。
“那是不可能的啊……”
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言峰绮礼讨厌独自一人喝闷酒，也不喜欢事情超出自己的预料。
就好比那个愚蠢的部下随意把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以至于自己可能会在无意中获得麻烦的位置。他并不想成为新经理，更不想获得那些夸奖与奉承。
这些琐碎话语除去让人焦躁之外毫无用处，言峰无法对他们的夸赞感到高兴。
所以他早早的下了班，想要消遣一会儿。
但是言峰没有料到会遇见切嗣，他还那样大大咧咧的坐在自己身边。那个举动使得言峰心里某个角落蠢蠢欲动起来，但他忍耐了下来。
卫宫切嗣抿着猪口品尝清酒的侧脸，标志的不可思议。
他总是那样眯着眼睛，却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看过来。
一开始还有闲情雅致回忆当初记忆里那个冷酷到让令人心里发麻的英俊男人，可是随着对话进行，愤怒主导了整个话题。
——卫宫切嗣，不记得了。
对于那件可谓是改变自己的事情，这个男人连记住的打算都没有。
与变得更加空虚的自己不同，卫宫切嗣还是那个样子。
这令言峰感到不公。
他开始怀念起那个时候愚蠢的自己。那样执着、有目标，把卫宫切嗣当成一个可以效仿的人物来看待。然后这个目标被打破了，言峰再次失去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变成和卫宫切嗣一样的人并无法挽回自己与生俱来的扭曲和空虚。
啊，那个时候多美好。
一味的追逐着卫宫的背影，企图与他共享充实的感觉。填补自己异于常人的地方，像是普通人一样感受到酸甜苦辣，最重要的就是、能够像普通人一样感受到幸福。
言峰曾经那样期待卫宫能够给自己来带不同的答案，以至于这份期待衍生成为了希望。
他还记得自己目标破碎的那一天，卫宫切嗣和自己说过的话。
在年关大会上被上司灌酒，整个人都醉醺醺的。最后不得不由言峰绮礼带他回家，那个时候卫宫的头脑因为危机感而清晰了些，勉强邀请言峰在自己的公寓里稍微坐了一会儿。
当言峰端来一杯热水给他好让他舒服一些的时候，对方以一种过分灼热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双无神的眼睛多半是被酒精点燃了什么美好的回忆，闪烁着暗光。
卫宫切嗣说——“言峰，你究竟想要什么？”
不用多说，在过分的惊愕与狂喜之下，言峰一时间没能拿稳水杯，任由它摔裂在地板。
他几乎就是狂热的按住卫宫的肩膀，头脑像是被光明照亮般一片空白，没能及时说出自己想要问的问题。在他的嘴唇颤抖着吐出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之前，卫宫和平的、顺从的笑了起来，他呢喃着：“我呀……即便是现在，也想要成为……正义的伙伴呢。”
言峰松开手，微微后退一步。
他的脚后跟踩到玻璃杯的碎片，发出清脆的嘎啦声。
“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所以长大以后就放弃了呢。不过……果然……”
脸上有着醉酒后的红晕，卫宫切嗣浸泡在自己的模糊视线编织而成的世界里，微笑着。
“我……没办法放弃自己的梦想呢。”
至此就是言峰和卫宫绝对无法跨越的差距。
言峰绮礼感到愤怒，为这样明显的察觉感到不满。一直以来以为是同样空虚的人，竟然拥有这种愚蠢的固执。比小孩还要无可救药，这就是被自己当成同类的人吗？
假如是言峰是为了找到明确的目标而拼死看上去似乎拥有一个梦想的话，那么卫宫就是因为自己的梦想太大太艰难而看上去毫无目的的男人了。
到达极致以后变得相似起来，就是这样的关系。
过去、现在、未来，言峰和卫宫都不可能相似。他们越是奋力，就离得越远。
事实上在这之前言峰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同样是拥有威严气魄生人勿近的男性，自己毫无余地的隔绝了一切除卫宫以外的人，不管是上司还是同事，他们对于言峰的看法是：可靠，但并不是可以坐下来一起喝酒的类型。而卫宫切嗣在人际交往上那样明显的表露出不耐烦，他的身边却总是有人靠过来。
“卫宫君虽然看上去很可怕……嗯，其实也很可怕啦，但是并不是坏人。”
“卫宫——切嗣？哼，阴沟里的老鼠。只有工作上的能力值得信赖。”

