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林中无声，踏着夜色，月如水，族人们都已睡下了，我却久久未眠，明日就是圣女大典了，姑姑就要离开这里了呀，烛火已灭，忽于塌上起，环抱了被褥，自廊上过，去往姑姑的住所，像是很多个，未眠的夜。
中庭流水，枝托瘦月，四处寂静无声，唯有我越来越快的脚步，至门前，“吱哑——”轻轻一声，推开了门，里面没有人，姑姑不在，去哪了呢？这样晚了，是还在观星吗？夜有些凉，未点灯，将被褥轻轻的放在小姑姑的塌上，枯坐而等。
许是祝由族寿命使然，适龄少女总是很少，年少时，便常与祝锦姑姑一起，第一次观星辰莫测，第一次听鸣蝉幻境，都是她教给我的。闻说那时她早已为神所选中，是未来的圣女，族中唯有圣女可脱去兜帽，可于人世而行，她是神的双眼，是最圣洁的存在，好羡慕她——好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可于神塔之上，受万民敬仰，去往那里，去那最接近荒神的地方，去往瀚洲人的信仰之地。
只是为什么，看着属于她的那颗星，却觉得有所不安呢？星命所指，我还参不透。
夜色欲浓，仍没有人回来，心中惴惴不安，无人言说，渐觉几分气恼，枯坐此处，唯有夜色为伴，半晌，才有人推门而入，是她回来了。
“姑姑……”恼时寡言，唯此二字，等她回答。

皓月高照，圆满喜庆。
独一人来湖边踩水，沿着竹林，乘着月色，一路前行。至林中深处方折身而返，指尖拎起打湿的裙角，赤脚归来。
面对浩瀚大陆之外的世界，是新奇的，充满魅惑力的。
而圣女大典在即，作为神之所选，受族人爱戴，身份尊贵。
无人会问愿意吗？喜欢吗？想去吗？有的只是，应该和必须。
在祝由族，一人一颗星，此刻头顶属于未来圣女的那一颗，诡异的闪烁着光芒。再抬头观望时，仿佛一切都只是错觉，透亮的圣女星毫无异样。是错觉吧，只是不想面对大典产生的异样幻觉。关于辨星，祝绥完全继承了我的这一能力，甚至更有天赋。她，总能闪现连我都做不到的超凡预知力。
随着新圣女的继位，祝绥成了下一任圣女候选人中的佼佼者。
相隔一扇门依旧能感知到祝绥就在屋内，不急不缓，提鞋打着赤脚入屋。见她，淡淡一眼，任她一旁玩耍。拢起纱幔，为更方便看清祝绥，褪下微湿冰凉的衫，CHI身从顶柜中取下新的一套，迅速换上。其间，未与祝绥交谈。只睨到她面色不悦，颇有异议。想必她寻我是有要事的，即便不问，她自会说。
一切就绪，扯一薄褥半遮身，回榻上蜷缩。
：何事？
摘下的兜帽方方正正的摆在枕侧，拢发，倚在外侧，手搭出被角露出一颗朱砂痣。轻拍身边的空隙，招招手唤来祝绥。
：谁又惹你了？脸儿都皱成了一团。

她终于回来了。
赤足雪白，湿漉漉的印下一串痕迹，我起身，跟在她的身旁，即便在她褪去衣衫时，仍很不避讳地瞧着她，观她神情，面色如常，只是，在看出我此刻不悦时，仍不理我，她一向是这样的，不免几分丧气，随之，薄纱笼身，却不过是欲盖弥彰，透过轻纱，我能瞧见姑姑玲珑有致的身体，闻说世间常人好美物，那么，也喜欢美人吗？
一声轻唤，将我自思绪中带回，眸视而觉，她拢时带风情，微末不安荡回心头，皓腕莹白，唯有那抹朱砂，宛如血色，那是，贞洁的象征呀——
“明日就是圣女大典了。”言道。
褪去罗袜，爬上塌去，来时仅着中衫，与她依偎才觉温暖，闷闷不乐。
“是你惹我了，小姑姑。”又慨，“明日，小姑姑就要成为真正的圣女了呀。”

