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课间，教室里有些吵闹，空气里弥漫着尘埃的味道，纪小离把书本随意往前一推，以慵懒的姿势趴在课桌上，下午的阳光像水一样流过纪小离干净白皙的手指。
“萧延风、纪小离，语文老师让你们去办公室！”语文课代表突兀的声音传到纪小离的耳朵里。
纪小离一个激灵，瞬间起身，因为太过激动，她的腿磕到了桌角上，疼得她暗暗直叫，基于这，她有不好的预感。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萧延风已经在门口等她了。他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被叫去办公室的不是他一样。萧延风见纪小离出来，嘟囔了一句：“慢死了。”
纪小离送了他一个大白眼没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忖度着，难道是她替萧延风写作业的事败露了？
萧延风疑惑地看着一言不发的纪小离，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喂，你怎么了，干吗不理人？”
“理你个大头鬼，就要挨训了！”纪小离说这句话的时候，走廊上的风刚好从她的领口灌进来，倒是有些悲壮的意味。
一直以来，纪小离都是好学生的形象，成绩名列前茅，平日里遵纪守法，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的事情与她从来不沾边，要不是她因为缺钱替萧延风写作业……
办公室里，有两个老师在踢毽，有两个老师在与学生聊天，而他们的语文老师正伏案批着作业。萧延风和纪小离齐齐地喊了声“报告”，然后慢慢踱步到老师的身边。
老师听到声响后抬起头来，眼睛正好与纪小离来了个对视。纪小离心头一紧，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语文老师，现在看起来怎么这么严厉？
“你们两个的作业怎么回事？”语文老师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纪小离刚想实话实说，萧延风却装起糊涂来，“老师，什么作业啊？”说完还自顾自乐呵呵地笑。

“萧延风，别跟我装糊涂！”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把纪小离和萧延风的作业本甩到桌子的一角上。那些在纸上肆意伸胳膊伸腿的黑色字体，大喇喇地映入纪小离的眼角，她的脸瞬间火辣辣地疼，就像被人抽了一样。
反观萧延风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纪小离偷偷瞟了他一眼，心生羡慕，真想自己能跟他一样厚脸皮。
“纪小离，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连错的地方都一样？”
萧延风看老师把问题抛给了纪小离，连忙上前一步，大义凛然地说：“哎，老师，你别说她，都是我威逼利诱让她帮我写的。”
老师顺手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用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神盯着纪小离，“是这样吗，纪小离？”而纪小离把头埋在胸前，默不作声，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当然了！老师，纪小离可是好学生。”
“小离，你知道吗，你替别人写作业是害了他？下不为例。还有萧延风，你既然这么喜欢让别人替你写作业，那我罚你接下来一周的语文作业都加倍写！”
“啊，老师，您这是要了我的命啊。”萧延风凄厉的声音响彻办公室。
而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老师轻叹了一口气，“行了，你俩先回去上课吧。”
还没出办公室门，纪小离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喂，你怎么哭了？老师又没罚你。”
萧延风把他的手伸过来准备给纪小离擦眼泪，却被纪小离恶狠狠地推开，“要你管！”然后纪小离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飞奔回教室。
萧延风也不跟她一般见识，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小女生脸皮真薄。”
走到教室门口，萧延风两手插在裤子口袋，故意大声喊了句：“报告！”惹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
数学老师白了他一眼，见怪不怪地训斥了他一句：“迟到了还理直气壮！”
萧延风伸出右手，高举至头顶，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地对老师说道：“Yessir！老师，对不起，下不为例！”
数学老师皱皱眉，似乎是对萧延风实在没辙，说了句：“赶紧进来吧。”

