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恨极了纪老四将我这自由身押在四方天地里，但事实上，却没有坏到没法忍受的境地——除了不再能穿着男装并瓜皮小帽儿在街上溜达，衣裳膳食都好，从这两件就能看出韩家人的纯良来。将辫子老老实实的梳成两条，往镜子里一瞧，竟有些不习惯似的，倒没红脸，就是同往常的洒脱泼浪有挺大区别，倒是...有些不自在】
【却很快忘了这一遭，在园子里好心替花农拔了几颗杂草，他却说我揪的是三少爷最喜欢的兰草，惊呼一声一挪脚，又踩了二小姐最爱的牡丹......气的一口气跑到没人的墙边儿， 望着院墙出神，估摸着高度，似乎并不是很难翻出去】

【打拳最忌分心，但收式时想到大哥。他从养育兵做起，身上武艺扎实，不过自谦得很，兄弟互相推让，末了我这一套拳，每招该几分力道，仍是稀里糊涂。是很好笑，往往自嘲，整袖之际抬眉一扫，顿住。】
【立秋过后，天色更早早暗下。鱼游得凝在水中，如一根箭头抹毒的幽蓝。风里的霜向上卷旋，直到裹住她的裙裤。不经意的一瞥，惹来眉梢乱跳。不近步，看定她。】
姑娘，起风了。
【讲完舒口长气，把椅背上的毛巾捞来，胡乱抹了把脸，往臂上一搭，方向她绰行直近。垂下眼，伸掌环人腰后，隔个温毛巾，将上摆用力一拽，一气儿掖进她裤腰。】
嗯……快回屋去吧。我也要去前头了。

【我盘算着路线，打量着那墙壁高低，在心里暗画了一张谱，悄悄儿的。一双眼左右瞧了，巴望着找出什么可以垫脚之物来——我大概是从前过得太机灵，不不，是太惊险了，忘了那份叫安全感的东西，到了何处都总要先瞄好出去的路线。看了又看，好似前头有个矮洞，大约是猫狗的门路，可若能用的上，管它是什么呢！】
【一心低头去看，保不准儿是后腰一凉，耳朵里落进个阴不阴阳不阳的低沉声调，僵着的脖子还未来得及回头，再一个，他叫我就回头？是不是也忒没架势了！正犹豫着，忽觉他脚步走近，下一刻回头，两人已近贴身而站，虽早已跟纪老四行走江湖，可下意识的顾及男女大防，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的跳起来，胳膊肘差点杵上他的下巴】
干什么啊！你要！脱我裤子！

【迎面的光影里是一记飞鹤展翅——下意识地退步仰脖闪过，闻那句“脱裤子”，脑子嗡的一声，连忙五指并掌，急急切切、结结实实地先捂住她这和衣服一样爱漏风的嘴巴。】
你别瞎说……哎——
【自个儿还真挺纳闷又憋屈的，本来么很平常的事儿，府里头的丫鬟都懂事、大方，遇上偶尔有麻烦，帮衬个手，压根不用解释——三少爷的脾气就是这样，和和气气，可一点也不多殷勤。不过以前也就是帮着够个桃、提个桶过门槛什么的。今儿见着个跳来跳去挺……（耸耸鼻尖）特别的。结果，哪儿知道人家这么冒失。】
你偷偷摸摸进我院子，给你提裤子么还特意隔了条毛巾……
【眉毛动了动，往抬起的臂肘那儿扫——只见一条风里晃悠的毛巾，都快滑到手腕了。又很是难为情，皱了皱脸皮，还勉强维持着好腔好模样。】
姑娘，我这回可要松手了。

【高声儿一出口，下意识的就知道自己犯了错，不忙回他的话却先左右看了看四周可有教规矩的嬷嬷身影，她虽平日里和气满面的，可是教授规矩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马虎眼也不给出，那三尺来长的竹竿在规矩房里供着，虽然也没见过真的打过谁，可总也是一种有力的威慑了。这会确认她不在周围了，这才得空回头与眼前人对上眉眼，是左看看，右看看，还提防着嬷嬷冷不丁出来押人似得压低了声儿，指指这脚下地界，问他】
这是你的屋？
【再细瞧去，他周身作派坦然，自不是那些登徒子的模样，那那那...他岂不就是一个少爷？被自己的揣度吓着，一下子与他隔开一段距离，好歹没忘了规矩，手指头捏成个小兰花样子蹲下去告罪】
这可真是对不住了，我..【自然不能说出自己要逃跑那一套来，压低了脑袋，假装了蔫儿】我本想着四处看一看，没想着韩府的屋子是山水重重，院门子一道一道，竟到了您的地界...
【偷眼窥他神色，从前江湖卖艺那一套又拿出来了，眨巴着眼睛一付将欲流泪的样子】
您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和我计较吧？

