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拥有黑檀木一般的发，白雪一般的肌肤。”
原以为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的这样的人，我倒是真正地，在春日的某个时刻遇见过。
和煦的日光在她的脸上流动着，衬得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愈发浓密。她慵懒地靠在长椅上，大概是睡着了。
我生怕打破了眼前这幅绝美的景象，只敢远远地望着，在那瞬间，我的内心已然不自觉地为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取好了名字。
“那么就叫她白雪吧。”皇后隔着窗望着屋外的飞雪，满脸笑意。
谈起我这个人，用普通两个字来概括再合适不过。
两点一线日复一日，没有恋人没有家人，因为不善交际也并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
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根本就没有期望过生活会有什么转机。
但那个可以称为人生转机的事确确实实地发生在了面前。
每天经过那座桥时，总可以看见河畔的长椅上坐着的那个身影。当然她并不会像童话故事里那样一直睡着，有时也会看见她拿着一本书阅读着，或者拿着速写本画着什么。
但最摄人心魄的还是她小憩时的样貌。有时会呆呆地看着她，如同观看一幅大师的杰作，一小时，两小时，直到她醒来为止。
有时会突然好奇她的名字，她的过去，以及她一直停驻于此，但丝毫没有前去搭讪的勇气，仔细想想似乎这些也并不重要。
因为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被注意到，不是么。
至少在与她的正式相遇之前，我是这么想的。
暮春的某一个周末的傍晚，如同往常一般漫步在河畔，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虽说她也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但是总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和恐惧。如果她再也不出现的话，如果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的话……
一个小时过去，看着逐渐沉入地球另一端的夕阳，我叹了口气。
回去吧。
第二天依然如此，似乎这里再也没有白雪的踪影。一小时，两小时，夕阳逐渐拉长的是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的影子。
“回去吧。”这么说着，眼泪却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可能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长时间依赖的人或物都会产生莫名的难以割舍的情感，即使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会失去，也会在失去的那一刻感觉到无比失落。这或许就是我生命中仅存的为数不多的没什么志气的“爱”了吧。
第三天的清晨，路过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去，长椅上依然空无一人。
回来的时候，应该会出现了吧。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话语，试图让自己空空如也的心安稳下来，度过接下来空空如也的一天。
结果回来等到的依旧是空空如也的现实。
坐在长椅上捏着自己随手涂鸦的一些风景，相同点是这些风景中都有同一个人。
画里的人有着黑檀木一般的发和白雪一般的肌肤。
“回去吧。”叹了口气准备离开，手里的画纸却被风吹起落在地上。
恍惚之间想捡起，但触碰到的却不是纸张的触感。触碰到的是一只手。
“啊啦……这是我吗？”眼前的人看着画里的剪影，用略微惊讶的语气轻轻说着。她的脸上浮现出的红晕如同雪地上散落的点点红梅一般可爱。
我看着她，泪水夺眶而出。
“这位先生是不是已经悄悄看我很久了呢？”略带狡黠而又有一丝羞涩掺杂的少女的笑容，悄悄地在我的心中埋下了“什么”的种子。
没有工作的假日，我依旧会来这里散散步。不同于以往的是，我会带上几张自己的画纸。轻轻踱步至女孩身后，描摹下她熟睡时美丽的侧颜。
“啊啊……有这么漂亮么，我？”每次在看完我的涂鸦过后，她的脸上都会泛起一丝绯红，莫名让人将这红彤彤的脸蛋同恶毒皇后的苹果联系起来。
竟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呢？现在想来，内心更觉得一丝苦涩。
“呐，这是我画的风景哦。”
横跨河流的桥上，在日光闪耀的地方，有一个谁伫立在那里。
“为什么我会一直在这里？诶嘿，其实是因为身体不太好……这里环境不是很好吗，休息休息再合适不过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周末的时候会来这边一直看着我啊？难道大人都没事做么！”