2
萧延风的座位在纪小离的斜后方，与她隔了一个窄窄的走道，但对萧延风来说却像隔着一个海峡一样。
萧延风坐下后也没翻开数学课本，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纪小离的侧脸，她似乎还在哭。萧延风压低声音道：“喂，纪小离，别哭了。”
纪小离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该翻书翻书，该听课听课。不死心的萧延风又撕纸，团成小纸团冲着纪小离的座位扔过去。纸团明明打到了纪小离，但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萧延风没办法，又把纸条传给她的后桌，然后再将纸条传给她。
“萧延风，你在干什么？自己不学习也就罢了，还打扰别人，到后面站着去！”
萧延风努努嘴，一脸不情愿地起身，老师一把夺过纪小离后桌手中的纸条，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把纸条打开。其实纸条上什么都没写，只是画了个笑脸，萧延风逗纪小离开心的笑脸。
萧延风到后面罚站了，纪小离偷偷地回头看他。他当时正跟老师置气，一脸不服气地将头偏向窗外，桀骜不驯，不可一世。
纪小离在心里偷偷地想，其实萧延风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虽然调皮捣乱，但他十分讲义气。至于作业是她心甘情愿给萧延风写的，萧延风根本就没有威逼利诱她。

她需要钱，而她帮萧延风写一份作业，萧延风就给她五块钱。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交易，她感谢他。
不是每个人生来都会含着金汤匙，就在班里很多同学都穿着名牌时，她还为自己能否有一双新鞋而苦恼，她的鞋底早都已经裂了，但家里没有钱为她购置新鞋。
萧延风曾问她：“什么东西，天不知地知，你不知我知？”
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然后央求着萧延风跟她说答案。
“哈哈，笨蛋，答案就是‘鞋底破了一个洞’。”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悄悄地疼了一下，可依旧要附和萧延风开心地笑。
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穿着破了的鞋子，这是她最后的尊严。她反复告诉自己，这绝不是悲观，这一切都是世界本来的样子。
晚上回到家，她推开那扇生了锈却迟迟没换的门，门发出了沉重的“吱呀”声。而客厅里，父亲正跪在母亲的面前，泪眼迷蒙，苦苦哀求。
对于这样的场景她早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而关于父母的对白她也能够倒背如流了，无非是父亲请求着母亲的原谅，向母亲保证自己再也不会去赌钱，而下一秒父亲又会向母亲要钱。
纪小离独自矗立在门口，像站在冰水中。她恨母亲的软弱，也恨父亲的贪得无厌，更恨她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记得小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明明还幸福地在一起，生活虽不富裕倒也不至于捉襟见肘。可自从前几年父亲染上了赌博，就让原本可以幸福的城堡，一下子变成了废墟，悲伤也掩盖了本来触手可及的快乐。

3
已经是初三了，中考倒计时，所有的同学都进入了紧张的学习中来，但萧延风除外。照他的话说就是：“我们家有的是钱，我爹总会想办法让我上高中的。”
萧延风的父亲开公司，家里住二层小洋楼，所以萧延风在学校里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意味，连中学生都知道钱是个好东西。
而对于纪小离和萧延风的友谊，纪小离自己也没想到她为什么会和有钱人家的小孩玩得这么好，自己和他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可能是因为萧延风那双澄澈的眼睛吧，那样的眸子能让万物无所遁形。
这天放学，萧延风送纪小离回家，纪小离知道萧延风根本不顺路，可有种微妙而朦胧的感情悄然而至纪小离的心里，纪小离也就偷笑着噤了声。
也正是在这天，纪小离的父亲出事了。
她永远记得那个很深的夜色，记得母亲红着眼睛一字一字地告诉她：“你父亲偷东西，被抓了。”
她一直觉得那些维护社会安宁的警察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至少她觉得那些社会上的坏人离自己很遥远，可她永远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做出这样令自己所不耻的事。
自父亲出事后，纪小离像把自己封闭了一样，比之前更用功学习，反复**自己。他早已不是自己的父亲，他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天夜里她都会偷偷拭泪，甚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又一天，月考成绩下来了，纪小离考了班级第三名，原本稳居前三的顾佳洛成了第四名。
下课后顾佳洛阴阳怪气地走到纪小离桌旁，说了句：“小偷的女儿，有什么好神气的！”
好事的同学一下子围上来，而纪小离的心像被涂了毒的箭刺中一样，毒液漫布了全身，生生地疼。

