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感觉,有一些事情,沉重婉转得不可说。就如这晚的感觉,我穷一生的力量也许也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没有回来睡,我坐在沙发上假装看著书,一直等他回来。但我知道,他在周瑜家,他可能不回来睡了,他可能睡在周瑜的床上。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他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身上有另一种的气味,一种属於别个男人的气味。「你干吗睡在这里?」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就走进浴室,我坐在浴室的地上,感到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而且清凉凉的。是泪吗?我为我的懦弱而哭,我为我的自卑而哭。
我没有问他到了那里,这样没有意思的问题。我不敢抬头看著他,害怕他会发现我红著的眼。「那个….那个…..我打算搬出去。」他终於说出口。我可以挽留吗?我没有资格亦没有能力。「打算和他住在一起吗?」我问。我手上的铁匙差点给我弄断了。「嗯。」他答。但这答案犹如一个铁锤在我心中敲著。
「那麼,你就搬出去吧!」我无权去阻止你幸福,我知道他会让你幸福。「嗯,我过几天搬出去。」他说,没有感情,像是酒店退房那般轻易。
我到吕蒙家住了几天,推搪说有个研讨会。其实是我承受不了他要离开。我在他的一本书里夹了一张书签,是一张洋葱造型的书签,上面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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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你和他,我永远只可以是颗洋葱。
偷偷的爱著你,偷偷地把自己隐藏著……
我一层一层一层把自己最深处包裹著….
你知道吗?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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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是极限了,洋葱自己去剥自己的心只会是这一次。我知道如果他也爱著我,他会来找我的。
几天后当我回到家时,发现他已经走了。我在厨房里的垃圾桶,看见了几个洋葱,我拿起洋葱,用手剥起来。然后眼泪就这样流下了,我哭是因为手上的洋葱,我哭是因为我是个洋葱,我哭是因为我只能是个洋葱。我没有勇气,我没有气力去说爱你。我只能偷偷爱著你,偷偷的隐藏著自己。
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恍惚他没有在我生命中出现一样。而我已经戒掉了咖啡了,他临离开房子前替我买的咖啡豆,我没有喝掉。这是他曾在我身边的证据。而我也没有搬走,一个人住在这有著四间睡房的房子,因为这也是他留给我的回忆。
有些事情,有些感觉,沉重婉转至不可说,他走后,我就变得更沉默。我有时在想,他发现那书签没有,他可能已经发现了,但他根本不会爱我。
接到他的死讯是两年后的一个雨天,那天我刚到了市场买洋葱,准备弄咖喱饭。周瑜在电话的另一头断断续续说他发生了车祸,在市场外的马路。如果我迟一点或早一点到市场,也许会碰见他,也许他不会离开这世上,阴差阳错。
我以为我的眼泪在两年前剥洋葱时已流乾,但一个人原来可以有那麼多泪水可以流出来。
他的丧礼在一个雨天举行,我有出席丧礼。我看见那个男人,他憔悴了很多,他的眼睛已经疲惫得没有焦点。但他没有哭,一个人到了最伤心的地步是不会哭的,因为一切的眼泪也是徒然的。他很爱他,很爱很爱他,我知道。
他走到我的旁边问我:「你爱他吗?」
我对他说:「有些事情,有些感觉,沉重婉转至不可说,不敢说,不懂说也不想说。我见到他的第一天后,就开始很沉默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走开了。
天下著雨,雨点洒到我的脸上。我分不出这是雨还是泪。我知道,这一生,我也不会爱上任何人。我的幸福我的爱情已经跟著他埋在地底下。
后来,有一天,我想清理书架,书架上的一本书掉了在地上。有一张书签从书中跌出来,是一张洋葱造型的书签,上面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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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葱……永远也是不起眼的,但却是必需品。
很难想像没有洋葱的咖哩是什麼味道,没有洋葱的中式牛柳是怎样的……
很难想像没有你,我的生活会是怎麼样……
洋葱…..永远也是保护著自己。
你一层一层一层的把自己最深最深处裹起,
我一层一层一层的剥开,希望可以望见洋葱的心,
但我剥得自己也流泪了,手上的洋葱仍然一层一层一层的包裹著……
你知道吗?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也是你站在我面前,我触摸不到你,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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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著书签倒在床上哭了,我原来一直被他爱著,他原来一直也在等我,但我的懦弱把他亲手送走了,是我懦弱把他的爱挥霍掉了。如果我早一点发现这书签,如果他也发现我送给他的书签,那麼也许他不会死,也许也不会离开我。又一次阴差阳错……我们永远也有著时差,我永远也慢他半步。
我倒在床上哭得累了,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站在我面前,我说:策,我爱你。他笑著对我说:你终於都说了,我等了很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