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这些想法,并不局限于校园,这是对整个社会的失望。一年前,1925年的5月18日,他在北京时,就给许广平写信说:
“群众不过如此,由来久矣,将来恐怕也不过如此。公理也和事之成败无关。但是,女师大的教员也太可怜了,只见暗中活动之鬼,而竟没有站出来说话的人。……我那时曾在《晨报副刊》上做过一则杂感,意思是:牺牲为群众祈福,祀了神道之后,群众就分了他的肉,散胙。”
这是指《热风》中的《即小见大》,写于1922年,可见鲁迅对于群众的看法,并非一时的激愤之言。其实《阿Q正传》所写的,又何尝不是如此?这“群众”中,当然也包括远远近近的文学青年。1926年11月7日的信中,他说:
“这几年中,我很遇见了些文学青年,由经验的结果,觉他们之于我,大抵是可以使役时便竭力使役,可以诘责时便竭力诘责,可以攻击时自然是竭力攻击,因此我于进退去就,颇有戒心……”
12月2日又说:
“我现在对于做文章的青年,实在有些失望;我看有希望的青年,恐怕大抵打仗去了,至于弄弄笔墨的,却还未遇着真有几分为社会的。他们多是挂新招牌的利己主义者。”
鲁迅会有这样全面而强烈的绝望,并非因为挑剔,倒恰恰是因为深刻。一旦具有了穿透一切的洞察力,人也就陷入了无尽的痛苦。1925年3月23日的信中,鲁迅说:
“必须麻木到不想‘将来’也不知‘现在’,这才和中国的时代环境相合,但一有知识,就不能再回到这地步去了。”
一星期后,在3月31日的信中,他又说:
“大约因为看得中国的内情太清楚,所以不免有些失望之故。由此可知见事太明,做事即失其勇,庄子所谓‘察见渊鱼者不祥’,盖不独谓将为众所忌,且于自己的前进亦复大有妨碍也。”
此中的“察见渊鱼者不祥”,用得真是传神之极。事实上,鲁迅心中的黑暗远远胜过我们平时从他的小说杂文中所读到的———他只在《野草》中透露得较多一些———他是深知其“不祥”的。1925年5月30日信中,他坦陈:
“我所说的话,常与所想的不同,至于何以如此,则我已在《呐喊》的序上说过:不愿将自己的思想,传染给别人。何以不愿,则因为我的思想太黑暗,而自己终不能确知是否正确之故。……我对人说话时,却总拣择那光明些的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