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拟吧 关注:3,583贴子:99,504
  • 24回复贴,共1

【旧文翻修】城歌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主要出场城市香港、深圳、上海。


1楼2017-09-24 00:09回复
    1997年的6月30日,香港视为父兄的伦敦乘坐不列颠尼亚号离开了。他孤独地坐在礼堂的前排,等待着升旗仪式,这象征着主权的交接。他回到过广东的家乡,窥探过未来的人生,可是,窥探他人的人生和自己亲身经历,是不一样的。他看过那些法制不健全、民智未启蒙的惨痛,今天过后,即使躲回赛马场,“马照跑,舞照跳”竟被视为“恩典”,这一事实本身就让他心烦意乱。你们建国以后还曾经允许保留私营经济,然后公私合营取缔了他们。你们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然后马上变成引蛇出洞。
    我不相信未来会变好的。你们给我的信心不足以让我相信未来。
    他知道大陆唯一一个有可能理解他的人在哪里,香港为坐标原点,目光指向东北,江苏的南边,浙江的北边。旧时华洋混居的乐园,80年代后老派复苏的东方魔都。你知道我的痛苦。你的过去很有可能是我的未来。
    上海穿着以香港的眼光看稍显过时的西装,依然是日式风格的剪裁,日本人的西装最适合亚洲人的身材。是不是你从阁楼里翻出来的旧衣服呢?哈,你的鸭舌帽收了起来,圆礼帽也不让戴了,中山装,列宁装,据说你还穿过草灰色的军装。你有没有被人押着游街,有没有被人剃掉精心修剪的头发。为什么改开以后,门禁开放,你不愿意与我见面。骄傲的东方魔都,我怎会嫌弃你的颓败和没落。我同情你的遭遇。虽然你拒绝怜悯和同情。你是强者,依靠与他人战斗彰显自身。而所有人都知道,你被这个国家宠爱着,哪怕你再沮丧,它也不会放任对外的窗口维持难堪的样子。不出二十年,你会比我能想象的更加美好。只是你不愿意见我罢了。曾经,你在我面前是那样的不可逾越。可是,这世上并没有永恒之城,你没有维持当年在我面前的震撼,我也不会。我的友人,给我机会,让我和你一起见证未来吧。
    突然,上海回过头来,迎上了香港的视线,他向香港招手,示意香港过来。紫荆花旗帜已经顺着歌声升上了顶点,香港无心去看。他不喜欢这个晚上。他走到上海跟前,试图自然的攀谈。可是,当他被吸引到上海身边后,上海退入人潮,消失不见。苏州、杭州、南京、扬州、温州,如同湿漉漉的黑色枝条,模糊的面孔。香港不明所以的被淹没。
    他听到了熟悉的旋律,黎明破晓,朝阳初升,叮咚作响的河水声划破宁静,带来新生。舞台上出现了一群孩子们,童声合唱《东方之珠》。
    “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人潮推挤着,事先排练好的秩序。香港被簇拥着,沿着既定的轨迹,被推向了该去的位置。他走过一排排座椅,路过一排排的城市。眼神客气而礼貌的照顾摄像机,余光顺从心意扫视着现场,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普通的泯然众人,都不是他想见的那个人。
    上海,你在哪里?
