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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做了一个混沌的梦，没有一分一毫的光芒，我甚至看不见自己，在黑暗里分不清我是在前进还是后退。直到有一双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
“秦桑低绿枝，巧了，我今儿刚背到这句诗。以后你叫秦桑，就是本公子的人了。”
我知道那个声音……是少年时的檀越。而我一直认为我的记忆是从认识檀越那一天才开始。本还在昏沉中，我听到了一阵十分急促的脚步由远而近，不由得本能的睁开眼，入目的除了清晨的阳光，还有檀越轮廓清俊的侧脸。
：公子，醒醒。
：有人未经通传进了院门，怕是有要紧事。
声音平静，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清晨，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檀越自小养在身边儿的家奴。撑起半边身子，从被子里露出一条白嫩的手臂，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
：我先回避。

漠北秋日里的风，扫过枯叶沙沙作响，穿过敞开的窗，阵阵吹拂在软烟罗帐上。烟青色的纱被清晨阳光透过，变成一层淡淡的烟雾一样的影子，睁眼时，一种湛蓝的眸色澄澈明净，尚有一丝朦胧睡意，宛如不知世事的孩子，可在下一瞬，瞳孔色泽又变回幽暗深蓝，永远是让人难以琢磨的危险深潭。
天生异瞳，不详之人，天煞孤星，大凶之兆。诸多预言加身，皆因那双异瞳，也曾纯善的稚心，在世人阴毒的流言下，在阴谋诡计里，渐渐被腐蚀，逐渐变得坚硬。
婢子来去均无声无息，四处静谧的近似可怕，直到被那阵仓促脚步声打破，慵懒一个翻身，抓住秦桑轻轻推搡在胸口的素手，白嫩嫩的很是细柔，如果忽略掌心因常年握刀而磨出的薄茧的话。抓着那白嫩素手抵至唇边，轻轻咬了咬，似有无尽缠绵眷念，忽略她说回避的话，懒懒散散道了句。
“进来吧。”
刚睡醒的嗓音尚有一丝沙哑，低沉好听，随着话音刚落，一道强劲步伐踏入内室，隔着帐幔只看到一个隐约的影子，“公子，收到线报，豺狼已经出山，是否收笼？还有一封密信，需要您亲自过目。”
放开怀中温香软玉，披衣下床，模样甚是庸散，却有着深入骨髓的清贵，若忽略左肩蔓延至胸膛的一道狰狞刀疤，与帝都贵公子并不差别，可那眉宇间的阴鸷，是杀伐之气过重。拆开密封的信，阅后一声轻笑，斜斜勾唇。
“西边北边都是动静不小，也不知今年元宵，还能不能带你去放河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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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由他牵着手，在手指上留下两道浅浅的齿痕，有点儿发痒。他一向如此，像狼一样，再温柔缱绻的动作都像是带着侵略性的撕咬。檀越披着衣服站起来的时候，我将被子往肩膀上拽了拽，坐了起来，乌木般的长发顺着肩膀垂落下来，略有凌乱。想来檀越大概已经习惯了，除却他远赴战场，我从来都在他身旁，所以避嫌在他眼中形同虚设。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探子来报，微微低着头，安静的如同一个个漂亮的木偶娃娃，连气息都轻的微不可闻。
：去年公子也没有带我。
：你喝多了，宿在了醉花楼。
听到同自己说话这才略略的抬起头来，话像是在撒娇，但是语气却太过寡淡，几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眨了眨眼睛，又思索了一会儿，又坐直了一些，被子顺着肩膀滑下了部分，单薄的肩膀露在空气里，隐约能看见里衣上绣着的一颗月见草。
：豺狼出山预谋已久，公子要我去杀了他么？

