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安桃花正艳，本是群芳争艳的好光景，对此时的刘亦菲来说，韶华已经枯萎，只留了一副冰凉的躯壳，裹着一颗满是悔恨的心，苟延残喘。
她本该是八王爷的掌上明珠，即便是侍妾所出，也当有锦衣玉食一世。只可是，生不逢时，尚未出生便遇上了安史之乱，八王爷战死沙场，王府上下作鸟兽散，母亲郑净持只能带着刚出生的她流落民间，清贫过日。
无命富贵，便平凡些也好，偏生刘亦菲承袭了母亲的美好，弹得一手好曲，也唱得一口好歌，诗词歌赋，略通一二，相貌更是倾国倾城，一身白衣，宛如天上谪仙人，在长安巷陌便有了芳名。
生活清苦，不如卖笑做一个青倌人，用最好的岁月换明珠百斛，下半生与母亲也有个好着落。抱着这个念想，刘亦菲在十六岁这年落籍教坊，在长安七里烟花巷中租了一间小阁，取名为香影小筑，从此踏入了风尘之路。
七里烟花巷，深锁刘家女。一舞动人心，再歌撩人魄。若问谁家女？八王遗世珠。
一首歌谣，不用多久，便在京师长安流传起来，刘亦菲之名远播长安百里，不少名士达官纷至香影小筑，只为能与刘亦菲煮茶论诗，若是可以博得红颜一笑，兴许还能听她高歌一曲。
郑净持亲手打点香影小筑的大小事，不过两年光景，这七里烟花巷香影小筑已是她们母女真正的家。只是，女子年华易逝，郑净持明白茜茜这样好不了几年，若想真正一世衣食无忧，只能为女儿谋一个好夫家。
只可惜，郑净持谋来谋去，刘亦菲挑来挑去，痴心所付陇西进士李益竟是个薄幸之人。
“平生志愿，今日获从，粉骨碎身，誓不相舍。”
当年在香影小筑良宵之夜，李益这十六字之诺犹在耳畔，却不想，他赴任省亲，原本约定八月中秋来接她们母女团聚，竟成了他再娶名门卢氏，将她刘亦菲忘了个一干二净。
“皎日之誓，死生以之。”
李益的承诺原来如此不堪一击，人未死，日月尚在，他已忘却前尘，把她刘亦菲当成是年少轻狂时所结的一段露水姻缘。
可叹，这些刘亦菲并不知，只知道闭门苦等郎君，直到一位黄衫豪士将李益推入了香影小筑，刘亦菲方知今生错付了一颗真心。
三月春盛，香影小筑门扉重开，却清净如斯，不复当年繁华。
郑净持红着眼眶看着俊逸不凡的李益，提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李公子，我家茜茜待你一片真心，你怎可如此负心薄情？”
李益愧然沉默，不知还能说什么？
风尘之人，难入名门，刘亦菲并非不爱，只是不能再爱。他年少有才，必成大器，岂能因为一个风尘女子，误了一生好大前程？
紫玉簪斜簪鬟髻之上，刘亦菲身穿一袭雪白色的雪蝉纱衣，就这样定定地站在李益眼前——她眼中有泪，却笑得艳如桃花，即使脸色苍苍，身形憔悴，这一刻，她的笑在动人心魄的同时，更多了一丝楚楚可怜。
“想不到我刘亦菲竟然薄命如斯……”
“茜茜，你若愿意，我可以给你们母女千金，好让你们母女……”
“住口！”刘亦菲厉声一喝，本就虚弱的身子一摇，若不是郑净持抱住了欲倒的女儿，只怕此刻她已踉跄倒地了。
“我……”李益自知理亏，便只好噤声不语，斜眼看了看身边不发一语的黄衫豪士，这人好生讨厌，强带他来这里，不是存心让他遭罪么？
黄衫豪士似是知道他此刻心头所想，凌厉的目光剜了他一眼，似是在说，“此事若不得善了，你是走不得的！”
李益身子一颤，他文质彬彬一介书生，岂是眼前豪士的对手？只得硬着头皮死撑着，不再多言。
“我苦命的孩儿，”郑净持觉察到刘亦菲浑身冰凉，凄凉地一唤，“茜茜，你若是伤心累坏了身子，今后娘该如何是好啊？”
“娘……”刘亦菲只觉得喉头一阵血腥味涌上，掩口干咳了两声，不由得凄声笑道，“李郎薄幸，无情至此，可叹我一生命薄，未及白发苍苍，便已是风烛残身，再无生息。”略微一顿，刘亦菲侧脸不舍地看着母亲，“我若夭亡，可怜娘你无人可依，从此孤苦伶仃……”
“茜茜，你不能就这样丢下娘亲一人……”郑净持哭得伤心，这一生注定与富贵无缘，她不甘心，不甘心呐。
刘亦菲黯淡的眸子一一扫过香影小筑的白墙黑瓦，这里曾经有她与李益琴瑟合奏，饮酒作诗的美好回忆，只可惜此刻映入她眼中，俱是刀锋般的痛。
“从今往后，香影小筑不再有丝竹之音，对诗之言……咳咳……”刘亦菲再次掩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黏黏的血色在掌心出现。刘亦菲微微蹙眉，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双幽怨含恨的眸子定定盯在了李益脸上。
“你……你莫恨我……”李益颤声应了一句，不敢正视她曾经含情脉脉的眸子，“自古婚姻当门当户对，茜茜，错的不是我，也不是你，是你我的出身……”

“呵呵。”刘亦菲发出一声怵人的冷笑，“我如今含恨至斯，都是拜你所赐！只怪我有眼无珠，错爱了你这个无心之人！”愤然伸指狠狠指向李益，“我死之后，自当化身厉鬼，让你的妻妾，终日不得安宁！”