    “月儿弯弯的海港,夜色深深灯火闪亮。”
    “东方之珠,整夜未眠。”
    “守着沧海,桑田变换的诺言。”
    被改编过的歌曲。其实你们不知道吧,香港这座城市,是由不满自身命运的农民和渔民,还有在大陆混不下去的商人和文人建成的。“诺言”,这块土地被租约捆绑,而我作为人民意志的集合,出生于土地被租让以后,那个诺言没有我的参与,可我这个社会的命运竟然要由它左右。
    突然,气流涌动,礼堂的大门被打开了。与舞台相对的方向,观众席的背后,响起了不一样的声音。少年即将变为青年男子的厚重嗓音:
    “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
    香港本能的转头望去,又客气而礼貌的换上惊讶和喜悦的表情。原来你们搞出这么多戏,是为了这个人。好吧。他心中泛起了对上海的失望。虽然上海也是这潮流之中无法反抗的一员。虽然上海刚才可能没有别的意图,只是让他到达指定地点方便节目的开始。
    “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深圳顺着长长的台阶,踩着拍子渐渐走近香港。这一段的歌词结束了。他停了下来。他来得晚,可是鲜花是不缺的。涂了大红脸蛋、戴着红领巾的童男童女从观众席中绕出,一个给他送上鲜花,一个向他敬礼。哦,可爱的□□主义的接班人。
    下一段的歌词开始了:
    “船儿弯弯入海港,回头望望,沧海茫茫。”
    舞台两侧的侧门打开了,广东、福建等南方省份的城市鱼贯而出。
    “东方之珠,拥抱着我。”
    “让我温暖,你那苍凉的胸膛。”
    深圳再次开始踩着节拍往下走,一步步踏踏实实的来到香港身边。由于炎热,他的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可是依旧在卖力的唱着。离得近,香港听到了他的真实声音,没走调也没抢拍,高音部分居然还上去了。他练习过这首歌。你们都练习过。可是有必要吗?
    香港恍然想起,哦,似乎真有必要,“团结”。大陆城市和香港合唱《东方之珠》,祈愿香港的未来,多么美妙的喜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喜剧。
    他主动接过深圳递给他的话筒,还有鲜花,顺着人群既定的轨道,走上舞台。
    “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
    “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歌曲能够带给人力量,即使再不情愿,再觉得可笑,香港也承认,当大家簇拥着他合唱《东方之珠》时,他内心的力量被调动了。仿佛真的开始相信未来会变好。
    人总要依靠一点信念活着。这空虚无聊的世间,幻想带给人力量。无论民族振兴还是国家富强,无论“崛起”还是“复兴”,有目标就有力量。
    环境嘈杂,香港没有耳麦,依据深圳的口型判断唱到了哪里。香港眼瞳中倒映着年轻的深圳。深圳。你的眼神犹如出鞘的利剑,年少的君王。你的生活简单而直接,经济建设,崛起。你一无所有,任何积累都是成功,所以你顺风顺水。没有政治立场的拉扯拖累你,因为你没有选择。你没有文化根基,所以,你也不会由于多元文化的交融而迷茫,一切都是新的,你就像四处嗅闻的幼犬,发现新大陆的快乐。你是一张白纸,所以,你过得简单纯粹而快乐。
    你多么单纯。你未曾遭受过我和上海曾经遭受的复杂选择。
    1997年,深圳,这是你出生的第17年。
    我知晓你的前世,你是深圳河畔的少女。你仰望我。因为贫穷和饥饿,你想要成为我。你跳进了深圳河,杀死了过去的自己。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想要成为的不是香港,我住在“石屎森林”中的“鸽笼”里,睡在不能翻身的单人床上,青菜昂贵,浩南和山鸡在街头打架。你想要富足,想要吃饱饱。你想要手表和圆珠笔。你想听靡靡之音。你想成为的不是我,是未来的你。你的人民几次游过深圳河,冒着暴雨和洪水,还有被抓回去改造的风险。有的成功了,有的没有,失败的人死在了深圳河里。现在的罗湖桥口岸下方都是你的人民的尸体。奔向美好生活是要付出代价的。失败的付出生命,成功的献出青春和血汗。他们到了香港以后只能做最低贱的工作,在工厂里工作16个小时。可是,宝安县一个农民每年20元收入,在工厂里一天就赚50块。