“只要是卫宫君说OK的事情，基本上就可以信任了。虽然方法有些那个……”
来来往往的人当中，嫌恶也好敬畏也罢，都有着对卫宫切嗣这个男人的独特见解。可是言峰永远也得不到这样的理解，这样的正视。他们没有分析言峰的欲望，也没有理解他的想法，只是远远的看着然后下个大致的结论：嗯，这是个有前途的人。
然后呢？就继续自己纷纷扰扰的生活。
在期待……不，希望被打破的时候，言峰觉得自己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海水里。
自己站在脆弱的冰面上，笔直的下沉。
漆黑冰冷的海水让他不得呼吸，这种苦闷感又一次回到自己身边。他看见破冰口那里闪烁出刺目的光芒，将那些沉浮的冰块照的闪闪发光。
零零碎碎的回忆涌了上来，他伸出手按住自己的脑袋，然后看向一身酒气还傻笑着的卫宫切嗣，有生以来最为猛烈的憎恨涌了出来。
他向卫宫走去，然后伸出手扼住对方的脖子。
在用力之前，卫宫切嗣突然睁大眼睛，迷迷糊糊的、醉了酒的眼睛，带着怪异的引力。
“…………言峰？”
于是言峰绮礼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把卫宫切嗣丢去寝室的床上。
他尽到一个部下的责任清理干净地面上的茶水与玻璃碎片，离开了这个公寓。
言峰可以确定，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理解自己了。
因为就连卫宫切嗣都不是自己的同类，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人了。
言峰的工作非常顺利。
他很快就不再是需要指导的新人，在独当一面的那天转职到策划部。慢慢的换了个发型，慢慢琢磨出自己的本性，然后慢慢的……尝试忘记曾经在卫宫身上品尝到的猛烈憎恶。
直到今天——言峰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发自内心的痛恨着这个男人。
就类似于天敌般的痛恨。
卫宫切嗣、居然忘记了那一天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昨晚的月色好过头了，第二天天气阴沉沉的。在这个空气污染并不严重的城市里，汽车的鸣笛声总能够长久的回荡在空气里。
卫宫早早的醒了过来，差不多五点钟的时候淋了个晨浴。
他有些头疼，那么一小瓶清酒的后劲居然这样强吗？
睡眠不足加上轻微的宿醉，让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那个该死的梦，一定是因为和言峰绮礼不期而遇才使得过去的伤口剥落出来。
“切——还真能干。”
卫宫切嗣不是这种程度就会认输的男人，他松了松自己的脖子，发出嘎啦嘎啦的骨骼移位声。他在洗手池前照着镜子，看进镜面里那个留着胡茬的男人的眼睛里，满足的捕捉到其中的斗志与狡诈。
“要是这样就输了的话，我还算什么前辈。”
拍了拍脸颊给自己提神，买了二十四小时营业快餐店的早餐汉堡，卫宫切嗣驾车前往公司。
结果他出师不利，在电梯上与言峰绮礼狭路相逢。
言峰相当绅士的在电梯门关上前一秒为卫宫切嗣开了门，装模作样地推了推眼镜，假惺惺地笑着：“早上好，卫宫君。”
“……啊，早上好，言峰。”
他们都假装昨晚没有在哥本哈根见面，有着成年人独特的做作。
而两个人都是气质严肃的类型，所以当他们到达所在楼层、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引得周围人瞩目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二人一路无言，到达各自的部门分道扬镳。
卫宫刚刚走进自己的办公桌，间桐雁夜就凑了过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卫宫君，你和言峰……一起上班？”
“怎么可能。只不过刚巧在同一个电梯里罢了。”
“哈啊——那就好。不过话说回来，经理的位置你可能有些危险了哦。公司里的女孩子们都在说，上司很看好言峰的那个提案、你打算怎么办？”
“之前也说过了，我对经理的位置无所谓。”
有些头疼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卫宫面无表情的看着间桐。
不过随即，他就露出一个极富男人味的笑容。
“但是，我也没有输给自己后辈的打算。”
将公文包里的资料拿出来，卫宫端端正正的坐在电脑前。
“离下午的会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足够我反击了。”
拍打键盘的声音有条不紊的响起。
间桐托着下巴，看向卫宫的侧脸，无意识的感慨了一句。
啊，果然工作认真的男人很帅气啊。