她不知道顾佳洛是怎么知道她家的事的，她只知道她此刻一点反驳顾佳洛的力气都没有。而就在周围同学都在窃窃私语的时候，萧延风突然冲过来，对着顾佳洛大声地说：“你才是小偷，你们全家都是小偷。”
萧延风维护自己的声音穿过纪小离的耳膜存储在她温暖的脑海里，对纪小离来说，那一刻的萧延风像全身镀了金一样闪闪发光。
“我警告你们，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讲，我爸公司有法律顾问，小心我告你们诽谤！”
大家听到萧延风这么说都默不作声地散开了，只有顾佳洛依旧不依不饶地讲：“我爸爸是警察，我可没乱说！”
萧延风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声响瞬时传遍了整间教室，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佳洛说：“你非要跟我作对是不是？”
顾佳洛一副不吃眼前亏的样子，闷哼一声道：“奸夫淫妇。”
萧延风的拳头刚要轮上去，纪小离拉住了他的袖口，“谢谢你，替我出气。”

4
不仅是同学间有人对纪小离恶语中伤，就连邻里亲戚也对她和母亲冷嘲热讽。
每当纪小离忍受这些闲言碎语的时候，她都格外恨自己的父亲，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用父亲的行为惩罚自己和母亲。
她看着母亲劳累过度的面孔，双眼通红，血丝像树根一样从虹膜边缘扩散开来。可母亲自父亲出事以来，一句怨言都没有，纪小离不理解母亲背后那股强大的力量源自何处。
每天，纪小离的母亲都会很晚归来，为了还债，母亲一天要工作将近十二个小时，但仍旧是杯水车薪。
在母亲睡着后，纪小离都悄悄去给母亲掖被角，每一次母亲都没有察觉，她想，一定是母亲太累了。
她伏在母亲的床边，心里暗自想，如果有什么能让自己快速成长，那一定是困苦和灾难。纪小离在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她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妈妈。
可就当纪小离提出要退学的时候，一向温柔的母亲突然发了火，她让纪小离发誓再也不提辍学的话。
“小离，无论如何妈妈都会让你把书继续念下去，你也必须记住，人生永远都没有绝境，一个人既然活着，就可以承受生活的任何境遇。”
纪小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只是不想让母亲继续生气。
中考的时候，纪小离考得很好，可她并没有多大的喜悦，因为她知道高中的学费对他们家来说十分高昂。
难得的漫长暑假，她要去找份工作，为母亲分担一点。所以就在萧延风问她有什么暑假计划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说：“打工啊。”
“天这么热，打什么工啊？”可话一出口，萧延风就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噤了声。
虽然萧延风平时粗心大意，但是对纪小离家中的情况，他还是知道的。于是他眼珠一转，又急急地跟纪小离说：“哎，你去给我弟弟补习吧。”

“补习？”
“对啊，我妈给他找的辅导老师他都不满意，你去试试。”
纪小离一脸半信半疑，“我才初三，能行吗？”
萧延风拍着胸脯，“当然啦，我弟弟五年级！你去试试呗，我妈一直想给他找一个初中生，因为都是学生嘛，我弟比较好接受。”说完这句话，萧延风暗舒一口气，心想他自己什么时候说谎都不用打草稿了？
另一方面，萧延风跟他弟弟偷偷进行了交易。他让弟弟故意将期末考试考砸，借此辞退所有的老师，这样纪小离担任他弟弟语数英老师，就可以赚最多的钱。
而萧延风的弟弟一脸有苦说不出的样子，萧延风挑挑眉，心里暗暗地窃喜：老弟啊，乖乖听我话吧，谁让你有把柄在我手里呢？
就这样，纪小离顺利地担任了萧延风弟弟的老师，在萧延风家里，萧延风每天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纪小离。
纪小离吃了很多她从来都没吃过的零食，也玩了很多她从来都没有玩过的高科技玩具。而她也隐隐约约察觉到，当家教这件事是萧延风刻意在帮她，这样的帮助不至于令自己难堪，她很感激他。
平时大大咧咧的萧延风，有一天也会为了他想要守护的朋友将心思变得缜密起来，而在纪小离的时光罅隙里，因为萧延风的出现，有了一片干净美好的宽阔空间。

