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椿醒来的时候,正逢落雪之季。望向卷帘寒窗外,红梅簇簇,白雪皑皑。
刺骨的西风,摇曳着屋檐下悬起的灯笼,又将沸沸扬扬的冰晶卷了些许进来,碰到温暖的气息而又化作水雾,渐渐消散。
我……不是死了吗……
椿双手缓缓撑起疲惫的身体,环顾四周这陌生而熟悉的围楼。
这是……如升楼!?……
灵婆怎么会救我?
她起身穿戴好鞋袜,想四处看看,寻个究竟。
“喵……”
灵猫?
灵猫一身墨色的绒毛,碧绿的双眼透着神秘,它回头看着她,似是欲带她前去某个地方。
椿便一路随着它,慢慢靠近一间散发出醇香的屋子,越是走近,那酒味儿便越是浓郁,等到了门前,便只剩下令人晕眩的酒气了。
低头一寻,那黑猫早已没了踪影。
椿有些试探性地敲敲那扇紧闭的门,清脆的敲门声回荡在空旷的围楼,没有人回应她。
轻轻一推,古木雕成的门咿呀地开出一条缝来,酒气瞬间似浪花涌了过来。
一缕阳光透了进去,屋里隐约有一人摊坐在地上,双腿张开而登地,长发散落在地上,手上还握着一壶老酒,慵懒而沉闷。
“请问……”
她推开了门,里面的人令她不得不僵在原地,那一瞬间的无言,还有止不住的泪水。
“湫!……湫!”
他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双腿一软,扑腾跪倒在地,她半跪半爬到他身前,紧紧抓住他的一手,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白发少年微微抬头,一双修长的眸子泛着悲凉。
百年风尘洗礼,他褪去了青涩的少年模样,不再留下活力的目光,灿烂的笑容。
他的脸上,棱角分明,剑眉微蹙,凤眸散发成熟稳重的气息,鼻梁如山,沾染醇香的唇瓣轻阖。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有鲲陪伴你,你是不是早已忘了我啊……
湫呆呆地望着眼前雨打梨花的楚楚佳人。
真讽刺啊,一百年了,你竟仍忘不了她,那双桃花般的眸子,仍然让你魂牵梦绕,一次次地沦陷…
湫,真的变了好多。
变的沉默了,变的会借酒消愁了…
她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流泪。不知道为何,
在看到他安然存活在世的时候,心就无尽地又酸又痛。
自己心里,是有他的吧……
湫对自己冷笑了一声,转眸不再对上那泪眼,
右手拎起身旁揭开盖的酒坛,选择起身毫不回眸地离开。
空荡而昏暗的房间,独留泪眼婆娑的椿跪坐在地,双手杵着地板。
心头五味陈杂,有喜,有悲,有悔,有恨……
自那日起,她便不曾再见到他。湫安排灵猫化作的婢女日日为她送来饭菜,沐浴更衣。
后来灵猫告诉她,在湫魂飞魄散后,是灵婆赎回了他的寿命,但前提是,接管他的位置,忍受孤独终老的寂寞之苦。
几日来,她虽没有服药,但身子到一天比一天好转了,也越发有精神了,便打算出去散散心,顺便寻一寻湫的影子。
随意披一件绒毛披风,轻踩木板咿呀,行至院落。
大雪纷飞,寒风扬起墨色裙摆,只身片影漫步银白世界。
步步踏雪,步步生莲。
她记得,他最喜欢下雪了。
想到此处,那些美好的时光,再次悄无声息地涌入脑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安心的。
“咳、”
湫握拳在唇边,干咳一声,待椿转身回眸,他还是同往常一样,红衣加身,围脖在寒风中静静翻飞。
他不再似从前,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而今却是披散肩头,一直延伸到雪地上的银发于白雪完美融合。
如今他的模样,到是又俊上了三分。
他安静地立在光秃秃的海棠树下,静静地看着她。
“椿,你过来。”
他向她伸手示意,却面无表情。她缓缓行到他跟前,看着他绕过长发,脱下脖颈上的围巾。
走近了些,小心地围到她脖颈上,又将她被围住的头发轻轻拉出来。
时光荏苒,温情如初。
“你身子还弱,又没有法力,天寒地冻的,还是勿要出来走动的好。”
字字句句,无不透露着他的关切。
椿一手攀上湫的围脖,掌心感受着他留下的暖暖余温。
“谢谢。”
她唇角微扬,心头一暖。
“……”
他垂眸,不愿对上她的眸子,忍着心中的痛楚,问到:
“这些年…你与鲲…过的幸福吗?……你会不会怪我,使你重生而未让他重生?”
她顿了顿,却终究下定决心,她已经欠他太多太多,她必须偿还。
“湫…我一直在人间,独活。而复活亡灵,本就是逆天之事,即使你如今身处灵婆之位,仍会遭遇法力的反噬,我的重生依然使你遭遇反噬的痛苦,我又怎愿你再次遭受折磨?
鲲…他在人间度过了一世安稳的生活…既然我已经还给他了欠他的,便让他转世轮回,我与他…也不再有牵绊了…”
湫听完,仿佛舒心大半,但心头总是千丝万缕,充斥着矛盾。他即望着椿与她喜欢的鲲幸福一生,得到她想要的快乐,又望着椿能回心转意。
他已经等的太久,从上古大椿等到她转世轮回,又从她出生于海底等到她从人间回来。他已然等了上万年。
他是天神,对世间种种险难从未有过畏惧和退缩。
可她偏偏就是他的劫数,他不敢那样直白的表达他的爱,在她面前,自己总是选择默默守护……直到…绝望的心灰意冷……
他终究还是复活了她,他的心,大概仍在盼望着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