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课，夏生埋在书堆里，困得眼皮直打架。
好一会儿过去，他才支撑不住，放下手中的笔，歪着脑袋隐秘地打起了瞌睡。
苏岩同学：
1、你的存在依靠我才能成立，请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保持低调。
2、你没必要用我的身体去告白，陶同学不瞎，所以我要知道你这么做的真正理由。
3、撕毁的英语作业，请你尽快补好，交给英语老师。
4、裸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显示你的恶趣味，请删除。
5、我可以帮你，但请你用上述行动证明你的诚意。
谢谢。
夏生。
苏岩好不容易从夏生的身体里醒来，一张眼就看到夏生给她留了这么个东西，气急却又无处发作，猛地抬脚踹向梁睿的凳子，吓得梁睿身体一晃，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大哥，你又发什么疯？”梁睿身体靠后，压低声音问。
“没事儿，膝跳反射。”苏岩目光呈死鱼状。
“别担心，只要你不再去招惹陶然，这个八卦传两天就没影了。”梁睿以为夏生还在为男男绯闻的事情烦躁，便趁着老师写板书的空档，侧过身开口安慰几句。
“我跟陶然的八卦？都说了些什么内容？”苏岩的眸子顿时晶晶亮，她刚刚还陷在夏生拽上天际的留言里，感觉倍受打击，这会儿简直就要喜上眉梢，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你不是不关心八卦内容嘛！”
“我想了想，事关个人声誉，还是有必要知道一下的。”苏岩假装镇定，按住心中窃喜。
梁睿正要开口，奈何老师已经从黑板前转身，他只好抢了句：“下课再说。”
“行。”
苏岩心中暗爽，难怪夏生会放这么不客气的话出来，还让她不要触碰他的底线，原来是绯闻闹心，出了糗，所以耍脾气啊！
“好吧，看在你替我背锅的份儿上，英语作业帮你补了。”苏岩自言自语着，顺便露出了一个迷之微笑。
下了课，梁睿噼里啪啦地把各种版本的绯闻都传达给了苏岩。什么乐天派校草惨遭禁欲系霸道表白、清一中学史上颜值最高CP、一盒少女心包装巧克力的奇幻漂流、你想象不到的体育课上会发生的二三事、男子高中生的有爱日常……苏岩听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连画面都是现成的，不用脑补！
苏岩一边儿套梁睿的话，一边儿在心里盘算着要找出夏生的软肋，挫挫他那股像是从冷藏箱里带出来的高冷气。
夏生第一次给她写了这么多话，看得出他是个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标准理科男，而且在这种非自然力量事件发生的情况下，他还能理性地要求要她补做英语作业，可见他这个人是多么不近人情，不解风情。再结合夏生理科严重偏科这一明摆着的客观事实，苏岩不难断定——他情商低！
“梁睿——”苏岩要验证这一想法，果然还是觉得问梁睿快一些，“夏生的——不是，我是说我的人缘，是不是不太好？”
“除了我，你哪有什么人缘。咦，你怎么开始关心自己的人缘了？”梁睿好奇地问。
“我问问而已。不是刚闹了点八卦嘛，忽然对这方面有点在意，感觉大家要是稍微跟我熟一点，也不至于把一点儿芝麻绿豆的小事，传成玄幻爱情大片儿。”
“夏生——”梁睿满脸不可思议，恨不得要拉个小手倾诉衷肠，“我真没想到这件事对你的影响会这么大，看来这个绯闻给你造成的伤害是毁灭性的，你连性子都变了！你别想太多，我就是赔上全部的名声，也会帮你把这件事摆平的！”
“我……”
“你什么你，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消灭一个绯闻最好的办法，就是爆出下一个绯闻，就算亲自去撩陶然，我也在所不惜。”
“你敢动陶然试试！”苏岩急道。
梁睿一愣：“我滴个天，你不会真的——”
苏岩忙解释：“别乱说！是我有一个朋友喜欢他，上次那盒巧克力，就是她托我转交给陶然的。”
“你的，朋友……”梁睿忽然显得有点紧张，两道眉毛轻轻拧了拧，脸色微微垮下来，支支吾吾地开口，“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就、就上周末认识的。”苏岩感觉要露馅儿，于是开始临场发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啦，而且也觉得没有说的必要，我跟他不是很熟的，何况那个人特别自我，心眼特别小还记仇，难相处得不得了，整个人像是铁板一块，无聊呆板。”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说——”
“什么觉得不觉得。”苏岩果断阻止深入展开这个话题，她拿起补好的英语作业，“我去趟英语老师办公室，交个作业。”说完，她麻溜地离开了教室。
梁睿默默地原地反问：“他刚刚是不是在说他自己？别是人格分裂啊……”