    深圳,深圳,你懂得你出生前这块土地的苦难吗?你不懂得,深圳没有土生土长的深圳人,他们的祖辈还没有埋在深圳的墓园里,深圳是居住地而非家乡。真正的深圳人逃到了香港,剩下的饿死在了家里,没有逃到香港的死在了深圳河或者大鹏湾里。你的血脉汇入了广东人、湖南人,当然还有湖北人福建人和广西人。五湖四海的人。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的博物馆是由全国捐赠的,香港也捐了几块骨头给你。你的历史被移到了东莞,东莞记得你的历史。
    现在的“深圳人”记得的深圳的历史,是从离开故乡开始的,到达新土地。一开始他们仰望着二线关。二线关取消了,就开始仰望罗湖桥和福田,这是关口的名字。二线关里面是特区。特区后面是香港。
    深圳,深圳,现在他们笑着问你能不能帮他们冲□币,因为马□腾的公司在你那里。其实应该问你会不会组装苹□手机,会不会把耳机线放进包装盒里。你的发家并不光彩。可是光彩不是你的追求,赚钱和吃饭才是。你承接了亚洲四小龙的产业转移,最脏最苦最累的活你愿意去干。我们当年也愿意。你就是过去的我们。


    2楼2017-09-24 00:10
    回复

      一曲《东方之珠》结束了,外面的大空地上今晚又有万人合唱《东方之珠》。人造的喜悦也是喜悦。香港不记得自己唱了什么,在人群之中,他的声音被淹没了。深圳的衬衫下面穿了白色打底背心,汗水从内透到外,就像打完篮球之后汗淋淋的男大学生。他歪头向香港笑着,他小时候会露出小虎牙,现在已经没有了。
      “上海回去了。”深圳突然说。“如果你想见他,带上你的回乡证,我们一起去找他。他本想邀请你到他家里去,可是上面临时要他出差。”
      本想?还是只是说说……
      在人生的关口,香港细腻敏感了起来。他本能的转移注意力到别的事情上,上海。一个极好的发泄点。人际关系。
      上海的出现不是偶然,今晚只要是个大陆城市都要来香港,都要看看“耻辱”的被洗刷。被英国人掠夺土地当然是耻辱。当然,学会英国人的法制和文化这在香港看来是他的荣耀。上海的提前离开也不是他在闹脾气,或者他不愿意,今晚是这么重要的场合,他的离开确实是工作需要。他今晚要飞往纽约开会,商讨中国大陆加入WTO的事宜,不过,深圳说他后天就会回来。上海老早就从他改造的农场搬回了淮海路。他邀请香港先到他的城市玩一玩,淮海路上风景好。“即使如此,上海的年轻人想要约会都会去外滩。一到周末,外滩上面的人都开始打啵。年轻人打啵。小孩子也打啵(ball)。”深圳讲了一个冷笑话。
      香港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北京和广州把深圳训练得很好。深圳自己也把自己训练得很好。十七年来,他在合适的时机出现在香港身边,问香港想回答的问题,说香港想听的话。总是面带微笑,还在合适的时机发脾气,绝不矫情,是真生气。最初的几个月香港反感他这样,太真实了,真实到刻意。然后迅速发现有些细节是做不了假,眼神。北京和广州不懂的东西也是他自己学会的,他们教不了他。这个人是真的爱他,真的是在关心他。信仰、忠诚都无法让他做到这一步。而且深圳并不可能拥有与他人一样的信仰和忠诚。他出生时,能够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他不会在乎黑的白的。
      香港的朋友们,台湾、澳门、新加坡等等,当深圳与他们“偶遇”时,拿出恰到好处的善意和礼貌。是有点土气。那个年代的大陆城市都带有几分土气。哪怕是上海。可是当深圳尽力表现得有教养时,这些人并不会为难他。因为他像香港,看在香港的份上,连最后一点对□□主义天生的敌意都被按压了,他们接纳了他。