【平生自觉无愧于天地，不畏鬼神。即便是至今不思谋功名、父母在上只敬不近，也有足够能说服人——主要是说服自己的理由。不是借口，绝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担当的觉悟生来有。我能面对一切的磋磨，尽管仍对将来会发生的种种误解、失望有那么点心颤，但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唯有这一刻，唯有她，让我想起子曰……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养是该养，但乞怜、示弱、泪水——这是本就无从谈起，而今更难以应对的。】
我……没关系。哎，真没关系。【想重重地叹口气，把肺腑里的憋闷都给吐出去。可她还直直地、期盼地望着我……】那，你是新来的丫鬟？府里是大，规矩也多。还好你没闯进前头正苑。
【越说，越觉得口干发涩。咽了咽唾沫，耷拉了眼皮，琢磨着……】
放你乱走也不负责。这样吧，我去换身常服。你跟我去里头，缓缓神，吃点——甜的？枣花酥，五仁饼……
【边说着，把落进手里的毛巾揉了揉，拽起一头拧缠在虎口。打了几圈，才足够自然地抬眉，散淡一笑。】
总之，我先走一步。

什么？！这里这么敞亮静谧……竟还不是正苑？
【我只顾着一路走一路盘算，却不知已经过了东西地界，只知道韩府历经三代荣光，不论功勋爵位，都足矣使其占地极广，双足走得有些累，听得他的说法，更是对自己颇有些怨怼——这一世当真就甘心被困顿在这处了吗？后来很久，我才知道，困住的我的又岂是四方天地，而是他一个不经意的温眸罢了】
【其实我最不擅那副惺惺作态样子，眼泪水儿也不是当真说来就来，低头将眼睛眨了又眨，正是涩意上来，忽闻他说“吃点甜的”，登时来了精神站起来，脚也不麻了，悲声儿也换了亮嗓，他说要走，忙的伸手一拦】
慢着——
【生怕拉长的音调被误解为厉色吓坏了他，这位笃笃是个和顺的主儿，我想凑近他，辨别那可疑的红晕是为何而来，终究还是碍于规矩，又或者是迫于美食的诱惑，谄媚的搓搓手，笑起来】
嗨，您早说有这些吃的……我怎么也不会把您当坏人来着

【靠自个儿的周旋开解，能得她停了眼泪，话也可爱。心头一松，脚下步略摇，脱口玩笑道。】
正苑里十步一仆，哪儿静得下去。满屋子红木小檀，进去就两眼一抹黑。
【无端地，讲得生出几分不是滋味。正堂的热闹、暖融才是它的真正意义。但我宁可跟她、与几个轻松来去的兄弟侃大山，凡是往那头瞄上一眼，都会眼皮发跳。】
坏人？
【本就没裹挟巍峨去势，既前有嫩臂，后有追问，索性早早地将松晃的步悬垂立定。靴尖点了两下，余光瞥她。】
骗你干嘛。【顿了顿，不觉间，天生一对稚窝晕开了汗酡的红。】用吃的哄人才叫骗。
【话未落，腰身虚晃一枪，绕开她的拦阻，快走几步上前。低低留下一句：】
进就赶紧罢。再有两盏茶的功夫，我也得去正苑“交代”了。

【他动作从容，行不见风，像是南苑里那片竹林，我痴痴的望着他一片侧身，恍惚间竟贪恋那温润的唇说出的每一枚字眼，将它们统统在吼中，在口中，过唇舌，穿山海，将将全部都温热过一道。我的目光掠过他宽厚的肩，高挺的鼻，一寸一寸的探寻着究竟，最后才肯在他静湖般的眸中缓缓落下，从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下一秒便扑棱着气走，像是被人发现般的怯，我从不会这样的，我总说——有便宜不占是滚蛋！连反击他起来，都是振振有词的】
可你就是在拿吃的哄我呀！
【回神过来时，进一步近他，目光里藏着狡黠，故意捉弄他一般】
你脸红了，你要做坏事么！
【话说的讨厌，脚下却没停，跟他一路往前走】
你不喜欢哪儿？

【她多话得很，左一句右一句，眼前是她，耳畔是她，迈出的步子稍有顿挫，差点也要撞到她。可我一直不曾向这个跳动的精灵多分去哪怕一根眉毛、半束眼神。就该这样，对啊，向前走，大步地、独自地，肩头愈沉，胸口的滞涨就愈要喷薄而出——】
你——
【靴底跨过门槛的那一刹，我险些就要停下，拧身，然后迎上她的注视……坏了。我想。她发现我不敢瞅她，也发现我的小秘密。我该怎么办？】
哪儿都不喜欢。
【没撑住，叹息里混着笑一块儿揉碎在风里。天色一晃儿就暗下来，胳膊上的汗毛一根根地立起，瑟在变凉的晚霞中。半面隐在门槛内，还有半副噙着笑的面孔露在外。我听见自个儿问她：】
你帮帮忙？

【我惊讶的察觉，我自以为掩饰的极好的伪装，好似被他的机敏识破而察觉，又好像没有，又或者……你看他！分明还是那样正经的往前走，一点停顿也不肯施舍给我因为失神而慢了的脚步，但口气却因思路飘忽而停顿，他说一个“你”字，他是不是想问我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我大胆的猜测着他的下半句话，我想告诉他，我叫纪棠，纪念的纪，月影如棠的棠……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我毫不因为有纪老四这样的爹而感到抬不起头来，每个人都是崭新的个体，如他，如我，我们都拥有平等的，站在太阳底下的权利，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惜他没有如我意料中的问出口，而是生生转了一个弯，但我并不恼，因很快被他下一句话所吸引】
那……成吧！
【该死，我竟连是什么都不问，便这样就答应了他——义气！这一定是我太义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