“你！”李益身子猛烈地一颤，目光对上霍小玉的刹那，只见她张口呕出一口鲜血，当即倒地而亡。
“茜茜！茜茜！我苦命的孩子！”郑净持惨呼了一声，不停摇晃怀中的女儿，可惜不管怎么摇，她冰冷的身子只有更加冰冷，那恨睁的双眸依旧不甘地睁着，再也不能合上。
李益脸色苍白，万万想不到小玉竟是这样刚烈的女子，瞄了一眼一边的黄衫豪士，瞧他此刻没有盯着自己，便头也不回地夺步跑出了香影小筑的大门。
人死了，什么恨，什么怨，都该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李益以为从今往后与刘亦菲终于断得干干净净，可是她今日那凄厉的诅咒竟钻入了他的心底，每当月夜三更，总会清晰无比地涌现心头，纠缠了他一生一世。
黄衫豪士轻轻一叹，沉默半天的他忽然喃喃开口问道：“若是可以让你重活一次，你还会走一样的路么？”
“壮士……”郑净持泪眼蒙蒙地瞧向了黄衫豪士，不明白他话的意思。
黄衫豪士再叹了一声，转过了身去，漠然走出了香影小筑，只留下一句话，“浮生多哀怨，如是惹尘埃。夜阑梦回后，回踏当年来。”
“壮士，壮士，壮士……”郑净持呼唤黄衫豪士，他却没有回头的意思，她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夜阑梦回……夜阑梦回……
浮生不过一场大梦，每一次悲欢离合，都那般触动人心，所以世人才会哭醒，亦或者宁可沉醉梦中，一世长眠。
刘亦菲十八岁这年的桃花开得正艳，那时候的香影小筑笙歌不绝，是七里烟花巷最热闹的地方。
那时候的刘亦菲不曾遇到李益，还是个玲珑剔透的青倌人，等待着她期待的郎君出现。
故事，如是重头——
大唐王朝的旗帜在长安城楼上迎风轻扬，经历了安史经年离乱，斑驳的城墙安静地沐在晨曦之中。
柳丝随风摇曳，柳絮宛若飞雪，远远瞧去，灞桥两岸，一片烟水朦胧。
七里烟花巷柳色更浓，参差错落的楼阁往南延绵而去，虽然不足七里，但只要踏入这条烟花巷，只怕这一世都看不够当中的旖旎风景。
精心打扮过的郑净持一早便将香影小筑的门扉敞开，招呼两名小婢每人手端五个木牒立在门前，对着门外慕名而来的少年公子笑道：“今日要做我家亦菲的入幕之宾，还是老规矩，前十个对上这副对联者，持木牒入内。”
说完，郑净持拍响了巴掌，便有一名小婢捧着今日的考题走到了郑净持身边，将刘亦菲亲手所命之联在众位公子前展开。
“塔内点灯，层层孔明诸角亮。”
此联一开，便有不少公子扶额冥思，一时之间，门庭之外，鸦雀无声。
郑净持得意地一笑，若是连这个对子都对不出，只怕也不值得让刘亦菲托付终身。她这一生虽得八王爷宠爱，只可惜太过福薄，这一次轮到给自己女儿找郎君，可要好好盘算，挑一个可靠之人，这样她们母女下半生才真正有着落。
“叮铃……叮铃……”
香影小筑檐角的铜铃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悦耳的响声，几只黄莺沿着屋檐掠飞而行，惊醒了香帐中的美人儿。
“那些……那些都是梦么？”心痛之感依旧，为何一个梦竟会如此真实？
刘亦菲惊魂未定地喃喃自语，抬手抚去了眼角未干的泪痕，绝色的眸子蒙上了一抹迷惘之色。

d

顶文

“那……今日这客……”
“自当要见。”刘亦菲笃定地说完，侧脸一动不动地看着青衣小婢，笑容中带着一丝苍凉，“还得让他们一见难忘，他们才会继续往我这投白花花的银子，你说，是不是？”
“姑娘……你……你或许真是病了……”青衣小婢有些害怕眼前的她，“难道姑娘是被什么邪物魇住了心神？”
“昨日的我，才是被邪物魇住了心神，蒙蔽了双眼。”刘亦菲冰凉的说完，嘴角忽然勾起一抹魅惑人心的笑，“帮我把那件李公子送的红梅蝉翼裙找出来，今日我要穿这件。”
“姑娘，你平日不是喜穿素雅衣裳么？今日……”
青衣小婢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刘亦菲凌厉的眸子吓得哽住了话，低头走到衣柜边，将红梅蝉翼裙给取了出来，转身却又怔在了原处。
只见刘亦菲绾起了一个碧螺髻，此刻手执黛笔，一笔一笔地勾出了两道妖媚的眉形，衬出了一双足以惊心动魄的美眸，连同是女子的青衣小婢也忍不住看呆了眼。
“好看么？”刘亦菲幽幽问道，笑容不禁深了几分，一双桃花眼，几度勾人魂。
青衣小婢才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道：“这……这妆容可会艳了些？”
“浓墨重彩，方才能刻骨铭心。”刘亦菲敛起笑容，双手捏起一纸唇红，移近朱唇，对着镜中的自己轻抿唇瓣，薄唇便染上了一抹妖艳的红色。
青衣小婢捧着衣裳走到了刘亦菲身后，喃喃道：“奴婢觉得，姑娘还是素雅……”