      “这是你的朋友,我不会让你难堪。”小深圳认真的说。是,信仰和忠诚可以让他去接近招商引资的对象,但是真诚是发自内心的。他无意于去改变他人的观念,他要了解他人的观念,然后,选择性的学习他人的观念。
      偶尔香港会认为北京和广州对这孩子做得太过火了,把一个念头种进内心深处,让他自己都信以为真,多么残忍。很快他发现这个念头是深圳自发的,他是宝安的转世,宝安死于对富足的渴望,深圳生于对富足的渴望。当他们路过深圳河时,香港看着一棵树出神,他不是多话的人,不会主动谈起过去。可深圳却突然提起那些往事,“那棵树下淹死过一个女人。她叫宝安。”合时宜得太刻意了,可是香港竟然安心了。种种蛛丝马迹认证了他是谁。不得不说北京和广州选对了人。有自发的念头存在于心中,哪怕真的被种下了信仰和忠诚,我也愿意接纳你。愿你一直合时宜下去。反正我永远都会是香港,长期的共处你会越来越了解我。你日后最多会成为与我并肩而立的城市,而到那时我将拥有厚重的文化底蕴,old money。哪怕你超越了我,这世上与你最接近的还是我,你受我的影响太深了。而这个国家的风气会越来越对我有利。我何须担心呢。
      2017年7月3日,他们乘坐飞机到达了上海虹桥机场。很正常,7月1日有庆典活动,7月2日有昨天没处理完的庆典活动,7月3日有空了。上海也回来了。
      1997年的上海朝气蓬勃,在香港看来“百废待兴”。上海开始接纳原本被珠三角独享的外资轻工业,浦东宛若树枝上的苹果,人人都想啃一口。新的证券交易所开张了,等着挂牌上市,香港闻到了一百年前熟悉的味道。
      来到上海家里他莫名的兴奋了,他自己的在市中心的住宅10平米,上海也就比他大一点,15平米,一居室,原来是个亭子间。晚上上海就睡在吃饭的桌子上。上海不好意思的要请他们去住宾馆,反正是接待香港,可以报销的。香港拒绝了,要睡在上海家里,深圳也在。他们三个打了个地铺,香港睡在深圳和上海中间。
      香港和上海谈起了过去的事情。主要谈过去。香港不用担心打扰深圳睡觉,他知道深圳极度想要知道这些。上海则干脆无视了深圳。香港认为他心里有个疙瘩,出于骄傲仅仅守着客气和礼貌,然后用忽视深圳去保护自己。
      【《新城(2014)》的翻新情节到此结束。接下来是《旧都(2012)》的翻新情节。】


      3楼2017-09-24 00:10
      回复
        对上海而言,人生分为1949年以前和1949年以后。他的女朋友在□□军进城前把头发剪了,穿上了男人的衣服,因为害怕□产□妻。上海市□□□□成立以后,一切安稳了下来,上海就把他女朋友甩了,他们也就是吃吃喝喝的交情,她的外表不讨他喜欢,于是散了。女朋友的头发会长出来的,可是上海懒得等,他要和别的小姑娘谈恋爱。反正他不可能结婚,也就是谈谈恋爱吃吃西餐在外滩上打打啵,再想要别的,比如为爱情鼓鼓掌,人家小姑娘正经清白人家又不是□女,不让的。那个年代西方的女权□□还没有烧起来,婚前□行为是不合规矩的。当然,□□主义国家,特别是东欧的,由于□翼思潮的缘故,比西方国家开放一些,上海从北京那里偷过□德过来的□体杂志,“未婚姑娘生育是光荣,已婚妇女生育是责任”,哈,□□主义。□□军进城后发现没预想的那么糟,甚至于比□□□治下生活要稳定安宁。当然,生活不会一下子变糟的,是一天天变糟的。1949年以前他可以跳交际舞,看美国电影,1949年以后他只能跳忠字舞和看南斯拉夫电影,后来是样板戏。那时候上海下班以后回不了家,要在工厂里上课,学全国人民都在学的小册子。
        当然,由于是上海嘛,文明的城市,无论哪种□□□□,上海的生活都没有被损害得太过于严重,与什么北京重庆武汉哈尔滨比,上海是天堂,不会有开着□□和□□对轰的壮观武斗,下班以后也不会有工人和青少年拎着□□对射。哪怕是十年□□期间,他最严重的损害是被下放到南通的农场,不过这个农场是上海市的飞地,他还保留着上海户口,比下放到江西安徽的知青要幸运,十年□□结束后,他回城只要几个签字。回城以后他和楼下的娘姨打麻将,娘姨是常州人,到上海以后学会了上海麻将的规矩,打得比他好。他们在煤炭炉子上烤橘子,还用搪瓷缸做蛋糕。只是由于和国际脱节了,他听不到最新潮的信息。