我想向她讲述身为“大人”的无奈与苦楚，想告诉她社会的险恶和被消逝的梦想。但是我忍住了。十七八岁，花一般的年纪，本就不应该承受未来才可能承受的住的这份来自时代的恶意。
“因为你让我想起了白雪公主啊。在那个春日，在小矮人的房间里睡着的，有着黑檀木一般乌黑的发和白雪一般的肌肤……不自觉地就对你入迷了呢。”说完这样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幼稚无比。
“白雪公主？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呢……”她轻轻笑着，双手捏着衣角，沉默片刻后又轻轻说着，“这个……可以算是表白么？”
“嘛……你要是觉得算的话，就算吧。毕竟这么多年，我也没有真正地‘爱’上谁。”我挠了挠自己的脸，却发觉自己的脸已然发烫。
“……真高兴呢。这是我第一次被谁表白来着。”
还真是幸运啊，能遇见这样洁白无瑕的你，白雪。
“你有什么梦想么？”
“我吗？希望身体能够快点好起来，这样的话……”取代未完即止的话语的是落在裙摆的泪滴。
“或许就有谁能够……能够真正地把我当作亲人了吧……”
看着掩面哭泣的她，心中莫名的悲意涌起。最终还是紧紧地将她抱住。这还是二十余年来，第一次触摸除了母亲以外的异性的身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一定可以的。”
她擦了擦眼泪，有些羞涩的轻轻推开我，看我的眼神多了几丝闪躲。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能稍微凑近一点吗？”
凑近的瞬间却被她环抱住脖子，然后，唇间感觉到的是另一双唇的柔软。
一瞬，却让我感觉过了很久。
“白雪……”回味余韵的时候喃呢着，带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不见了。
我可以确信的是，有“什么”确确实实地，在我心里发芽了。
春日的落花还没散去，夏日的燥热已然袭来。
从那时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或许是身体恢复了，回去了吧。这样想着，如同注射着什么毒品一般**着自己的心。
但是心中的“什么”已经开始结果。大概是一个苹果吧。
为什么是苹果呢？为什么明明是无法言状的“什么”却能给我苹果的感觉呢？
我又是为什么会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潮中驻足停留想着这样的问题呢？
“夏天了啊……似乎，有那么一点想念雪呢。”
同事渐渐换上了短袖衬衫，单位的空调也如同往年一样让我的身体同心一般冷。大街上遇见的学生都有一种热乎乎的令人生厌的活力。
漆黑的云压了下来，应该是要下雨了吧。这么想着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楼下的邮筒又一次被垃圾邮件塞满。
认认真真地分好了类，却发现了以往从未收到过的明信片。
“这么久不见，你一定很着急吧？我已经回家啦！最后的治疗结束以后，也就可以成为想要成为的自己了吧？”
“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和住址的？那都是秘密哟。等到明年的春天，在老地方等我好吗？”
署名是白雪。
昨天做了一个梦，梦里白雪坐在某个树的树桠上，非常开心地吃着苹果。
她的脸庞就和苹果一样，红彤彤的。
因为住的地方的地理位置的原因，冬天是不会下雪的。但是今年全球的气温都意外的低，这里也反常地开始下雪。
从小到大应该是第二次看见雪了，第一次还是小时侯和母亲回故乡时。
多少年过去了。再也没见过雪，也没有见过母亲了。
很多东西都随着时间流走了。
“冬天了吗……”
窝在房间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花，有一朵飘了进来，落在了信纸上，融化成了一片水渍。
春天终于来了。
每天下午，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我都会坐在约定的那张长椅上，一个人默默注视着桥上。
从这个角度看来，果然很漂亮啊。
无论是泛着金色的河流，还是桥上闪耀着的光芒，还是那在桥上驻足停顿往这边看的人。
等等。
我愣住了很久，看着那人从桥上慢慢走过来。
是她？
渐渐走近了，我才发觉不是她，但是至少和她有八分相像。
“我是雪的妈妈。”
为什么会是苹果呢？
因为苹果才能毫无痕迹地毁掉白雪公主啊。
因为只有苹果才可以直接**自己的内心，慢慢地毒死自己。
就这样，一个人呆在狭小的房间里已经不知道多久了。
她确确实实地走了。肺癌晚期，从去年夏天开始就逐渐变得难以控制。
“就这样和一切说再见吧。晚安，白雪。”
咬下一口苹果的我这样笑着说着，对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对着空无一物的未来。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结局是我什么都没有啊。”
“那么，我能叫你白雪吗？”
“……好啊。”
为什么在最后的几秒钟，浮现出的还是那张笑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