“素雅也好，妖艳也罢，不过是看官眼中的一介娼门女子，自然该怎样多赚银子，就怎样打扮。”刘亦菲平静地说完，回头对着青衣小婢莞尔，眸底的真意与平时一模一样，“不必担心，我没事，这日子总要过，自该越过越好才是。再不趁着韶华尚在多赚点傍身之物，只怕再过几年，我与娘只有饿死街头的命了。”
“呸呸！姑娘生的如此好看，定能遇到良人怜惜一生。”青衣小婢急声点头应道。
“良人？”刘亦菲匆匆一笑，接过了小婢手中的衣裳，“这种镜花水月之人，不想也罢。你且出去告诉娘，我马上就可下来见客。”
“嗯。”青衣小婢点点头，恭顺地退了出去，今日姑娘的变化，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刘亦菲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红梅蝉翼裙，再抬眼瞧了眼镜中的自己，“这脸上的胭脂还是太淡了，既是红梅，自当怒放才是……”
只是，这一世我当真是福薄，遇不上真正惜花怜花之人么？
这边刘亦菲在小阁上更衣打扮，那边前堂郑净持已迎进了今日对上对联的五位公子，一边招呼着小婢上茶伺候，一边用一双狐狸似的凤眼仔细打量着堂上的五位公子，思忖着今日该偏帮哪位公子些？
中书令家二公子前年就娶了三房妾室，若是看中了茜茜，即使茜茜顺利嫁过去了，茜茜这般与世无争的性子，免不了受苦，不是托付终身的上上人选。
这礼部尚书家的侄儿生性暴躁，茜茜性子冷淡，又喜静，两人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若是茜茜嫁了这种人，只怕过不了几日，没了新鲜劲儿，便会失了宠。
至于这位今科进士郎李益，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官之家，但是生的俊俏不凡，谈吐举止又懂进退，他日定然仕途平顺，如若茜茜嫁给了他，说不定还能做个正室，从此永离困苦生活，此人可是上上人选。
这两位……
郑净持还没来得及多瞧这剩下的两位公子，便瞧见伺候刘亦菲的青衣小婢走了过来，当下唤道：“絮儿，茜茜可起身了？”
青衣小婢絮儿点头福身道：“夫人，姑娘已经在打扮了。”话音微顿，有些迟疑地压低了声音，“只是今日姑娘似是有些不对劲……”
“可是茜茜病了？”郑净持惊问之言一出，前堂上的五名公子不禁朝她瞧来。
难得能做香影小筑的入幕之宾，怎能撞上亦菲姑娘生病谢客？
絮儿摇了摇头，道：“姑娘说昨夜被梦魇了，奴婢觉得姑娘今日说话有些奇怪罢了。”
郑净持舒了一口气，笑道：“被梦魇了，第二日总会有些恍惚，茜茜定定神便好。”
“兴许吧……”絮儿应了一句，“夫人，奴婢先去帮忙其他姐妹准备酒菜。”
“去吧。”郑净持摆了摆手，眼珠子一转，又道，“吩咐鱼嫂用好料做几道好菜，今日有贵客，可不能怠慢了。”说完，郑净持若有所思地瞧向了一边依旧恭立的李益，若是今日这事成了，茜茜的下半生，也有着落了。
李益觉察到了郑净持的目光，下意识地对上了她的眸子，对着她微微一笑，拱手无声一拜。
茜茜，希望娘没给你看错人……

第三章
郑净持满意李益的谦然，当下含笑示意李益先就座，“李公子，请坐，小女马上便出来见客。”
李益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坐到了左边的第二个木椅上，其他四位公子见郑净持只唤了他就座，带有敌意地朝着李益扫了一眼。
李益正襟危坐，歉然对着其他几位公子作了一个揖，便低头不再多言。
郑净持知道怠慢了其他几人，笑道：“几位公子也快些入座吧。”
“好！”礼部尚书家之侄王永当先抢坐在了右边第一个木椅上，扬起了头来，蔑然瞄了一眼对面就座的中书令家二公子秦晟。
秦晟冷冷瞥了他一眼，心有疑惑地看向了身边就座的两位公子，容貌普通，但身形魁梧，似是练武之人。仔细瞧他二人装扮，也不见有什么特别，只是二人腰上都坠了一块腰牌，上面清楚地刻了一个篆体的“云”字。
长安三品以上的官员，皆无姓云之人，长安城有名望之人，也无姓云之人，这两人究竟什么来历，倒是让秦晟感到费解。
郑净持吩咐小婢给诸位公子上了茶，目光朝这两位公子一探，笑问道：“两位公子瞧着面生，不知……”
其中一名公子抱拳笑道：“我与二弟皆是商州云麾将军座下副将，我叫云飞，二弟叫云扬。久闻刘姑娘才貌无双，我等奉了我家将军之令，特来长安邀请刘姑娘到商州献艺。”
“商州云麾将军……”秦晟与王永惊愕地对瞧了一眼，想到了同一个人，从三品云麾将军，病秧子迪丽热巴。
怪不得这两位小小副将也能过得了对子那一关——凡是迪丽热巴身边之人，总是令人意想不到，因为这个迪丽热巴，也是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奇人。
迪丽热巴自小体弱多病，老云麾将军遍访名医皆告无效，只能听信一位庵堂师太所言，将这个独公子当做女儿寄养在庵堂十六年，期望他能得佛祖护佑，身子早些硬朗起来，平安健康一世。可是，老云麾将军还没等到迪丽热巴十六岁归来，便跟随郭子仪将军开始收复两京的战役，不幸战死沙场。