        有段时间上海被调到北京去充当机密事务的翻译。他说这样不好吧,他的俄语是跟白俄咸水妹谈恋爱练起来的,那些大词儿他不会说。北京说你不会就学,不要唧唧歪歪的推脱。上海不想学。他想回家打麻将。北京的麻将规矩和上海不一样。上海不想学北京的麻将。北京逼着他学俄语,逼着他学麻将。上海挣扎了一下,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当俄语翻译还有开水补贴,跟随出国还有机会买洋货,去苏联是美差。于是他妥协说那好吧。于是他就学了。北京满意了,把他在帝都留了两年,然后反右□□开始了,上海回家处理事情。上海冷漠的看着政局变幻,然后骑着自行车赶回家,要不然小黄鱼和小菜都要不新鲜了。他心疼开水补贴。
        改开以后上海经常去资本主义国家出差。每次出差都会偷偷买一张彩票,然后在打越洋电话开会的时候占公家便宜问他在国外的朋友彩票中奖了没有。上海的梦想是发大财。没有中奖。可是上海想要发大财的梦是不会结束了。
        八十年代的□灯舞会,上海的女朋友又多了起来了。□□了两次之后,以流氓罪杀了人,上海就不敢去□灯舞会了。他又开始和楼下的已婚妇女打麻将。他穿着睡衣走到弄堂口浇草,露脚踝,下面是彩色水晶塑料拖鞋。他自恃身份,不肯穿上玻璃丝短袜,光脚穿的彩色水晶塑料拖鞋。


        4楼2017-09-24 00:10
        回复
          巴黎伦敦跑到上海寻找故居。为了维持良好的接待形象,上海前一天晚上用搪瓷缸装上热水把西装熨平了,然后压在被褥底下,压出裤子的折线。他找楼下的娘姨借桂花油,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把皮鞋刷得锃亮,比头发还亮。外国朋友们来看他时会带点杂志,他还是晓得洋人最新潮的发型。他在国外也批判性的看了最新电影。就算是和国际脱轨,西方人还是会以东西方文化差异去宽容他。西方是100分,上海争取自己是90分,反正中国其余城市只有60分,上海会是烂苹果里面最甜美的那个。“这和当年也差不多。”上海想。生命划了一个圆,然后回到了起点。他穿着睡衣时是弄堂里的上海小男人,他穿起西装时可以回忆老派上海的作风,年轻的漂亮小姑娘吃这一套,他可以带她们去外滩上打啵。那个年代上海有什么好约会的地方呢,也就是外滩。后来迪士尼乐园建起来了,世博会的场馆建起来了,城际铁路开通了,他可以带小姑娘去苏州打啵。
          上海勤奋而努力,自律而踏实。他不是一无所有的深圳,他崛起过了,生活依旧那样,他在寻找生活的其他乐趣。外人说他害怕见到深圳,上海晓得他不是害怕,他就是……怎么说呢?
          上海说不清楚,大概是看到一百年前的自己时的膈应吧。深圳才17岁。他预知了深圳未来即将面临的痛苦,怜悯深圳。深圳有老街,有世界之窗,有民俗街,可是这不是文化,深圳的文化在香港。深圳的文化在香港也不是坏事,看他怎样看待自己的人生,文化会有的,连美国都有文化了。他人的人生不需要他的怜悯,他觉得管好自己就够了。关吾啥事体哦。他和楼下的娘姨打麻将,穿着彩色塑料拖鞋去附近的菜市场买小葱还有5块钱猪肉,让老板切成丝。


          5楼2017-09-24 00:10
          回复
            香港回归的那段时间,上海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同。他在攒钱买房子。原来这一整条弄堂都是他的,前后几条也都是他的,他是大房东。建国后统统收归国有,他只分到了15平米的小小亭子间。后来商品房出台,他明确的知道上海这块土地房价会涨,他对这些蜂拥入城想要在大城市扎根的人民满怀信心。
            他家徒四壁,新的房子也家徒四壁,他筹划着卖掉其中几间,然后装修剩下的,这样出租就容易些。可是他否决了。房价会上涨的。现在卖掉了再买回来就难了。
            他也不想搬到其他的房子里,他就一个人住,15平米的小小亭子间做家务容易。上海讲求体面和生活质量,他每天要扫地拖地把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擦一遍,家太大了家务做不过来。他也不想要厨房,用楼道里的公用厨房就够了。还能从楼下娘姨那里搞点东西吃。他给娘姨的孙子辅导英文。
