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领记者先生来到一个长廊,这个长廊是后人为纪念那些受害者而建造的。长廊两边是受害者的照片。我看着这些照片,这才是那个真正使我惊悚的地方。这些照片上的人,赤裸裸的,清晰的呈现在我的眼前,以至于我可以很容易的回忆起他们每一个人在生前都发生了什么。幸运的是,心里面的刺痛感并未增加分毫,还是那样,若有若无,却无法忽视。
我看到记者先生一直在注视着一位姑娘,她长得很可爱动人。在这一排痛苦麻木的人中,她真的很特殊,因为她在笑。我忍不住去看,她到底是为什么而笑的呢?
我看到了!我看到在集中营里面,姑娘和一位年轻的小伙子相爱了。
26岁的她被押上火车货物车厢,车门用木条牢牢封死,途中不提供任何食品,她随着一车厢的人被一路来运到拥有“死亡工厂”之称的这里,并被强行在左臂上烙下冷冰冰的编码“32407”,以便像牲畜一样管理与剥削。
年轻力壮的他被理所当然被分配到工地扩建牢房,没过多久,他凭借着自身语言天分——因为他擅长洛伐克语,德语,俄语,法语,匈牙利语和一点波兰语,被任命为奥斯威辛集中营的一名纹身师。每天为大批运进来的囚犯刺上耻辱的编号,他比这些人离死亡远一步,他被允许在行政大楼吃饭、得到额外的配给,单独睡在一个房间里。“但我从来没把自己当作纳粹的合作者”,他表示,因为自己从来没有真正逃离死亡的威胁。曾有位纳粹军官时常在他工作时盯梢,并刻意吹起口哨,揶揄并恐吓他,“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接受‘治疗’。”就这样,每晚流着冷汗入睡,他战战兢兢度过3个月的时光。
那天,他和她相遇了。他像平日一样接过编号名单“34902”,接着一只白皙的手臂伸了出来,他抬头一看,是个眼神明亮的女孩。在他对上她眼神的一刹那,我就已经明白了。
后来,他费尽心机的打听到她的身份想尽办法利用自己的一些微薄权利照顾她,将多余的口粮塞给她,并偷偷带信给她倾诉自己的爱慕之情。
她却从来都不敢奢望,她在信中表示,自己不知道能否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更遑论什么爱情呢?
他从不放弃,他做了一个决定——偷偷帮助其他囚徒,将自己的配给分出去,替囚犯将偷偷带入的珠宝透过守卫运出,以换取更多能够保命的食物和布料。
终于,他获得了她的芳心。在一个夜晚,他和她相见了。其他的囚徒为他们办了一场渺小而盛大的婚礼。婚礼上没有鲜花,没有阳光,没有佳肴,什么也没有,除了祝福与彼此的爱情。
可是,梦却在那天晚上,碎了。他们被发现了。
这是怎样令人惊心动魄的爱情之花啊,它不绽放在碧绿草地和淡蓝色湖水旁边,不绽放在温暖的黄色壁炉旁边,不绽放在洁白婚礼的餐桌上,它却选择在一个黑暗,潮湿,恐怖的地方绽放,绽放。给予两个年轻人生的希望和活下去的勇气,我不忍再看下去这朵花是怎样破败了。心里面的刺痛感陡然强烈,快速缠绕,逼得我几乎喘不过来气。但我得扛下去,硬生生的扛下去。
我尽力去回忆,我想到了奥斯卡·辛德勒,犹太人送给他的著名话语,“Whoever saves one life,saves the world entire.(当你挽救了一条生命就等于你挽救了全世界)”想到这里,我心中的刺痛感开始减弱。我又想到了王耀曾经跟我提到过的约翰·拉贝,他的那块“您是几十万人的活菩萨”的大红绸布。我还想起了何凤山,弗兰克·福利,拉乌尔•瓦伦贝格等等等。刺痛感越来越弱,直至消失不见。
是的,二战时期人性的黑暗被暴露无疑,但那个时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黑暗的。在黑暗的潮流中,那些金子般的心就会更加闪耀。正义的希望是从来不会消失的。就算我们国家之间不知道还要再残杀多久,就算彼此都在伤害着,但我们也不能忽视那些努力帮助我们愈合伤口的孩子啊。从古至今这个世界一直都在努力着,我们总要给彼此一点时间,慢慢来,慢慢来,只要希望还未破灭,我们就等得起。
我带着记者先生去执行绞刑的地下室里去看一眼。等我注意到他的时候,情况已经稍微有些糟糕了。我着急的把他拉出去,拉到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地方,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告诉他,这个世界一直在努力,希望还没有破灭,我们还能够等得起。他有些不太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但至少,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这一天,天气晴朗,绿树成阴,门前还有儿童在打闹、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