朝廷念及老云麾将军忠义报国，特许云家独苗承袭父亲将位，继续跟随郭子仪收复两京。都以为这位病秧子上了战场，定会因沙场苦寒，身子不适，英年早逝，却不想他竟然从容指挥麾下三千兵马冲破了潼关要道，宛若一把利刃，狠狠地重创了叛军。
后来两京收复，朝廷论功行赏，若不是因为他身子孱弱，只怕当今天子早就将这位少年英雄招为了驸马，又怎会只赏了千金便命他离京继续镇守商州？
不过说也奇怪，如今这位迪将军已经二十二岁，竟然一直独身不娶，深居将军府甚少外出。商州上下不免暗暗猜测，莫非是因为那十六年的庵堂生活，让这位公子转了性子，不单容貌阴柔，还连女色都不沾了。
这远在百里之外又不好女色的他，又怎会突然差座下副将前来长安这七里烟花巷中邀请刘亦菲献艺？
秦晟与王永面面相觑，觉得疑云重重，却又猜不透这位云麾将军的心思。
郑净持平日里也听过些迪丽热巴的故事，不觉暗叹了一口气，可惜这位云公子生在将门，又体弱多病，现下世道不太平，常有将军战死沙场，茜茜若是嫁了此人，只怕会落个半生孤寡的下场。
此刻既然两名副将已开了口，自己也当有些表示才对，只是该如何婉拒，才能既保茜茜不离长安，又让云将军释怀？
郑净持微微蹙眉，仔细盘算着说辞，忽闻楼上有歌声传来，郑净持知道，定是茜茜下来见客了，便循声瞧向了小楼尽处，打算给茜茜递个眼色，装个身子不适也好。
“昨夜镜花水月寒，今朝问君春暖否？”
一只粉嫩的玉足踏下了第一个台阶，未见其人，先闻其歌，再见其足，还是这等不着鞋袜的可人金莲——
吃惊的不仅仅是堂上的五位公子，还有惊瞪双眸的郑净持。
即便是青倌人只卖艺不卖身，也当知道良家女子不该将纤足这样赤条条地暴露人前，否则，就真与那些卖身馆妓没有区别了。
“亦菲！”郑净持提裙连忙往楼上走去，却已来不及拦住此刻漾着桃花般笑容的刘亦菲尽现几位公子眼前。
一点梅花绽放眉心，她妖眉飞扬，朱唇媚红，一双春眸犹带三分娇媚，朝着堂上抛出一记媚眼，宛若一颗耀眼的火红流星狠狠地砸在每个少年公子的心底，激起一片火辣辣的心悸。
雪白色的抹胸上点缀了几点猩红的梅花，一袭火红色的纱衣隐约掩住了她如玉似雪的双臂。照理说，雪中红梅当孤傲，这身红梅妆却让她穿出了一股特别的妩媚之韵，不似仙子，不像妖女，又胜仙妖三分。
“娘莫急，今日既然诸位公子都是达官贵人，亦菲自然该伺候好了，他日才会有回头恩客啊。”刘亦菲一边安抚郑净持，一边搀着她沿着楼梯走下堂来，笑吟吟地眸光一一扫过几位公子，好似一阵三月春风，撩动了每个人心底的摇曳柳丝，令人心痒。
郑净持紧锁眉心，果然絮儿说得不错，今日的茜茜确实是被梦魇住了，全然不是昨日的素雅茜茜！

“亦菲姑娘好相貌呐！”王永一声唐突的惊叹将众人的心神拉回了当下。
秦晟只觉得心跳得厉害，突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她说第一句话。
李益敛了敛慌乱的心神，恭敬地对着刘亦菲作揖，道：“亦菲姑娘真像天上梅花仙子下凡，小生……”
熟悉的声音，相同的面庞，为何梦中的一切，还是在眼前重演？
不可……不可再重蹈覆辙……
刘亦菲觉得心被揪得难受，强笑着定定看着李益——他此刻的目光竟是这般坦荡，只可惜，终究是个薄幸无情之人！
李益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又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能木立当地，等着刘亦菲发话再应声。
郑净持将刘亦菲的举动看在了眼中，不禁惑然心道：“奇了，为何茜茜瞧他的眼神好像与他认识？”
“呵呵，天上仙子可不会到这种烟花柳巷来。”刘亦菲话中带着七分讽刺之味，幽幽念道，“‘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能写出这样悲国悲民的诗文之人，此刻应当在朝堂上为君分忧才是，怎会来这烟花柳巷寻欢作乐？”
李益突然听见刘亦菲念自己的诗，本是欢喜的心，听到了她后面的话，却刹那好似跌入了寒冰地窖，只觉得脸上一红，愧然解释道：“亦菲姑娘误会小生……”
“亦菲虽然不才，但也听过一句话，叫做文如其人。”刘亦菲虽然脸上笑容依旧，却显然多了一丝鄙薄之意，不容李益再说下去，“看来李公子写文是一套道理，做人又是一套道理，今日可让小玉领教了。”
“我……“李益知道再说下去，只能徒增羞辱，于是不甘心地拱手对着刘亦菲作了一个揖，“亦菲姑娘说得是，确实是小生言行不妥，这就告辞，改日再访。”
“慢着。”刘亦菲站直了身子，冷笑道：“李公子，你当我这香影小筑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之地么？”