5
高中的时候，纪小离和萧延风并没有分到一个班，但两个人的友谊比之前更坚固了。友情之外还有那么一点别的情愫，这是他们的秘而不宣。
纪小离在日记本里这样写：我的生活并不快乐，却因为萧延风带给我的丝丝感动让我嘴角有经久不散的淡淡的笑。
纪小离一直担任着萧延风弟弟的老师，趁每一个休息的周六周末。庆幸的是，萧延风弟弟的成绩真的一路上升，所以萧延风父母明知道是萧延风故意帮纪小离，却也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就这样，时间悄悄过去了一年之久，纪小离以年级前十的好成绩分到了文科班，而萧延风选了理科。萧延风依旧吊儿郎当，不喜欢学习，纪小离像一个小大人一样怒斥萧延风：“你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继承我爸爸的公司啊！”萧延风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吃零食，嘴巴上粘了一些糖粒，就像一颗颗淘气的小水珠。
纪小离悄无声息地眨了一下眼睛，心想萧延风真是一个不知忧愁在何方的小小少年。虽然他们的人生相差这么多，她依旧对他有那么大的欢喜。
再过几天就是纪小离父亲的生日了，即便学业再怎么繁忙，纪小离却依然能够清晰地记着。那天，是她第一次有勇气踏入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去看父亲。
当隔着玻璃看见泪眼迷蒙的父亲时，纪小离的心生生地疼，那句她准备了一路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木讷地坐下，两眼茫然地看着父亲跟自己说：“小离，爸爸作为一个男人，实在不想活得这么窝囊啊。爸爸太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所以才有了想要一夜暴富的念头。但这是一条不归路，没想到爸爸再也回不了头了。小离，你的生活，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要永远记住，要成为为生活而生的英雄，不要成为一个为生活而活的行尸走肉……”

她看着这个小时候让自己骑大马、给自己讲童话故事的父亲，就在她以为她会恨他一辈子的时候，竟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他了，还是说，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恨过他。
纪小离从监狱里出来，感觉外面的空气都清新了，这些清新的空气就这样透过她的肺部到达了她的全身，让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而父亲的话一直回响在纪小离的耳边——要成为为生活而生的英雄……
6
当纪小离得知萧延风家的情况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萧家一夜破产。
“妈妈，你知道一个公司为什么说破产就破产了吗？妈妈，延风家特别有钱啊，那些钱都到哪儿去了？”这是一个让最高知识储备只有高中的纪小离，百思都不得其解的问题，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母亲的周围踱来踱去，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可见她心里有多急切。
纪妈妈面对这么多问题，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告诉纪小离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只有知识、能力和生活态度是不变的。小离，萧延风家破产的具体原因，妈妈也不知道，但是妈妈知道啊，破产没什么可怕的，可以从头再来，有经验有技术怕什么呢？”
“妈妈，你总是这样，天大的事在你这儿都不是事。”
纪妈妈只是笑着摸摸纪小离的头发，“妈妈啊，是经历得多了，孩子，人生长着呢！”

纪小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经意地看着餐桌上妈妈做好的灿黄鸡蛋和南瓜饼，那样的颜色就像希望一样。
萧延风家要搬到外市了，真的像纪小离妈妈说的那样，萧爸爸准备东山再起，而外市有一个很好的机会，他不怕从头做起，从最艰苦做起。而这也就意味着萧延风要和纪小离分开了。
在萧延风离开的前一天，他打电话叫纪小离出来。纪小离还一副悲伤的样子，闷闷不乐地问萧延风：“去哪儿？”
萧延风的声音听起来和从前并无两样，依旧是那么潇洒而又卖着关子地说道：“一个神秘的地方。”
即便萧延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纪小离还是能敏感地察觉到，就连他们耳边的风，仿佛都是哀怨的曲调。她没有办法想象，从小什么大风大浪都没有经历过的萧延风，该怎么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
风吹起了纪小离额前的一缕头发，弄得她痒痒的，而她抬手拨弄的瞬间刚巧看见一只飞鸟从树枝间飞过，然后偷偷地停留。
“发什么呆，走吧！”萧延风一点都不温柔地催促着纪小离，纪小离耸耸肩，打起精神跟在萧延风的身后。
没想到萧延风带自己来的地方竟是全市最高的一幢楼上，他们乘坐着电梯一路向上，纪小离看着不断变化的红色数字就像探险一样。
到达之后，两人站在窗边，纪小离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她看着窗外的一切，觉得有点不真实。
“怎么样，以上帝的视角看这个世界不错吧？”萧延风开口道。
“上帝的视角？”
“对啊，上帝每天不都是在这么高的地方看着我们吗？”纪小离被萧延风的话逗得轻笑了一下。