“如果几年元宵，还能在城里过的话，一定带你去。”
却不知，今年元宵，还能不能好好过了。暑末初秋，陈帝寿诞将至，如果秋天的时候，还在云中，倒是想去赏回回山的红枫，不知道，会不会如往年般，似鲜血般殷红。
“不用，自有人收拾，何必脏了我们的手。”
况且，大陈的帝都固若金汤，若连飞进去的苍蝇都抓不住，怕也枉有此虚名。阅后即焚，无人知道那是来自何处的密信，烛火卷噬信纸，只在即将燃尽的末端，隐约能见一支朱笔图案。
至书案边，简笔回了信笺，挥退影卫，踱步回至床边坐下，伸手一捞，半撑起身的秦桑便被搂入怀中，低头吻住那淡色柔唇，清晨微光照射在她眉眼，柔和得不谙世事般，半分没有一个杀手应有的模样，真让人喜欢啊，我手中最锋锐的利刃。半晌缠绵方才松开，凑得极近，可说的却不是恋人间眷念的话。
“一会儿我要去父亲书房议事，你去军中挑一队精锐，我要去一趟临县，近来沙盗愈发猖獗，得灭灭他们气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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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越生的清俊，人也风流，是云中出了名的清贵公子，但是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太过灼热，亲近他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悸动，不是恐惧，也更甚于喜悦，从以前到现在再到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这个吻太绵长，我觉得有些窒息，没有躲避也没有挣脱，只是下意识的轻轻攥紧了他的袖口。脸颊上泛起一层淡淡红，虽然神色依旧不起波澜，瞧着倒是更明艳了几分。深深吸了口气，便听得他在耳边吩咐，顺从的点头。
：已经入秋，沙盗不趁着这个时候去抢些家当，冬天怕是过不去了。
：除却沙盗，公子要远行吗？按照规矩，公子出行月余，我便要回地牢受训。
我是檀家的家奴不假，更是檀家从小驯养的刺客死士，哪怕如今我有了主子，但是训练是容不得生疏的。我是檀越的刀，不能钝。

摸了摸她披在脑后柔顺的发，我从未想过，幼年随手救下一个身骨羸弱的小女孩，会成为陪伴自己整整十年的人，为我出生入死连眼都不眨，我给她的只是一个名，她交与我的，却是命。
“ 我去和管家说一声，地牢你不必再去了。”
手掌从头发摩挲而下，抚至肩头，微微带力，让她靠在怀里，下巴因两日为刮而有些青茬，搁在头顶，蹭了蹭细软的发丝，属于阮秦桑的那股子熟悉而清淡的香味儿潆绕在鼻尖，眸底碧蓝幽幽沉沉，明明暗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 你可以，像个府里的主子般活着，杀人的事，你不用再做。”
是试探还是赦令，当一个杀手不再拿刀，是不是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我不想这把刀过早失去锋锐，却又害怕毁了她，或许是怕，这个陪我十年风雨的人没了，从此再孤身一人。
我害怕孤独，更害怕那些看似温暖射向我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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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便是主子，也不见过的轻松一些。回府中的时候，你说过不会再有人威胁你的性命，当夜就有人闯进来。
：你骗人，这次我不信了。
没有松开攥着他衣袖的手，只是闭上眼睛任整个人都陷进他的怀中，檀越的身上得味道真是太熟悉了，熟悉的哪怕我所有得弱点都在他视线之中都让我觉得心安。这整整十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像挣扎在地狱里。我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他死，我不懂为什么这檀府分明显赫一方却没有一个人想要救他。他就像一只被丢在最险恶的山谷中独活的狼崽儿，在无数次死里逃生之后终于将爪牙磨的锋锐，重新回到了他应该站在的山巅。就这十年，我从拿刀都在颤抖到杀人杀到麻木，现在让我放下手里的刀，我还能做什么呢？我轻轻摇头，依旧靠在他怀里，拒绝了他。
：十年了公子。
：生也为你，死也为你。
：我……不怕。

闻言，轻嗤一笑，似对主子二字嗤之以鼻，抬手搂着她纤瘦肩头，瞧着腕上一截繁杂纹饰的袖口，本就不是京中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对这劳什子绣品叫不上名，只知是蜀中最名贵的料子织就……这算哪门子主子？是了，曾经那些粗布麻衣寝食不安的日子不会再有，终有一日，我会成为真正的主子。
母亲活着时，因我而饱受欺凌，即便死了，我也要那些欺辱我们的人，子孙后人，世代跪拜。
而这世上，陪伴我最久的人，除了母亲，便是秦桑了。我要她活着……陪我一起活着。抚在肩头的手，稍稍带力，扶她坐直。
“ 活着，等我回来。”
素来不爱多言，鲜少有情绪表露，只言片语，已是难得真情流露。未再言其他，伺候晨起的婢子们已入内打理，而后，转身投入繁复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