“亦菲姑娘，小生不知何处惹了姑娘，今日一而再的……”
“李益，是你唐突刘姑娘在先，如今被刘姑娘下了逐客令，你走就是了，难不成还想在此撒泼？”王永怒喝了一声，打断了李益要说的话，上前揪住了李益的衣襟，便要扬拳揍上李益的面门。
“住手！”秦晟急忙拉住了王永的拳头，眼珠往霍小玉这边一斜，“可别惊吓到了霍姑娘！”
王永推开了李益，恶狠狠地一瞪李益，扬了扬拳头，示意他若再不走，便要动手当真教训他了。
“李公子，今后我不想在这里再瞧见你，你可听清楚了？”刘亦菲冷冷出声，脸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从昨夜梦魇蔓延至今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开来，刘亦菲忍了忍眼中的泪，慌忙背过了身去，生怕让其他人瞧见她这莫名的泪。
“多谢刘小姐教诲！”李益愤然拂袖，铁青着脸悻悻然走出了香影小筑。
“李……茜茜，你今日究竟怎的了？”郑净持觉得身边的女儿很陌生，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浑身是刺，句句带刀。
刘亦菲嘴角浮起一抹释然的笑来，柔声道：“娘，有些人看似君子，实则小人，这种伪君子，我们还是离远些好。”
“说得好！”沉默许久的云扬不禁抚掌赞道，“怪不得将军指名要请你到商州献艺，刘姑娘这等刚烈心性，着实让我们佩服。”
“商州献艺？”刘亦菲怔了一下，错愕地看了一眼郑净持，“娘？”
郑净持定了定神，正色道：“我家亦菲只是青倌人，若是跟随二位将军离了小筑，远赴商州，这名节……”说着，朝着秦晟递了一个眼色，“所以，此事还请二位将军为小女多多斟酌些才是。”
“这……”云飞为难地琢磨了下，也确实如此。
秦晟明白了郑净持的意思，当下道：“不错，刘姑娘可是清白女子，怎可跟你们两个爷们去商州？况且，若真是诚心相邀，他迪丽热巴也该亲自前来，随便派两个莽夫就想把刘姑娘接到商州，这未免也太过唐突了！”
“秦二公子，你……”云飞听得刺耳，正要发作，忽然听见刘亦菲出口问道。
“敢问将军，若我愿意赴商州献艺，能得金多少？”
郑净持一惊，忙揪了揪刘亦菲的衣袖，挤了挤眼睛，“茜茜，此事让娘来处理。”
云扬拍胸道：“将军说了，只要能请动刘姑娘，刘姑娘开口说多少，便是多少。”
“好！一言为定！”刘亦菲斩钉截铁地放了话，瞧向身边脸色难看至极的郑净持，“只是女子重名节，我赴商州可以，但必须带上娘一起同行。”
“好。”云飞重重点头，“那我与二弟就先去准备马车了，明日一早，便来接刘姑娘与夫人。”
“嗯。”刘亦菲莞尔点头。
“告辞。”云飞与云扬脸上满是笑意，抱拳对着刘亦菲一拜，便转身离开了小筑。
郑净持忧心忡忡地看着刘亦菲，不知道女儿心中究竟在盘算什么，若是刘亦菲因为此事传出了什么不好的流言，再想攀一门好归宿，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刘亦菲假装没有瞧见郑净持的目光，笑盈盈地对着剩下的秦晟与王永道：“今日两位公子既然是我香影小筑的入幕之宾，亦菲自当先给二位公子送上一舞。”
“好啊！”王永激动地拍掌大笑，热烈的目光在她脸上不住巡梭，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放到了案几上，“若是跳得好看，本公子再赏！”
“亦菲先谢谢公子了。”刘亦菲福身一拜，兰指轻捻，红纱翩翩，宛若一朵红梅瓣瓣绽开，红得妖娆，也红得醉人。
秦晟饶有兴致地看着霍小玉妙曼的身影，心头阴笑道：“原来不过是个爱财女子，刘亦菲，你迟早是我的囊中物！”
“唉……”郑净持岂会看不透眼前两位公子邪魅目光中的深意，茜茜此举一开，今后又会有多少人能对她们母女念及“尊重”二字？

第四章
月上柳梢歌舞休，郑净持强笑着送走两位公子，“啪”地一声将香影小筑的院门狠狠关上，转过脸来，脸上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
絮儿扯了扯鱼嫂，招呼着其他小婢知趣地退回仆房，她知道，今日夫人定是要教训姑娘了。
刘亦菲斜身坐在饭桌边，左手托着腮，右手把玩着一锭金元宝，等着郑净持怒意冲冲地来到身前，倒也不惊不惧。
“茜茜，你告诉娘，你今日究竟在做什么？你瞧你这身打扮，与那些青楼馆妓有何区别？”郑净持痛心疾首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兀自道，“你分明身子好好的，难道当真是被什么邪魅给魇了？”
刘亦菲仰起脸来，平静地看着郑净持，眸光无波，死气沉沉，“娘，青楼馆妓是女子，我们也是女子，她们卖身，我们卖笑，也一样是为了银子，同是娼门中人，我们其实不比她们高洁到哪里去，不是么？”