她微微侧头，看见她身侧的萧延风微微撅着屁股，双手扶在窗沿上，眼睛极其认真而又虔诚地看着窗外，而他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也在阳光的照耀下，茸茸的很可爱。
以后，是不是就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看你了？想到这儿，纪小离又忽然想起去年的除夕，父亲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她半夜起来，看见母亲精心煮的鸡汤早已冷却，表面是油腻腻的一片。
原来，不管眼前的一切多美丽又奇特，都是因为有爱的人在身边才会感到幸福。
“纪小离，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一夜长大的滋味吗？我那天啊，也体会到了。以前我一直奇怪，世界上怎么会有贫穷的人呢？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不快乐呢？因为我觉得生活实在是美好极了，翘课顶嘴，还有花不完的钱，那么多好看的风景等着我去看……”萧延风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一直跟纪小离讲，讲着讲着就哭起来，从小声啜泣到放声大哭。
纪小离小心翼翼地上前拥抱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动。纪小离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他们亲身去经历这么多猝不及防的错愕，在颠三倒四、飞驰而过的时光里，他们被迫跌跌撞撞地成长。
待萧延风心绪渐渐平息，纪小离故意用俏皮的语调说道：“萧延风，你个大男生哭什么鼻子呀！快看，楼下面的人就像小蚂蚁一样，好不好玩？”

萧延风听着纪小离话向楼下看去，看着那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小点，破涕而笑，“看起来好滑稽。”
“所以，下面的小蚂蚁里，也许有富豪，也许有乞丐，也许有博士，也许有小学生，但以上帝视角看来，他们真是一点区别都没有。他们都在忙忙碌碌地为自己的目标奔波，我们每个人都这么渺小而又微不足道啊，那我们经历的所有的困难和逆境就更不值得一提了，对不对？”
萧延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而纪小离微微仰起头，拼命把泪水含在眼角不让它落下，纪小离仰头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拥有37°蓝的天空，天空如此蔚蓝又如此平静。
7
萧延风走的那天是星期一，纪小离埋在一门又一门的课里，没能去送他。只是她笔下的每一个字都写得比平时用力，就像萧延风在纪小离心里留下的深深印痕一样。
也是萧延风的离开，让纪小离突然明白了告别的意义，也许，告别是为了有一天更好地相见。当她走在有林林总总的高楼的街道上时，知道每一块砖瓦都曾是她和萧延风的回忆。

高中已经进入了高压期，纪小离一天只睡五个小时已经是常态，因为纪小离母亲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她，她选择了住校。
纪小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经历了许多事一般，她有那么多反复念叨的记忆，正是这些呈现的、隐藏的，让纪小离的心境变得越来越平和。所以就在很多同学都适应不了高压学习的时候，纪小离却能适应得很好。
新的班级里没有人知道自己过去的事情，也没有人再来冷嘲热讽，大家的心思都在每周周末贴在墙壁上的成绩表上，好像下降了一名就是天大的事。
她现在会经常去看父亲，告诉父亲自己一日又一日的高中生活是如何过去的，虽然乏味，但父亲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高考那天还是来到了，纪小离穿着母亲给自己买的新鞋，她发誓这是她这几年来穿过的最好看的鞋。
最后一门是文综，铃声响起，纪小离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等监考老师来收卷子。她找不出确切的词语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撂笔的一刻，纪小离确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老师数好卷子，告诉大家可以走了。纪小离很平静地站起来，收好东西默默地走向走廊拿起自己的透明档案袋，还有袋子旁的水杯，很淡然地喝了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