            香港回归的时候,他本想在楼下小卖部的老板那里看庆典的。他家没有电视。小卖部的老板是个体户,率先买了电视。上海白蹭电视看很不好意思,于是偶尔会辅导老板的孙子英文。后来上面说香港回归太重要了,为了让香港感受到自己被重视,全体中华城市都要去香港迎接他。食宿报销。来回机票报销。于是上海就去了。
            到了香港以后,深圳说香港一直想见他,但是上海似乎在躲着香港。上海说我没有啊,只是以前他和香港不怎么熟,后来业务往来并没有私人交集,没有共同语言,于是没有见成面。上海觉得既然以前见不成,大约是没有缘分,也没有刻意见面的必要。万一真的要碰上,他是不会躲的。
            深圳说,你和香港不怎么熟这种话不要当着香港的面说,他以为你是他的朋友,你这么说他会伤心的。
            上海觉得冤枉。他和香港确实不熟啊。伤心?这样不好吧,自作多情了。他感到疲惫,似乎背上了一个负担。好吧,你当我是朋友,我也当你是朋友好了。他说既然香港提出来要见面,那就见吧。他把自己地址给了深圳。只是他最近要出差去纽约,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要出差,他还把机票给深圳看。深圳敲定了见面的日期,他晓得香港哪天有空。
            在亭子间打地铺的晚上,香港坦白了自己“对未来担忧”。上海说哦。香港问他1949年的时候怕不怕,上海说怕。上海是被打下来的城市,□声响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他出门买菜的时候发现街上躺了□□军。不是死的,活的,在睡觉,为了不扰民睡在大街上。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鼾声如雷。
            其实还好。上海说。外地人进来了,你告诉他们什么是文明,他们有素质了,繁育两代以后就和本地人一样。你有文化,你的文化比他们先进,你能同化他人,他们不会大幅度改变你的生活。
            香港说我怕不能跳舞和跑马了。我怕不能看电影了。我怕他们撕毁约定。上海说那你让全国人民和你一起跳舞跑马看电影呗。从他们的夫人开始。当最没有文化群众都在跳舞跑马看电影的时候,跳舞跑马看电影无孔不入的侵蚀他们的生活时,他们就不会强迫你不跳舞跑马看电影了。
            香港说很容易么。上海说不容易。但是你还有别的路可以选么。没了。你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这条路是几个烂苹果里最不烂的那个。
            香港说谢谢你。上海说不客气。然后他们沉睡了。深圳小声说,至少你改变了我,我很喜欢你跳舞跑马看电影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他们去上海家附近吃葱油拌面。价目表上每一道菜味道都差不多。上海坚称自己吃的是文化。需要闭着眼睛想象沪上淑媛也吃葱油拌面,绅士名流也吃葱油拌面,这样葱油拌面就有重庆小面、武汉热干面的味道了。香港说哦。深圳说哦。吃完葱油拌面上海把他们送到机场,那一年上海还没有开始堵车,他在香港的飞机降落以前回到了小小的亭子间。
            偶尔他会想起南京。死掉的那个。在南京大□杀之中作为俘虏被枪决。他们私交很好,南京当年经常来上海跑马跳舞看电影。松沪会战期间南京请他支持抗战,上海问怎么支持,我给你们募捐吧,于是他搞来了大量的盘尼西林。南京没有问他想不想参军,这个国家需要军人,也需要建设者。而且他怀疑上海的性格不适合做军人。上海也怀疑自己,他只是一个普通平民,没有受过军事训练,无法正确参与战争。上了战场的新兵是会尿裤子的,上海拒绝尿裤子。他指挥后勤工作,救济伤员和运送军需。然后上海沦陷了,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攒粮食,不要让自己和人民饿死。