郑净持心头一堵，摇头叹道：“茜茜，你若是连清白名节也没了，你这一辈子可就毁了！”郑净持说得心酸，眼眶一红，忍不住滚下泪来，“娘这辈子，已是悲剧，真的不想你重蹈娘的覆辙，你可明白？”
刘亦菲心头一酸，眸光一软，放下了手中金元宝，伸臂抱住了郑净持的身子，靠上了她的小腹，“娘，我已一脚踏入娼门，能来这里寻欢作乐的男子，有几人可托付终生啊？”
“……”郑净持被刘亦菲说中了心事，她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只不过她还在妄想，妄想会有一个少年俊杰，能救茜茜逃脱苦海，从此平安幸福一生。
刘亦菲眼中噙了眼泪，紧了紧双臂，幽声道：“娘，茜茜不想再遇到什么凉薄无情郎，今生今世只想早些脱离娼籍，照顾娘亲安乐一世。”
“谈何容易……”郑净持哽咽开口，抬手轻抚刘亦菲的鬟髻，自责道，“是娘没用，才累你如此……”
刘亦菲摇了摇头，仰起了头来，含笑看着郑净持，“茜茜从来没有怨过娘，也没有恨过娘，娘不要自责，好么？”
郑净持怅然叹了一口气，无声点点头，抬袖擦了擦眼泪，忧心地看着刘亦菲，“茜茜，明日你当真要去商州献艺？你可要想清楚了，此例一开，今后便会有更多的王孙公子邀你外行，只怕迟早有一日会……会……出事……”
刘亦菲知道她担心什么，其实她也有些害怕，商州虽说离长安不远，但是这路上也不太平，若是遇上什么流寇，被抢财物是小，若是连身子都给污了，那她这一生可就真的无望了。纵使她们母女安然归来，今后再有人邀约，她刘亦菲也没有理由推脱。到了别人的府邸，可就由不得她说“不”了，凭她这个弱质女流，如何能保住自己清白？
“娘这里有个法子，明早就说你染了风寒，无法出行，推了商州献艺吧。”
“不。”
刘亦菲坚定的吐出这个字，眸中闪过一丝坚决的光芒，“娘，商州之行，我们必须去。”
郑净持摇头惑然，“为何？”
“因为这是我脱籍娼门的唯一机会。”刘亦菲斩钉截铁地说完，握住了郑净持冰凉的手，“娘，只要我献艺博得迪将军满意，狮子大张口地要一笔，我们这辈子就不用那么苦了。”

郑净持听出了刘亦菲话中的意思，却还有三分迟疑，“一个从三品的云麾将军，能有多少俸禄？”
“当官之人，岂有不搜刮民脂民膏的？”刘亦菲笃定地点头，“我不想困在这七里烟花巷中，苦等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有情郎。既然这个人不会出现，为何我不能自己救自己一回呢？”说着，刘亦菲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锭金元宝上，“娘，你瞧，今日我韶华尚在，卖弄一二还能换来一锭金元宝，若是他日我芳华流逝，即使我付出了清白，也不见得可以换来这一桌暖菜，若再不早做筹谋，我们只会越过越苦啊。”
郑净持惊愕地看着刘亦菲的脸，喃喃道：“其实今日那李益也算得上良人了……”
“虚有其表的伪君子罢了，看人岂可轻信初见的一眼？”刘亦菲心头一刺，冷冷笑道，“娘，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断然不是什么良人，今后可不要再提他了。”
“难道你与他认识？”郑净持更加疑惑，问出了今日一直想问的话。
刘亦菲抿嘴凉凉地一笑，“我倒想从未见过此人，至少我还能痴心妄想会有一个良人，待我如珍宝，惜我在心尖。”
郑净持听得一头雾水，“茜茜？"
刘亦菲匆匆笑道：“娘，不提他了，时候也不早了，娘还是快些收拾好行装，早些安睡吧。”
郑净持压下了心头的疑惑，叹息点头，事到如今，只愿茜茜盘算得对，这趟商州之行，能让她们半生衣食无忧。
刘亦菲目送郑净持走入后院，拿起桌上的金元宝走出了前堂，唤道：“絮儿，絮儿。”
“姑娘，我在。”絮儿快步跑了过来，“姑娘有什么吩咐么？”
刘亦菲摇了摇头，笑得温婉，将金元宝放在了絮儿掌心，“这是今日多赚的，你拿去给大家分了。”
絮儿惊瞪双眼，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刘亦菲，又看了一眼掌心中沉甸甸的金元宝，颤声道：“姑娘，你这是……”
“若是我们留在商州不回来了，这些也够你们用上个把月，重新寻到个好东家了。”刘亦菲拢了拢她的手指，挑眉一笑，“可得抓牢了，若是丢了，你们可要饿肚子了。”
絮儿听出了刘亦菲的意思，只觉得鼻子一酸，抬手揉了揉，不舍地看着刘亦菲，“姑娘与夫人是不想要我们伺候了么？”
刘亦菲轻笑一声，手指刮了一下絮儿的鼻尖，道：“傻丫头，哭什么，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些人，也会离别一些人，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眼泪可也不能随便流。”说完，刘亦菲也揉了揉微酸的鼻子，“呵呵，若是商州之行不顺利，我跟娘还会回来，到时候再雇你回香影小筑，可好？”
