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
她又向我提起那一团投入业障的飞灰,她问我还记得吗,还记得这曾经姓魏的浩浩宫城吗?我怎么会忘呢,他为我累垮了三千骏马,只为将闽山的荔枝奉到我眼前;他为我撕裂了四方锦缎,只为博得我的一笑。金樽清酒,玉盘珍馐,明珠照殿,金石为阶,我尝过人间最富贵的味道,又怎么还舍得自己被烈火炙烤成为一抹幽魂?
妺喜因为夏桀的失败被放逐到远方,妲己因为殷受的暴虐被砍掉了头颅,褒姒的一缕魂魄被拘禁在犬戎不得回归,她们的君王死了,她们故事也都结束了。可我不是她们——多少士大夫做了大燕的新臣,为什么现在所有人都堂而皇之地来指责我,却忽略他们呢?
天下负心苟且的读书人骂我,问我后不后悔,我的妹妹以十年前的样子出现在我的梦里,辱骂我是个娼妓。这世间的伦理道德早就压迫了女子,女子自己却还要为自己戴上枷锁呢?
我将那醴泉茗茶泼在地上,摒弃了她的小名喊她:“赵然。”
“我差点忘记你已经死了,”那一汪碧泉深深地洇进石砖,“那就把茶洒在地上,作你的受飨。这么多年,有人记得你吗?那些捍卫礼教的君子,那些唾骂我的匹夫,不知道有没有给你殉国的刚烈的魂魄,奉上一点儿祭祀?”
我手中仍然拿着白玉杯,她仍然这样愤愤地看着我,就仿佛当年在新帝的酒宴上她饮下毒酒的决绝,她唾骂我,唾骂父亲,唾骂新朝,她要做一个清白的烈女,彻底和这个叛国的门阙、新朝的勋贵决裂开来。
先帝赐给她“悫”的封号果然是对的,只有这样一把朴实得不事雕琢的长剑,才能把人刺得鲜血淋漓。人尽可夫…人尽可夫!我做了两朝帝皇的女人,所以就被她,被这世间所有道貌岸然的士大夫辱骂为娼妓吗?
我看着她,忽然很想笑,也许是意识到不管是她,还是那些伪君子,要么在我身下喊我千岁,要么早就死无全尸,只能在梦中干扰我。
我对她说:“如果做皇后要死,做娼妓却可以如我现在这般。那么,做皇后哪有做娼妓来的快活呢?”
为后岂有为娼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