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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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的风穿过回廊，卷起樱花树下一地的缤纷，轻柔地、轻柔地缭乱了我额前细碎的黑发，一如你用冰凉的手轻抚过我脸颊的温柔；
瘦弱的白色蝴蝶不肯流连于花丛，偏爱停在我的指尖，我的鼻尖，仿若你那淡漠中深藏着眷恋的目光，留恋在我的身边，久久不散；
晶莹的雪花如絮般飘落，蹭着我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眼前早已成一片微有起伏的雪地，那么纯净，那么柔软，那么像你那从不肯示于别人的内心，在我面前徐徐袒露，毫无芥蒂，一尘不染。
深夜吐露芬芳的昙花，清冷幽丽，遗世而孤，在漫漫长夜中孤芳自赏，却于晨光熹微中零落成泥，不肯教自己的美丽，被任何一人欣赏了去。呐，多么像你啊，苍白脆弱，遗世独立，阳光的温暖，哪怕照一点点在你的身上，都会让你心如刀绞，痛不欲生，所以，宁愿被整个世界遗弃。
于是啊——
微风乍起时，我在想你，
落樱纷飞时，我在想你，
群蝶缭绕时，我在想你，
飘雪如絮时，我在想你，
昙花一现时，我在想你。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可那些，都不是你。

<一>
踏入这个破旧的车厢，脚下的木板吱呀乱响。
一切如旧。
门旁那几株竹子，如今被雨水灌溉后，愈发青翠欲滴。
“怎么样，不错吧。”
他的声音一向很轻，像是怕惊起一片尘埃。说这句话的时候，壬晴没有看清他的表情，但尽管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泊，壬晴仍是听出了他少有旳小小得意。
“嗯，很漂亮，看来宵风很喜欢竹子呢。”
这句他当时未曾说出口的话，又一次从心底升起，萦绕在唇齿之间，终于被缓缓说出。
终究，苦笑了一声，无人应答。
皮质的座椅已有虫蛀的迹象，弯下腰，透过那一方小小的洞口，发现那条小蛇已经不在了。
有些失望地抬起头，余光却捕捉到角落里闪烁着的微微银光，走过去，拾起的是曾装着药片的一片铝箔，已经空了。
止痛药。
心脏忽然狠狠一抽，心如刀绞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让他紧攥着那片铝箔的手微微发抖，指节发白。他双腿微颤，终于，慢慢趴下，俯卧在地上，另一只手攥着胸前的衣服，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的一次次痉挛。
地板上很湿，很凉，冷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进他的每一寸皮肤，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少了几分血色，嘴角微微勾起。
妖精小姐的报复......吗？
如此痛苦，他却甘之如饴。
好狡猾啊，宵风。
你痛苦难受时，只会蜷缩起自己的身体，一个人疼痛，一个人发抖，一个人绝望，就连我，你也不让靠近。
那一次，在你疼得昏过去时，我如做贼一般，拥你入怀。你的身体瘦得让我心悸，你脸上毫无血色，眉头紧锁，冷汗淋漓。手脚冰凉，身上却滚烫，呼吸时而急促得几乎喘不过气，时而微弱得如同停止。你在我怀里，痛苦得全身抽搐，偶尔重重地咳嗽着，带出嘴角一道细细的血迹。你无意识地喃喃着，待我将耳朵凑到你的唇边，才听到你一声声地唤着我的名字:“壬晴.....壬晴.......壬晴.......”你的手颤抖着抬起，想要抚摸我的脸，那样急切又惶恐，仿佛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离我而去，想要一遍遍确认我的存在。我抓住你快要力竭而落的手，覆上我早已湿润一片的脸，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死死抓住，再不放手。
在触碰到我脸颊的那一刻，你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呼吸稍稍平稳，眉头也略微松弛，只是仍不知疲倦地唤着我的名字:“壬晴......壬晴......”