“……就是这样，我认为公司不应该将着重点放在单一的产品效果上。的确那很重要，不过目前我们的产品生命周期非常稳定，呈现扇贝型。开发部分部的技术开发部在质量上能够做保证，最大程度的开拓产品可用性。所以我们需要的是更新市场拓展，那就是收购与合并。寻找更多可以合作的股东，压碾其他公司的发展余地，才是胜利的第一步。”
经由麦克风放大的磁性声音说不上洪亮，但是中气十足。
卫宫切嗣一边将幻灯片点开，一边把自己的报告详细说出。他并没有过分强烈的肢体动作，只是在阐述自己的事实。
相当粗暴却又有效的工作企划贯彻着他的个人风格。
加上近期因为经理职务空缺，董事会也有派代表过来研究会议。
卫宫沉着冷静的态度，无懈可击的阐述和充分的调查，让人眼前一亮。
在这次的会议结束之后，卫宫被留了下来。
当他再出会议室时，脸上带着一个事业成功的男人的笑容。
的确言峰的企划也很优秀，拥有独特的见解。不过和卫宫这个惊人的大胆提案比起来，还是少了些果敢。双方的业绩都无可挑剔，但是要说起资质与行动力上的大胆，还是由前辈的卫宫切嗣来担任经理一职比较合适。
在一周后的公司会议上，上司宣布了由卫宫切嗣担任经理一职。
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的不仅仅是卫宫自己，还有言峰。
下班的时间到了，顺利晋升的人总是摆脱不了社交应酬。不过这次卫宫罕见的有些愉快，这可能要归功于他身为一个男人的成就感得到满足吧。而且间桐比晋升的他还要亢奋，带着怎么看都可疑的笑容拍着自己的肩膀，大笑着说“我就知道卫宫君能行的”。
开发部的同事们热情的打了电话愉悦店铺，打算好好喝一场。
吵吵嚷嚷、不像是平日加班紧张的部门，都由衷的为卫宫切嗣的成功而高兴。就连一向喜爱压榨员工的上司也对这件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就让他们放松一下吧。
只不过这种愉快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
“框框。”
不识趣的敲门声，众人看向声源发现是言峰绮礼。他微微笑着，为了引起人注意而用食指敲了敲门板，满意的看见卫宫脸上的微笑垮下去后，用一贯低沉的声音说：“卫宫君的庆祝能不能让我也来凑一下热闹？作为曾经的后辈，看到前辈的活跃，心里也很感慨啊。”
说谎。
切嗣一瞬间就在心里下了这个结论。
但是言峰说的话似乎又不是全都假的，这种说话方式最令人厌恶。
周围的人不疑有他，只是为言峰这样主动的态度感到惊讶，很快就接纳了他。
然后在餐局里，言峰绮礼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圆滑与健谈。
而这一切都只是让卫宫切嗣的心情越来越差——正确来说，是越来越恐惧。
说笑着的同事们讨论着今后的仕途，间桐更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很快卫宫会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的事情。
言峰优雅的拿起玻璃杯，镜片在灯光下反射出光来。
“呐，你们知道吗？卫宫君……喝咖啡的时候，其实会放很多砂糖和奶精的。”
他冷不丁丢出这个话题出来。音量并不高，却奇妙的掌控了全场的话题。
微妙的冷场，由间桐雁夜打破。
他颇是惊讶的看了一眼切嗣，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长音：“诶——这样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啊。因为卫宫君好像不是那种类型……言峰君，真亏你知道呢。”
“不，也没什么。只不过曾经是他的部下，所以就把这个记下来了。那个时候也有些吃惊，没想到卫宫君其实是个甜口。”
卫宫切嗣觉得自己的指尖因为寒冷而开始发麻。
他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企图凭此取回一些温暖。
言峰的视线透过镜片锐利的刺在他身上，带来莫名其貌的危机感。
身体蠢蠢欲动，想要把酒杯砸在言峰那张脸上，叫他闭嘴。
但是卫宫切嗣办不到。
于是言峰继续说了下去，显然他口中那个与众不同的卫宫切嗣很受大家欢迎。
“诶——没想到卫宫君是这样的人啊。”
“真是意外。不过、稍微有些有趣不是嘛。”
“言峰君你还知道什么内料吗？说出来分享一下嘛！”

