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002
上
寒冷、饥饿、疼痛...还有恐惧,这是他清醒过来的初衷。骤然睁大的黄金般的眸中,疏忽只存在刚清醒的那一秒,随后便是警惕与所有不信任情绪。
哪怕在这儿,这是他所熟悉的场所,他居住在这儿,然后他离开,跟随着自己的家人一起...而如今,他满目疮痍,且孤身一只回到被人强占了的领地。痛苦与悲哀让他再度充满逃跑的欲望与复仇的愤怒。无人会怜悯,无人会仁慈,更无人会救赎。这是他在一夜之间所明白的,更是父亲对他的所有教导。
清晨的露珠打湿了他身上的所有绒毛,他现在就像是还未脱离幼年期的崽子,无法为自己清理毛发,对伤口更是手足无措。靠另外那只不会令伤口造成过多疼痛的后肢支起已经开始虚弱无力的身体,他瘸着腿向那“盆地”中央慢慢靠近。
他不是傻子,在逃进这之前就已明白那结界的威力,更别提进入之后对那掩护的万年魂兽造成的死亡,他很清楚,占地为主的——是一位桀骜不驯的封号斗罗。
他停下了胆大妄为的移动,视线绕过四周的植物后别过头咬下数片绿叶,咀嚼它们,受着重伤的身体再次伏进泥土中,尽管狐狸的牙口并不能将那些令人反胃的植物咀嚼得细腻,但这种好似随处可见的植物只要被破坏表层,就已经开始变得有用了。
他回过头,将那些碎叶舔到伤口之上。因为先前奔跑时的撕扯与昏厥时雨水的感染,现在虽然结痂,但走动时一阵阵的钝痛提醒着他,还是有发炎的迹象。所以他冒险前来这记忆中的地方采取药物,看起来他并没有惊动那位残酷之人。
倒也是,现在的他,看上去不过一只普通的狐狸而已...别说魂力,就是力量都不剩多少了。他不知该为此感到悲哀还是高兴,但至少现在这药圃的主人暂时不会为他的到来而愤怒,他侥幸的偷乐着,覆了一层淤泥的前爪刨着先前那被咬下叶片的植物的根。待那与深色叶片不符的白根全盘露出时,他迫不及待一口咬下那些看上去并不美味的东西,就像是在完成进食一般。但实际上他依靠这些东西过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直觉告诉他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拖走那棵即将因为失去根基而无法汲取养分死亡的植物,又向盆地深处摸索了一小段路,找到了可以栖息的地方,那是树根长出沟壑一部分之后造成的一个凹陷。
他想也没想就准备在那安营扎寨。
放下那拖了一路的植物,再费力的找来木棍,一点点的将他的巢穴铺搭得不再潮湿寒冷,至于水源...他怎能放过以巢穴向左三棵树距离的一条小溪?运气好的话,他能在那条小溪中收获到一些小鱼和几条泥鳅。
不论如何,他算是暂时有了一个自己的家。
他又衔来一些现在能够到的浆果,最基本的储备原则他是知道的。何况饿了谁也不能饿了伤员的肚子,有了那位素不谋面的封号斗罗的结界,他可以将自己的小日子过的松缓而紧实些了。但不论如何仇恨也是不会被冲淡的,他冷静的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复仇之路总是得卧薪尝胆的,他挺过了最痛苦的一环,那其余的又有什么理由无法越过?虽然现在他魂力还未恢复,但他的痛苦不会被这样的理由截断。即便是挠是咬——是死,都得将复仇完成。
生。便是造物主赋予所有生灵的全部天赋,在死亡面前,所有的生灵都能爆发前所未有的潜力...即便后果还是死亡,但也有人追求着这昙花一现的“生”。但他只是在恐惧的驱使下激发了这被赋予的能力——那便是逃。
他知道从不为逃跑而感到耻辱,因为这是母亲对他第一课教学的内容。然后他还学到了周旋,迂回,让猎物耗尽体力后等待死亡。
但他的课程还未完结,母亲便以被那群小人谋害,何等可恨。他被追杀,父亲在为他拖延时惨遭毒手。他恨。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跑得再快些。恨父亲为什么没有抛下他远走,而是选择了让他独自一人残存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
现在事与愿违,他无法更改命运的编织,只能顺由命运磨砺自己,然后寻仇。
他用喉咙咽下那些不属于自己食物范畴内的植物们,有时用爪子剥下树皮,用舌头去将那恶心的东西送进腹中。没有营养,伤口虽然得到控制,恢复却还是缓慢。
他捉到过一条鱼,连一块鱼骨都不放过的吞咽进了肚。然后再未开过一次荤,他的伤口阻止着他下水,毛发上的淤泥与血液全都结成了块,蝇虫绕着他飞舞,告诉他,让他明白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垃圾。他又找来驱虫草,咀嚼后舔抹在了他的巢穴上,但只要外出寻觅食物,他还是会被那些可恶的小虫子追踪。
他从小就讨厌那些东西,除了萤火虫能让他感到瞬间的快乐,但别的虫子根本无法靠近他半步。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他开始习惯那些东西在他身上爬行的瘙痒,也习惯那些臂膀的嗡鸣。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比用舌头将驱虫草涂抹到身上会造成的刺痛一般的瘙痒要好得多。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下水道式生活了,这小半个月,在以前是绝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小半个月之中的任何事情。
得了吧。理智告诉他好汉不应提当年勇,他已经离那些锦衣玉食远去,永远也回不去。即便侥幸能够回去,也物是人非,物品是死的,但人心是活的。他的心脏只要还在那腐烂的胸腔中跳动着一刻,他就会将复仇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