            重庆方面要求已经沦陷的孤岛上海参与抗战。他问怎么参与,然后走私了几批盘尼西林过去,又帮着偷运了一些重要人士到后方。过了八年,抗战结束了。他从租界弄堂里跑出来和大家一起庆祝。新的南京没有原来那个南京聪明,他和对方吃过两顿饭,没兴趣继续交朋友了。然后新的战争打响,建国了。
            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浦东和浦西一般高楼林立,有三个球的奇异建筑物成为上海的地标,十里洋场不再是最繁华的所在,因为整个上海市都变得繁荣昌盛,彻夜光明。黄浦江上座座大桥如彩虹飞架,汽车像火车一样排起长长的队列,从黄浦江的左岸排到右岸。江轮和海轮来来往往,百舸争流,千帆竞技。不再有有轨电车和无轨电车轰隆轰隆只响,也不再有黄包车夫在大街小巷的吆喝声,城市的地底被打造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地下铁轨上昼夜不停歇地有高速列车穿越整座城市。
            江苏和浙江,乃至全国都被上海的光芒照亮,每一张地图上都有金光闪闪的两个大字标识着上海的所在。每一艘海船都必须经过上海的港口,每一架飞机都要从上海的上空飞过,上海成为了一座巨型城市,成为了所有人眼中无法忽视的东方魔都。
            做完以后他笑醒了。然后再没有做过这个梦。而且这对上海而言并不是梦。它是迟早会发生的现实。不需要用梦去装点。这个梦实现以后,上海还是要穿着睡衣和彩色睡觉塑料拖鞋下楼和娘姨打麻将。上海的梦想是发大财。他卖掉了几间房子,去买了股票。
            《城歌》完结。


            6楼2017-09-24 00:11
            回复
              (原来发在省拟吧,城拟吧的版本改了几个错别字,原文写得不明确的地方明确了一下。)
              序言
              读者们,请将这个故事视为童话,这个故事的目的是慰藉读者的灵魂而非启蒙读者的思考。文本读完了就忘掉它,就像吸掉了没有营养的果肉就吐掉残渣,文本以外,请用你们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们自己的耳朵去听,用你们自己的脑子去判断。
              《城歌》是宏观历史为内核的文本,书写《城风》不想写的那一部分。《城歌》不是历史向作品,它是架空在历史上的童话。我也已经没有动力为童话查找历史资料,我不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价值。
              后记
              我之前写过一篇日志,《无趣的城拟人》。在宏观视点下诞生的城拟人并不如真实的人类拥有巨大的情感张力,将群体化为单独的个体也抹杀了人类应然的多样性。《城歌》是以《旧都(2012)》《新城(2014)》为内核的作品,一共八千字。在这两部作品中,这一点点内核被拖成了20万字。拖沓而无趣。开头的“合唱《东方之珠》”,结尾的“上海的梦境”,这是取自《新城》和《旧都》的两大情节,现在重构之后写得没意思。我觉得没意思读者也不会觉得有意思。但是就这样吧。《城歌》我写得很没乐趣,因为晓得自己写的没有价值,懒得考据,有bug,居然还有错别字。
              这文如果有人看,如果坚持看到这里,我们《城风》再会。
              《城歌》取自我国第一部浪漫主义诗集《九歌》,《城风》取自我国第一部现实主义诗集《诗经·国风》。他们的差别相当大。至少后者我写得开心得多,也没有错别字。
              感谢观看。
              《新城(2014)》的内核如此而已。没有别的。《城风》里面的《新城》由于使用了城灵适格者设定,不是同一部作品。


              7楼2017-09-24 00:12
              收起回复
                下载贴吧客户端发语音!
