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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Riddle想起,他第一次与Harry相遇时,并没有意识到那会是什么倾覆命运的瞬间。那时他们在伦敦寻常的南肯辛顿地铁口擦身而过,Riddle打着学校的伞,而Harry从地铁口出来,面对落雨的天空叹息着套上运动衫的兜帽,快走几步打算赶上即将变黄的人行道指示灯。到现在Riddle还记得他那件运动衫上的字样——「Undoubtedly, Unequivocally, Unabashedly, Yes」。
银河系漫游指南的俗套电影台词。
他们擦身而过,Riddle向着下个街区的便利店,Harry向着街对面的咖啡馆。毫无戏剧性的一刻,在Riddle平凡漫长而多数时候都了无趣味的人生中也是不起眼的瞬间。只是那一瞬间他听到了某个仿佛命运齿轮咬合一般的轻微噼啪声。他没在意,他将其归结为疲劳和咖啡因带来的幻觉。
后来Harry会嘲笑他一向敏锐,关键时刻却毫无洞察力。而Riddle会反驳说他并没有将重要的事忽略,只是反应慢了半拍。因为一分钟后,他便在刺耳的汽车鸣笛声中踏着积水冲向街对面,合上手中碍事的伞,无视了变红的指示灯和纷纷降下的灰色雨水。世界在那一瞬间变得格外安静,他只能听到一个声音。
他知道自己不能错过那个男孩。
他没有错过。
后来Harry想起,在那个平淡无奇的雨天,帝国理工学院对面的咖啡馆门口,当Riddle不顾周围行人的侧目,带着难以形容的震惊表情拦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手时,他觉得对方如果不是变态,那就一定是认错了人。
“你是个巫师。”然后Riddle对他说。不是疑问句,不是感叹句,只是简单的陈述句。对方墨色的眼睛隔着雨幕闪着奇异的光,就好像看到了某种已经灭绝的珍稀生物样本。
于是Harry认定自己是陷入了某个拙劣的街头恶作剧中,大概就在身旁公寓的一层窗口就有某个摄像师偷偷藏着等待拍摄笑料。
后来Riddle也对Harry承认了他那时的反应太过激,但那毕竟是人之常情。他说自己20多年来一直相信魔法早已从这个世界消亡,突然遇到一个真正的巫师自然难以保持冷静。Harry觉得对方只是为他拙劣的搭讪技巧找借口。
那时候Harry尚不知道世界上存在过魔法,更不知道世界上仍然存在魔法。
他有时会怀念那时自己的无知。
Tom Riddle是个麻瓜。
「麻瓜」,这是个古老的词语。在数百年前巫师曾经存在的世界中,这个称呼被用来指代无法使用魔法的人。后来魔法逐渐在世间消亡,就连巫师的存在也被人所遗忘,没人还记得这个词语,更没有人会使用它。
但Riddle的母亲还记得。
他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而根据孤儿院的人口中的描述,他很庆幸自己从没见过母亲。她听上去并不是会令身边的人觉得舒服的类型。她孤僻,抑郁,怯懦,说话时总是用轻不可闻的微弱声调,眼中总是含着不知缘何而来的泪水。她来到孤儿院的时候还只有十几岁,怀着身孕,浑身遍布青紫色的淤伤和丑陋的疤痕,但她不肯对任何人讲述自己的经历。更糟的是,她还有些疯癫。
她说世界上曾经存在巫师,而她是巫师的后裔。她说过去的巫师已经消亡,但未来一定会有新的魔法诞生。孤儿院里没人相信她的疯话,但他们怜悯这个可怜的女孩,于是听从她的请求,将她的话语潦草记下。她拜托他们将这一切传达给她未来的孩子,而他们用体恤的口吻安慰她,告诉她等孩子长大后,你可以亲口对他诉说。
而他的母亲据说只是露出虚弱的笑容,就好像在听人讲述美好的童话故事。几天后她便死在了产床上,只看了出生的孩子唯一一眼。
「就好像她预料到了一样。」他们提起时总是这么说。
无论如何,孤儿院的人遵守了承诺。在Riddle七八岁时,他们便将母亲的故事和她的疯言痴语都告诉了他。“Tom,你要体谅你的母亲,”他们用沉痛的语调解释,“她那时神智不完全清醒。这些尽管是她的臆想,但你可以把这当做故事来听。”
Riddle没有把那些疯话当做故事。他一直固执地相信那是真的。
他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过魔法,存在过能够使用魔法的人。他们只用一根木棍——「魔杖」——就能改写现实的根基,将万物星辰变换。他们能够自如操纵巨蛇和狮鹫,能够召唤出熊熊烈焰,能够在空中随意翱翔,能够用水晶球预言命运。他们是「巫师」,与平凡无趣的芸芸众生不同,他们是拥有力量的人。
Riddle不属于其中之一。
他知道母亲曾对他寄予了期望。在她零星的遗物中,就有一根灰白色制作精巧的魔杖,紫衫木制成,十三半英寸长。据她说魔杖也有一定程度的思想,如果遇到真正能够使用魔法的人,如果遇到真正的巫师,这根魔杖便会进行明确无误的回应。Riddle将魔杖怀着珍视带在身边,他从小就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觉醒使用魔法的能力,获得真正的超越常人的力量。他从小就相信自己注定与众不同。
七八岁时他将魔杖埋在枕头下面,十几岁时他将其塞进书包的夹层,大学时他将其挂在单肩包的里侧,如今博士在读的他将那根魔杖藏进随身携带的文件夹中。灰白色的魔杖一直温顺安静,一次都没有对他进行过回应。
巫师的秘密从一个疯癫女孩的口中,传给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又由他们转达给她年幼的孩子,然后十几年过去,在伦敦街头嘈杂的咖啡馆一角,那份秘密终于隔着咖啡香气弥散的圆桌落入了Harry Potter耳中。就像是遵从命运的指引。
自然,Harry没有相信。
那时Harry依然坚持认为这一切都是个街头恶作剧,虽然他同时也不禁怀疑起了面前人的精神状况。巫师?魔法?他从没听过比这更为荒谬的言论,可Tom Riddle看上去却格外地恳切。不,不止是恳切,在他的视线中藏匿着某种危险的热忱,某种贪婪的憧憬,某种让Harry的直觉发出警报声的尖锐兴趣。Harry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没有理会警报声。
他拿起桌上温热的南瓜味玛奇朵缓缓饮下一口,试图看清对方的目的。这时他的双眼瞥见了被Riddle扔在一旁的蓝伞,上面还印着学校的标志。
“你是帝国理工的学生?”