“我什么也没看到。”
诚实的回答，正是因为什么也没看到，所以更加不安。观星卜命，参不透自己的星辰，但是为什么，小姑姑的星命所指，即使这样明亮，也恍逢血色弥漫，青丝映于白雪，她却满不在乎，哪有人，对自己的未来这样不在乎呢，她好像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日子，那等入主神塔之中，她会开心一点吗？
“日后，我也会去神塔的。”
圣女的选择继任，往往伴随着下一任选拔的开始，祝由族的寿命，决定了圣女在位的时间不会很长，可是即便如此，却依然不自觉的充满憧憬，当有一日，离开这座孤林，去往神塔之上，姑姑，我会和你并肩的——倘若明日是分别，终会有团聚之日的。
她温暖的掌心拂过我的发，忍不住向她靠靠，轻声道。
“不太想……届时姑姑摘下兜帽，他们就都会看到你的样子了，这，”想了想，虽不知为何，却仍觉并非好事，“好看的容颜，往往不会带来太好的事情。”

——什么都没看到。
眸光闪烁又暗了暗，在期待什么，又希望祝绥能看到什么。她无数次想往深处窥探，又无数次被打回，拥着我寻求安宁，哄她入睡。是啊，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在遇到那个人的第一天起，就是颠覆，就是错误。
我知道，他是天选之人，我是神之所选。
而我们未来要走的路，更长更远，更艰难。
有什么能让一个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呢？寻常人的真情实感，为什么我们不能有呢？
我，不明白。
：你还太小，很多事都不明白。
临行前为安排一切已观星月，而属于祝绥的那一颗尤其耀眼。我们都知道，在我之后继位的圣女，一定是祝绥也只能是祝绥。面对分别，我更愿意留下最美好的。就像在祝绥面前，再不愿再不欢喜，也不轻易表露。
透过窗外遥看明月，今晚的月光中都透着一股悲凉，低黯轻叹。
：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把控的。好与不好，又能怎么样呢。
她预感到了什么，隐约的，模糊的，不成画面的。但，一定是不好的。
祝绥不会轻言不确定的事物，她说了，就表示她的不安。何止是她，就连我也隐隐觉得不安。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是不能抵抗的。
：绥儿，告诉姑姑。你喜欢这里吗？

“是什么？我不明白的东西。”执着问道。
一个人的眼中总会包含很多秘密，她也不例外，姑姑的眼中，总有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只是诸事来时，她却总这样敷衍于我，我不懂，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轻轻叹了一声，目光颇带几分哀愁，孤林之中，月色总如银羽，披在中庭之中，依偎着她的身体，渐渐的暖和过来，她的长发若藻荇相携，缓缓垂下，纤指绕过，却渐渐可品出几分趣味。
即便可以卜算星辰，却也无法更改星星的轨迹，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既然拥有了勘破命运的能力，那么未来，也只能屈从于命运的安排，或许，这就是姑姑未来的路，我也将走上去，不会后悔的——一条路走下去，总会有尽头。
“那姑姑的眼中，为什么都是秘密，为什么都是不开心？”既然不可把控，为什么，还这样难过。
当整个生命只剩下几种东西时，喜欢与不喜欢，或许也如流逝的时间一般，失去了意义，我不行于红尘，不见百色，不知鲜妍，囿于此处，这里，是我的全部呀，枕在这里，感受着来自她的温度，闭上了眼，轻轻答道。
“不知道呀，那么姑姑呢，你讨厌这里吗？”

“情字也可成毒吗？”
世人称赞情爱，人族的书籍中处处可寻，只是离我太远了，或许，是一辈子也不会去懂得东西。纤指置于唇上，止住了我要说的话，闭着眸儿，仍没有睁开，好吧，既然是秘密，那或许就该永远埋在心里，脑中渐渐浮现她腕间的朱砂，红白交映之景，如星象般，带着不祥之意，移开她的手指，固执说道。
“那就治好它吧，既然世间有这样的毒，那必然也是有药的。”
我察觉她在我眼前，就那样看着我，如同很多个我与她依偎的夜晚，是安心的力量，声讯渐渐离我远去，小姑姑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传入耳中，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糟糕，感觉要入梦中了，强撑着未曾睡去，可声儿已渐渐弱了。
“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呀，那是，要离开的人才说的。”
近似呢喃，“不要，小姑姑离开……”
等了太久，此刻嗅着熟悉的味道，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