“嗯！”絮儿重重点头，“能伺候姑娘与夫人，是奴婢的荣幸。”
“呵呵，下去休息吧。”刘亦菲扫了一眼香影小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明日我与娘远赴商州，你们可以先住在这里，不必在外漂泊。”
絮儿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嗯！嗯！多谢姑娘！”
“呵呵，其实你们比我命好，做奴婢可比做青倌人干净多了。”刘亦菲忽然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哑然一笑，眸光粼粼，片片是凄凉。
“啊？”絮儿不知道该如何应话，只能呆怔在原地。

刘亦菲挥了挥手，示意没事，默然提着裙角走回前堂。
三月夜深微凉，她赤足踏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气丝丝透入肌肤，钻入心扉，织成了一张染霜密网，勒得她的心又寒又痛，悄然将昨日那个天真的她深锁心底。
天上明月孤，光寒长安百里。
刘亦菲仰面长天，嘴角勾起一抹妖媚的笑来，“从今往后，你是只靠自己的刘亦菲。”
夜色渐深，郑净持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这心里总是觉得莫名地不安，不知明日之行究竟是凶，还是吉？
第二日清晨，云飞、云扬两兄弟驾着马车来到了香影小筑门口，耐心等着刘亦菲母女二人提着行李上了马车，便扬鞭策马载着她们驰出了长安城门。
刘亦菲掀起了车帘一角，望着渐渐模糊的长安城轮廓，心底生出几许唏嘘。
终是离了这个烟花地，只望此去一切如愿，永不再回。
郑净持轻轻拍了拍小玉的肩头，“茜茜，外面风尘大，还是把车帘放下来遮些灰尘，以免污了妆容。”
刘亦菲点头松了车帘，坐到了郑净持身边，微微整衣，笑道：“娘，还是你想的周到。”
郑净持抬手轻柔地为刘亦菲理了理鬓发，道：“娘老了，自然能为你想一件事，就算一件事，日后要走的路还长，娘只希望你一世安康，能遇到一个真心待你好的人，相伴终老。”
刘亦菲侧身枕在了郑净持的双膝上，“娘在我身边便好……
“傻孩子。”郑净持爱怜地抚上她的脸，“到商州可要走五个时辰，你且先合眼眠一会儿。”
“好……”刘亦菲合上了眼，已看不到此时郑净持脸上越发凝重的神色。
郑净持悄然叹了一声，抬手将发髻上的紫玉钗取了下来，轻轻地簪在了刘亦菲的鬟髻上——这是当初八王爷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就算这些年落魄孤苦，也没有把这件值钱的紫玉钗当了。
希望王爷你在天有灵，保佑茜茜此行安然。
郑净持诚心祷告，想到亡夫，只觉得往事刺心，心酸无限，悄然湿了眼眶。
马车沿着官道疾驰南去，一路平静，在日落时分驰入了商州城门，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云扬欢喜地跳下马车，将手中马鞭朝哥哥一扔，“大哥，这里交给你了！”
“兔崽子，小心又被栖霞姑娘给你泼一桶冷水！”云飞知道二弟的心思，这栖霞姑娘是云将军的贴身丫鬟，从小跟着将军在庵堂长大，不单将军看重她，连老夫人也看重她，岂是二弟这个小小副将可以妄想的？所以云飞不时地给他敲一敲警钟，就怕二弟泥足深陷，今后痛苦。
“二哥！”云扬不乐意地瞪了云飞一眼，“你不喜欢我去，我不去便是，这些扫兴的话，就少说几句吧。”说完，云扬垂着头走到了云飞跟前，叹了一声。
云飞一拳击在云扬胸口，“男子汉大丈夫，少个女人又不会掉块肉，你这德行，可真像个女人！”
“二哥……”云扬揉了揉被打得生疼的胸口，刚想反驳，便听见马车上响起了刘亦菲的声音。
“敢问二位将军，可是到将军府了？”
云飞当下回道：“刘姑娘，刘夫人，确实已经到了，请二位先在马车中稍等片刻，容我等通报了将军，好做安排。”说完，朝着二弟挤了一个眼色，“快去通报将军，说刘姑娘已经接到了。”
“好！”云扬正色点头，刚回过头来，便瞧见一袭白袍出现在了府门前——袖边红梅点点，腰上汉白玉带隐隐生光，这少年面容苍白，身影纤瘦，比起云飞两兄弟来实在是单薄了好大一圈。
“将……将军！”云扬急忙低头抱拳，恭敬地一拜，“刘姑娘已经接到……”
此行的雇主，云麾将军迪丽热巴，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车厢中的刘亦菲有些好奇，悄悄地掀起一角窗帘，朝着府门前看去——

第五章
酒菜我已吩咐厨子在东厢房备好，你二人领她们进去便是。”