“博士生,数学系的。”
Harry几乎要开始相信了学数学的人思维都十分清奇的传言,直到Riddle从身边的手提包中拿出一根灰白色带有握柄的细长木棍——不,“魔杖”。其表面被精细的纹路覆盖,怎么看都像是动漫社或者桌游店的道具。可他注意到魔杖的尖端在靠近自己时溅出了几颗火星,响起隐约的噼啪声。如果这是个恶作剧的话,那设计者在道具制作上还真是够用心的。
他凭着本能的好奇心接过了那根魔杖。
一个毫无戏剧性的瞬间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奇迹发生。
他一边暗自感叹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瞬考虑了这种荒谬玩笑的真实性,一边开始转头寻找隐藏起来的摄像机。可坐在对面的人紧紧盯住他,显然不肯就这么放弃这个恶作剧。“你在脑海中想象一道光,”Riddle说,“然后念「Lumos」。”
没有哪个神志清醒的人会做这么荒谬的事的,Harry想要反驳。直到多年之后他还是没想明白那时自己为何没有干笑两声掉头就走,但在那一刻他不知被什么所蛊惑了,又或者他的确陷入了一个玩笑——命运的玩笑。Harry只记得自己看着Riddle炙热而认真的视线,犹豫了一瞬,像个笨蛋一样念出了「Lumos」。
他在脑海中想象一道光……于是就有了光。
纯白的光芒在魔杖尖端点亮的瞬间,Harry感觉到某种超越现实的热量在体内点燃,然后顺着指尖流向灰白色的魔杖,被不知名的力量塑造转换,直至化为那道光芒绽放。他尖叫一声,在周围客人的疑惑注目中丢下了魔杖,难以置信地向后倾身,差点从高脚椅上跌下来。
“这是什么……声控LED?触摸感应机械?定时照明装置?”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尽管那些解释在他说出口时就已经显得十分可笑,但也比这个世界上真正存在魔法要合理得多了。
“是真正的魔法。”Riddle回答,他丝毫不给Harry否认事实的机会。
太好了,刚升上大四的物理系学生Harry Potter想,他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
后来Harry告诉Riddle,如果不是因为那时自己因为太过震惊而放弃了思考,绝对不会跟着Riddle来到他居住的公寓楼的。“就因为发现自己是“巫师”就心甘情愿跟危险的陌生人回家?我绝对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他对Riddle抱怨,虽然这时他们已经交往了三年多。
Riddle并没有费神提醒Harry,当时他说服Harry收起戒心可绝没有那么容易。Harry先是要求他出示自己的校园卡和驾驶证,拍照上传云端保存后又给同在帝国理工学习的朋友打电话确认真实性,最后还要求查看Riddle的期刊发表记录——就好像没发过文章的人就不可信一样。
“T. M. Riddle?你就是那个被我导师称为天才的拓扑界新星?”
“原来做物理的还懂纯数吗?”
Riddle发誓自己当时并没有嘲讽物理系的意思,但显然对方因这一句话而增加了十倍的敌意。于是Riddle只得按捺住急切而焦躁的心情,开始和自己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巫师在咖啡馆里进行漫长的闲谈,从学术到校园生活到周末的球赛到下个月上映的星战电影。几个小时后他开始怀疑对方只是想借机搭讪。
“别自大了,”后来Harry笑着对他说,那时他们窝在公寓的沙发上回顾几年前的星战电影,顺便感叹导演的想法真的难以预料,竟然让主角和反派产生了纠缠不清的感情线,“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可没心情和你约会,只是想从这个一下子变得不科学的世界中回过神来。”
“那你接受事实的时间可是够久的。”
当然,那时候Riddle自己也并非毫无戒心。他借着Harry给朋友打电话的空当,拿出手机偷偷查了Harry Potter的学校记录,还有他的家庭信息住址社交网站记录游戏账号甚至是匿名讨论串发言。他并没有随意放身份不明的陌生人进家门的打算。Harry Potter是拥有超凡力量的巫师,而Riddle自己可不是,他作为一个每天与草稿纸和白板相伴度日的博士生,可能战斗力还不如海德公园的鹅。
但其实Riddle内心清楚,那时哪怕他没能查到任何信息,哪怕他对Harry一无所知,冒着引狼入室的潜在危险,他也绝不会放过对方的。
毕竟,他见证了真正的魔法。
然后世间其它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间变得毫无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