晚上放学，苏岩跟着人潮往校外走。梁睿在车库里等了好一会儿，愣是连夏生的影子都没瞧见，他打电话给夏生。
苏岩说自己在公交车上，自行车明天再骑回家。
她扶好扶手站在车子中央，听到汽车报站的声音，一下子反应过来——这路公交的底站，是她家，不是夏生家。
她想回自己家看一眼，决定乘到底站。
中途下车的人很多，苏岩坐到了后排靠窗的位置，车子颠簸的频率像效果极佳的催眠曲，她歪着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夏生是被公交司机喊醒的。当他得知自己身处陌生的某公交底站，连出租车都打不到的时候，他只得茫然四顾，心生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喂，粱少，我给你发个定位，你打车过来接我吧，谢了。”
“你怎么跑那片儿去了？”电话里，梁睿依旧一惊一乍。
夏生扫了眼不远处的错落有致的别墅群：“大概是为了体验生活吧……”
“什么生活？！”
“迷路的生活。”
“哦……”
回到家已近九点，夏生读到了苏岩写给他的话。
夏生同学：
一年前白色情人节那天，我只知道自己发生了意外，但失去了意外发生前的记忆。我唯一记得的是，当时我正准备去跟陶然表白。我要弄清楚去年白色情人节那天出意外的真相，弄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
好了，现在你都知道了，可以安心帮我了么？
那下面进入正题——
据我的观察，你似乎只有梁睿一个朋友，手机里连微信都不装，通讯录里的非亲属也只有他一个人，请问以你目前的人缘，要怎么接近陶然，怎么帮我表白？
除非你的人缘得到改善，不然我很怀疑你是否能帮到我。
所以，我觉得还是裸照有效一点。
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男生，英语作业我已经按着你昨天写得那堆读不通的英文，重新帮你补好了。
祝好。
苏岩。
夏生读完苏岩的留言，脸就冷了。
本来只是帮苏岩告个白就完事儿，现在又折腾出一个意外要去调查，他非但没捡着便宜，还尽吃哑巴亏。他告诉自己，因为苏岩这件事牵扯到他的身体，他根本就是没得选，不帮不行。

他们就此达成共识，像冰川和森林，看似毫不相关的存在，却被流水川河系在一起。
夏生写——
苏岩同学：
说吧，你想我怎么做。
苏岩写——
夏生同学：
帮我接近陶然，问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生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草稿纸，数学题演算了一半，算不下去了。他不断按着自动铅笔，铅芯断了一根又一跟，像符号一样散在白色的草稿纸上，排布出情绪的暗号。
房间里响起利落的敲门声，门把手以毫无犹豫的转速转动起来：“夏生，功课做完了么？”
杜若雲，夏生妈妈，市里一家医院有名的医生。
她此刻立在夏生的房门边，挺拔地立着，优雅地像一株百合。她不待夏生回应，又缓缓开口：“我和你爸今天一回来，就接到了你们班主任的电话。难道你让我们出去旅游几天，是为了给你自己放放假吗？”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在夏生听来却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夏生不答。旅游这件事，是苏岩自作主张怂恿父母去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班主任跟我说了一些你的情况，我记得你以前很少上课迟到、顶嘴的，我和你爸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杜若雲顿了一下，像是在调整情绪，让自己表现得尽量温和一些，“我们出去旅游前，你是怎么说的，你都忘了？”
夏生心下一紧，想要糊弄过去：“我——我在学校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
“妈妈当然相信你可以处理好，但你现在的状态很让我和你爸爸担心，你这样下去，怎么能专心考医大？”
夏生沉默。医大，又是医大。打小儿一家人就盼着他好好读书，将来接他妈妈的班，当个医生。可天知道，他其实多么讨厌医生这个职业。
杜若雲就那样立在她儿子身边，看着她儿子用沉默不语来抗拒她的关心。上个礼拜去旅游前，夏生明明开朗了些，怎么现在又变成了老样子？
夏生像其他孩子一样开始叛逆了？
她倒真希望是这样。
可她不再追问什么，只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妈妈不打扰你了。”
夏生嗯一声，等杜若雲关上房门，他随手拿开草稿纸，打开底下垫着的笔记本，给苏岩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