                小彩蛋。童音到少年音的无缝对切《东方之珠》。这一遍高音上去了,没唱破,比以前满意。


                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7-09-24 00:20
                收起回复
                  显然楼主没有很刻意地去对照上海究竟是什么样子,上海就是你心目中的上海。即便这样,看过那么多的上海城拟,你的上海最有魅力,最有立体感。感动。


                  IP属地:上海9楼2017-09-24 20:52
                  回复
                    @梵婴love
                    我重新答一次吧。如果说“对照”指的是查阅80年代和90年代上海作为一个整体的印象,抽象出“典型上海”,这是做不到的,我尝试过,至少我没有做到,如果有人能做到,欢迎ta去尝试,我会给ta点赞、鼓掌,要是写得够好,勾起了我的兴趣,我还可以给ta的文本写个论文。每个时代因为族群、年龄、政治立场不同,上海市民的精神风貌都不一样,塑造下岗工人上海挺不错的,崇明岛乡镇少年上海也不错,描写每个时代上海的多样性更有乐趣,抽象出“典型上海”抹杀了这可贵的多样性。除此以外,我还认为宏大叙事是一个谎言,个体命运带来的情感张力也大于宏大叙事的情感张力。
                    我不认为典型上海存在,按照目前我的探索,也没有找到抽象出典型上海的意义,这个重任谁愿意承担谁去吧,它不能给我的生活带来乐趣,我不想再追加投入了。《城歌》只是要给2012年《旧都》的其中一个内核一次自我展示的机会,故而照着王安忆《长恨歌》后半段老克腊那群人塑造的上海。老克腊那群人是刻板印象中的上海,它是真实的,但是只是冰山一角,不能代表那个时代上海的全部,也不是典型上海。


                    10楼2017-09-25 19:44
                    收起回复
                      而且有人一直把他塑造成那种无孔不入,高贵冷艳的精英气质,看多了之后反而楼主的水晶拖鞋,睡衣戳中了我的萌点啊!!!!这种爱面子,又扣又爱干净,浪漫又傻不愣登的他。。。


                      IP属地:上海11楼2017-09-25 22:31
                      收起回复
                        我记得2015年的时候,我的朋友在玩城市拟人的语C,她热情的对我说:“玩语C,拟人角色只能设定成十几二十岁,而且要高贵优雅、狂霸酷炫!否则小姑娘们不喜欢!”
                        当年我感到诧异。我以为语C的出发点是“还原”城市的真实面貌,单纯的从“读者导向型过分功利,是在不尊重城市”的角度不赞同这种思维。现在我感到迷茫了,到底怎么样才算是“还原城市的真实面貌”?
                        如果将城市拟人的原型定为“城市”,势必撞上视点壁垒,城市的生存逻辑和人类不一样,城市不会在乎饥荒战争、统治者是谁这种问题,它甚至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活着的”,在乎这些的是城里人,以城市为拟人原型这个文本带给人的触动除了历史沧桑感外会变得极为有限,而将拟人原型视为“城里人”,因为“城里人”组成太过于复杂,如果盲目的选择“多数”作为拟人原型,这是在扼杀“少数”群体的声音。是啊是啊,“少数服从多数”,可那是在“多选一”的语境中的妥协,在不面临这种选择的情况下尊重每一个群体的诉求是正当的。当然,作者无需做一个公平正义的法官,作者有权自主决定拟人原型是城市还是城里人,是哪一波城里人。张力不够又如何,无法全面反映城里人又如何,只是在我这样一个普通读者眼里是“不够好”的文本,这不妨碍作者创作并发表的自由,还有其闪光点获得赞美的机会,而且我自己的文本也未必是“足够好”的,它也永远不会是“足够好”的。
                        还涉及到历史的重构问题…城里人的真实面貌不一定令人舒适,抛弃了文学一体化时期“文学即宣传工具”的僵化的法西斯式思想(官方口径,这种说法是安全的)后,严肃文学文学的目的是“揭露人生和社会的本质,引起读者的反思和重视”,通俗文学乃至于低俗文学的目的是“慰藉读者的灵魂/满足读者的欲求”(当然它们仨的分界线有时并不明确)。由我来慰藉读者的灵魂,这样做对他们往往是不负责任的,许多问题我解决不了,我不能编造一个答案去告诉他们“一切都好”,这也与我的志向相违背。可如果真要写点严肃的东西,有时我怀疑自己拿城拟人去写是在浪费生命,因为我只能够自娱自乐,我的读者看得懂么,我再拉叙事学,再降叙事难度,除了两三个亲友以外(她们往往是学者),我极难得到别的读者,不是水平不够,是已经没有人愿意认真去看一篇难以带来欢愉更多是疑问的作品了…但是要我不写城拟人直接写严肃文学,我这样一个没有阅历和社会生活的学生又能写什么,我的尝试结果是狠狠的挫败,虽然我没有停止尝试,但这不是我现有水平可以涉足的领域,要写的话不过是把别人吃剩下的渣子再咀嚼一遍。我的城拟人素材来源于新闻报道和严肃文学作品,甚至于“能够去写拟人”,这是我阅读它们时忍受枯燥的一大动力。


                        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17-09-28 00:43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