我用脸颊轻轻蹭着你冰凉的手，一遍又一遍回答:
“嗯。”
“我在。”
“我在这儿呢。”
“别怕。”
我在，我一直都在。只要你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一定是我；只要你想要依靠，第一个握住你的手，拥你入怀的人，也一定是我。
只是，你可知道，那时的我，心早已支离破碎。
壬晴伏在地板上，眼神有些涣散。
你是不是也如我现在一样，曾痛得伏倒在地，蜷缩着身体，任凭寒冷一寸寸吞噬着你？你是否如同那一夜在我怀中时一样，小声地唤着我的名字，回答你的却只有死寂？你是否也曾意识崩溃时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抚摸我的脸，却只抓到一手冰冷，一手空虚？
而我现在，妄想品尝你受过的伤痛，却知道，这些痛苦，哪及得你的万分之一。
窗外，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雨后的阳光如被洗涤过一般干净明亮，竹叶上残留的水珠反射着七彩的光芒。鸟儿婉转啼鸣，追逐嬉戏。
世界一切如旧。
只是少了个人而已。

<二>
壬晴逆着人流，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走到一处两幢大楼间的缝隙，便停下了脚步。
“你被夹住了吗？”
“我在隐身。”
他总是一身瘦长的黑色风衣，一入黑暗，便顺理成章地融了进去，刻意躲避着光明。
没关系，宵风，没关系的，无论你身处怎样的黑暗之中，我总能找到你，握住你的手，要么拉你出来，要么和你一起溺死于黑暗，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一座寺庙赫然出现在眼前。
“你和我一起来到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帮助宵风。”
“胡说！你是因为自己的同伴被我当成人质威胁，你才会来到这儿的！”
“你只需照我说的去做，别用其他的感情来迷惑我。”
笨蛋，真是笨蛋啊，宵风。
你何时才能正视自己的心意，正视我的心意呢？
拿如此拙劣的说辞掩盖自己的内心，妄图骗过所有人，骗过你自己。你拿一把双刃剑抵在我的胸前，只要我拥你入怀，便是同归于尽，两败俱伤。
我真是软弱。如果我当时可以再坚决一点，如果我能早点看清自己的内心，拼着同归于尽，两败俱伤，也要将你拥入怀中，如果我可以再放肆一点，燃尽自己的身体与神魂，也要给你漆黑一片的世界带去一点光明和温暖，那么，你的心是否早就动摇了呢？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后悔吗？
也许吧。
可是，如果重来一次的话，我依然会这么做，然后带着一生悔恨，孤独地活下去。
只是因为，我永远，永远，不会忤逆你。
你想做的事，你想要的结局，我会给你。带着支离破碎的心，带着欲喷涌而出的血，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轻挽着你的手，陪你，不，是送你，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宵风，宵风，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宵风，你这么笨，这么傻，这么不解风情，不懂感情，不信真情，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牢牢占据我的心呢？我这个从来不肯沾染任何因果的，无情之人的心里的每一寸田地？
从在风魔之里看到你的第一眼，在看到你亲手杀死那些人之后，我竟然依然对你毫无敌意。在知道你修行禁术的代价后，没有恐惧，只余心疼。
在你将我从家中带走，领我去你的秘密场所时，我的心分外平静。不是临死时的平静，而是从内心深处笃定，你不会伤害我。——我从来没有这样信任一个人，特别是只见了两次面的敌人。
你用几近逼迫的手段让我做出选择时，我依然对你生不出半分仇恨，只是看着你倚在竹子上咳血，万物失色，只余那片殷红，溅在脚下厚厚一层竹叶上，恍若从我心里流出一般，痛不欲生。
也许是从第一面开始，也许是更早——早在我们前世，你便闯入我尘封已久的内心，从此，我的世界只你一人。
而现在，我的世界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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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壬晴依旧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处小庭院，却怔住了。
“香道......”他默念，心中不禁苦笑，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这个美丽而静谧的庭院，埋葬了宵风的童年，开始了他一生的噩梦。这个小院的主人，曾用冰冷到极点，厌恶到极点的语气，让他自己的孩子，让壬晴视若珍宝的人，去死，祈求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要有多强的怨念，要有多深的恨意，才能让一个人对自己的孩子说出那样最恶毒的诅咒，从根本上，抹杀他的存在。
心脏又开始疼了。
而身为最无辜的人，宵风理应仇恨，理应报复，理应愤世嫉俗，理应毁天灭地。
可那个沉默又冰冷的少年，只是将自己柔软的内心蜷缩进带刺的壳里，带着强烈的愧疚和自责，一遍遍对自己说:
“如果我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我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温暖，不配被人温柔以待，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有谁能救救我，帮我把我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去，没有了我，所有人都会过得更好......”