“没错没错，当上经理也别得意起来哦。哈哈。”
抿了一口啤酒，言峰绮礼笑着继续说。
说卫宫切嗣总是吃垃圾食物作为午饭；
说卫宫切嗣有的时候会把领带结打反；
说卫宫切嗣看到模型枪就会移不开眼。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歪了歪头。
“对了对了，卫宫君曾经和我说过——他啊，想要成为正义的伙伴呢。”
这句话一出来，餐桌上的气氛到达了最高潮。
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颇是愉快的模样。
间桐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伸出手按住切嗣的肩膀，撇去眼泪：“哈哈……卫宫，没想到你小时候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啊。正义的伙伴……嗯嗯，有理想真是太好了呢。”
但是切嗣没有回答他的调笑。
他只是低着头，因为惊恐而瞪大眼睛。有冷汗从额头上滑下来，微微濡湿西装下的衬衫。
间桐察觉到他的异常，收敛了笑容。
“……卫宫？怎么了……？”
“………………不，什么都没有。”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平静，卫宫切嗣抬起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脸：“可能因为今天的会议有些累了，我想先回去了。”
“噢？这样啊。”言峰则流畅的接下他的话头。“那样的话，能不能顺路送我一程？”
他笑着看向切嗣，那双从未映入过任何人的瞳孔里，满是卫宫切嗣藏不住惊慌的面孔。
“我家就在这附近。”
丢下一群人“诶——言峰和卫宫逃跑了”的抱怨，言峰绮礼主动离开座位，不给卫宫开口拒绝的时间。他甚至有礼貌的替自己的前辈拉开门，一副乖顺的模样。
卫宫切嗣在犹豫了几秒之后，给自己点上一根香烟，起身离开了。
等到他们两个人离开之后，议论再开。
“没想到言峰意外的是个健谈的家伙嘛。虽然内容都只是在埋汰卫宫君，但是很有趣啊。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其实挺不错嘛。”
“是这样吗……、”间桐很想附和这句话，可是他想起刚刚卫宫的那种表情，却无法淡然的付之一笑：“是这样就好了。”
夜风让人的头脑稍微舒服了一些。头昏脑胀、恐惧和想要吐的感觉缓和下去，卫宫切嗣站在车旁边，冷冷的瞪着言峰绮礼。他烟头上的火星一闪一闪，白雾融合了黑夜变成了淡青色，还来不及飘到空中就消散了。
“…………你是怎么知道那些的。”
“哦呀哦呀，在哥本哈根的时候我也有过提醒吧。你的酒量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好、这句话。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っ、！！”
完全想不起究竟是怎样让对方得知这个秘密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当年那场酒宴里、喝醉的自己肯定说滑了嘴。也是从那次之后，言峰绮礼对待他的态度转变了。
“你觉得这个很可笑的话是你的事情。没能成为经理就做这种事情来满足报复心理吗？”
香烟的热度，还有苦味。卫宫切嗣逞强的露出嘲笑，企图激怒对方。
但是这蹩脚的挑衅只是让言峰绮礼笑得更加开心了，他走过去，按住卫宫切嗣捏着香烟的那只手，那样近以至于两个人在靠近一点就可以吻上了。
言峰绮礼一字一句的说：“不，我是真的很高兴你成为了经理。”
“那你为什么——”
“卫宫君，其实啊、我最近一段时间，有买车的。驾照也已经考好了。”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但是，前段时间因为发生了点事故，新车就直接报废了。可能是因为我长时间锻炼身体，所以除去一些淤青之外并没有受伤。”
“…………………喂，你，难道……”
“因为车子坏掉了，所以才不得不麻烦你开车送我回去的。不过，像是卫宫君这样成熟的人、还是我的前辈，一定不会介意这点小事的，对不对？”
言峰绮礼笑着。
在卫宫切嗣回答之前，他吻了上去。
=END=

好棒

言峰君的发型是心理转换的关键吗2333
（话说我看过这个……是在哪里呢……）

哦哦哦哦哦！！赞美楼主！！

妈呀！妈呀！甜死啦XD

好病啊不愧是麻婆！！！学车是去撞了前经理吗真是，太心机了wwwww为了切嗣君作出了很多呢

啊卡在最后的end，意犹未尽啊！
粮真美味，表白lz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