远远瞧去，迪丽热巴就像是一株日暮寒梅，虽然姿美，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凌冽——落日余光照在那阴柔的轮廓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落入眼中，也让人觉得有一丝难以亲近的冷意。
此人，甚冷。
这是刘亦菲对迪丽热巴初次的印象，只见她索然无味地放下了车窗，脸上反倒是浮起一抹释然的笑来。
“茜茜？”郑净持惑然看着茜茜，这个女儿她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刘亦菲挽起郑净持的手臂，靠在了她的肩头，“娘，这一路上我总在想，若是我张口要价无度，让这位迪将军倾家荡产了，我就是做了一桩孽事，这心底还有几分迟疑。”
郑净持点头道：“凡事留人三分余地，自该有这样的思忖。”
刘亦菲轻轻摇头，“娘，我瞧这位迪将军定也不是什么好官。”说着，刘亦菲定定看着郑净持，笑了笑，“像娘这样，慈眉善目，必是好人，为官也会是父母官。而这云将军一身冷意，难以亲近，定是作威作福一方的酷吏，若是不大大地敲他一笔，我更会于心不安。”
郑净持不置可否，只是自言自语道：“但愿从你心愿……”
马车车帘突然一掀，云飞恭敬地道：“请刘姑娘与刘夫人下车，进府用膳。”
“这一路上，有劳将军了。”刘亦菲笑然轻轻点头，扶着郑净持小心地走下马车，目光往迪丽热巴瞥了一眼。
“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回来带刘姑娘赴宴。”
她以为，长安刘亦菲之名足以让迪丽热巴侧目一顾，却不想迪丽热巴只是轻咳了两声，连看都没有看她，就匆匆丢下了一句话，徐徐走远。
这人还颇有几分孤傲！
刘亦菲觉得有些失落，在长安还没有哪个男子能忍住不看她一眼，偏偏这个不惜一切代价百里相邀的雇主，似乎对她没有兴致。
这天下竟还有不好美色的男子？莫非真如坊间传言，这云晚箫十六年的庵堂生活，当真改了他的性子？
想到这里，刘亦菲心头忽地浮起一个念想，献艺之时，可要试一试这迪将军，究竟是真不好美色，还是假不好美色？
郑净持抬手轻轻拍了拍出神的刘亦菲，柔声道：“亦菲，我们该进府了。
“嗯。”刘亦菲低颔应了一句，跟着云飞走入了将军府。
这云麾将军的府邸，并没有刘亦菲想象中的富丽堂皇，黑瓦泛灰，白墙泛黄，似是有些年月没有翻新。
刘亦菲挽着郑净持走在回廊之中，侧脸往花园亭台瞧去，也不见什么奇山异石，珍奇花木——只种了几株梨树，如今梨花绽放，宛若飞雪，平添了小院的幽静。

郑净持忽然蹙了蹙眉，道：“茜茜，你瞧这将军府的下人丫鬟，可是少了些？”
经母亲提醒，刘亦菲的心“咯噔”一响，只觉得凉了好几分，若是当真撞上了一位从不搜刮民脂民膏的将军，纵使她狮子张口再大，也谋不够下半生所需金银。
郑净持不由得轻叹一声，“唉，茜茜，回到长安，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刘亦菲连忙宽慰了郑净持几句，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当真谋不到多少银两，就只能……只能赌上一赌……
郑净持瞧见刘亦菲眸光一沉，急声问道：“茜茜，你想做什么？”
刘亦菲嘴角轻扬，虽然笑得妩媚，却隐隐有一丝凉意，只听她低声道：“赌一赌迪将军可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郑净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放着谦然知礼的李益不要，偏生要来商州，若是当真押错了宝，委屈茜茜嫁个病秧子，落个半生孤寡的下场，她郑净持宁可回长安再做筹谋，也不要茜茜留在商州。
“茜茜，献艺之后，行事都听娘的。”郑净持神色严肃，不容刘亦菲辩驳，这一回，即便是刘亦菲再不情愿，也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了。
刘亦菲不知娘究竟想到了什么法子，只知道既然娘说得坚定，必然已想好了退路，就依着娘也好，于是随口应了一声“好”。
“你们瞧，长安绝色刘亦菲果然名不虚传，当真生得可人呐！”
“啧啧，这样的美人若是献舞一曲，就算只让我看一眼，我这辈子也值了！”
“瞧你那熊样！少痴心妄想了！”
“就远远地瞧一眼，哪儿痴心妄想了？”
不远处两名小厮目光灼灼地张望着刘亦菲，絮絮叨叨地议论着，早就忘记了该做什么？声音传到了刘亦菲耳中，她斜眸瞥了他们一眼，嘴角含笑地微微点了一下头，便足以让两名小厮魂飞千里，心跳如雷。
刘亦菲侧过了脸来，望着回廊的尽头，心头的念想又浓了几分，“迪丽热巴，连你府上小厮都忍不住瞧我，你竟能忍住不顾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