“求求你，帮我.....消除我自己.......”
他没有怨，没有恨，没有发泄，有的只是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默默咽下血泪，一遍又一遍的谴责自己，足够让人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无穷无尽的绝望。
于是，他将自己的生命用作禁术的养料，义无反顾，甚至是带了一丝急切地，奔向那既定的死亡。
直到遇见了自己。
他面对自己这个可以实现他任何愿望的“森罗万象”的持有者，没有想过恢复健康，没有想过向那一对让他一生生不如死的父母复仇，没有想过报复这个他有足够的理由报复的对他如此不公的世道，只是轻轻一句:
“消除我的存在，让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便足够让人心疼不已。
在生命油尽灯枯之际，自己陪他来到了这个小院前。他望着院子，神色竟出奇的平静，满足。哪怕遇到了那个带给自己一生痛苦的男人，他只轻轻一笑，声音温柔却有些艰涩:
“院子.....很漂亮。”
壬晴不知道，这个受尽痛苦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时常在自己噩梦中出现的人说出这句话。他只记得，那一天，阳光倾洒在宵风微微上扬的失了血色的嘴角，湛蓝的眸中微波轻漾，荡漾着那抹淡淡的笑意，苍白的脸颊陷进一个浅浅的酒窝，满盛着柔和，刹那间，芳华失色，天地间只余他一人。
那时的自己忽然看到了，宵风身上，那种从不曾消失过的，名为圣洁的东西。
是的，神圣，圣洁，哪里是什么麻烦的死神，分明是让所有人自惭形秽的天神。
无论被世道怎样对待，他始终不曾心怀怨怼，那些血腥的过往，那些他亲手造成的杀戮，竟如同荷叶上留不住的水珠一般，不曾沾染他的内心深处半分。
即使站在尸骸堆砌的高山上，即使跌入无底的深渊，他的内心，一如雪后那平整而略有起伏的雪地，纯净，洁白，柔软，不染纤尘。
傻宵风，你若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么这个世界上亦不曾有我，因为，你我本就是为彼此而生，少了一个，便如同蝴蝶失去了半边翅膀，不能飞翔，挣扎至死。
你看，傍晚的微风拂过我的面颊，扬起我脖子上那条围巾的一角，你看，我的心如被撕裂一般疼痛，眼眶早已发热，这是你我共同存在过的证据。
壬晴放任自己的胸口一阵阵抽痛，嘴角上扬。
呵，又来了么，妖精小姐.....
“你是谁？”一个略带诧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壬晴微微一震。
怔了三秒，壬晴从容转身，对着那个男人露出一个微笑:
“院子......很漂亮。”

壬晴坐在那张自己和宵风曾经坐过的长椅上，抬眼望着如洗的碧空，就像望着那人永远淡然的湛蓝的眸子。
心脏的疼痛在加剧，而他毫不在意。
在这里，宵风微笑着说:“本来我以为，院子要更大一点，他要更高一点.....”
“失望了？”
“也没有......”
他有些疲惫地微微倾了身子，自己拥住他的肩膀，让他在自己怀里躺的更舒服一点，看到阳光给他苍白失血的脸颊染上淡淡血色，他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
“累了？”
“有点......”
“等你休息好，我们就回去。”
“好......”
“壬晴，”他笑着闭上了眼睛，“认识你，真好。”
壬晴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长椅，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那柔和的声音。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宵风......”他轻声喃喃，“最喜欢......”
那一刻，云停，风止，仿佛怕打扰了这个正在熟睡中的人。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