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跟随节奏扣着的手指停了下来。
即便最后一声弦音已经在房梁上被撞得找不回原形，他也仍能感受到被琴音唤起来的年少时光。那年少时的轻狂无知。
“姑娘的琴曲讲了一个好故事啊。可惜只有半曲。”老人家沙哑的嗓音被缓缓吐出，带着厚茧的手指抚摸着带有青色花纹的白瓷杯。
弹琴的是位穿着素白衣衫、约摸十五六岁的姑娘。素衣姑娘闻言，混沌的眸子即刻换上清明，“前辈听出这琴声里的故事了？”
“或许听出了。”
“可否请您细说一二？”素衣姑娘的眼里带了些恳切，双手按着瑶琴边缘，身子不住地倾向老人家的方向。
老人家却拿手又抚了抚茶杯，空洞的眼睛朝向素衣姑娘，嘴角也没有笑，只是说：“在听我说的故事之前，不如姑娘将剩下的半曲也奏了？”
素衣姑娘抿唇，垂眸看琴，声音略微低了些：“我娘说，下半曲不能弹出来，除非有人能听懂它。”
“哈哈哈，”老人家笑了，本就带着皱纹的脸上更添几道浅痕，“你这母亲真是有趣，你不把琴曲奏完，别人又怎么知道他听到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故事呢？”
“可前辈方才也说您听懂了的。”
“听懂了半截子故事怎能算懂？算不得懂的。”
“怎么不算。——不如这样，我再给前辈弹一遍前半曲，然后前辈再将您听到的故事说给我听好不好？”
老人家摇头笑了几声，终于把瓷杯里的茶水饮尽，不再说话，算是同意了。
于是在往昔酒楼的东南角里，那位总在这里抚琴的素衣姑娘抬手又试了琴音，接着双手同时放在琴弦上拨弄。
曲起，即来松沉旷远之感。
酒楼里依旧嘈杂，没多少人会注意到东南角这里又起了一段琴音，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都是一边吃着饭食一边摇头晃脑地似是在听曲子。只有那个老人家，倚着身后的墙壁，侧目看向窗外。
窗外的阳光很好。

哦顶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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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将军在窗外可是看着了什么吃的？”
略微尖锐的声音入耳，那位身着便衣的将军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面前女扮男装的人身上。
面前的人红发高束，白皙的皮肤上显着微红，双目也有些迷离，但当他的目光再落在那人唇边的胡子上时仍忍不住笑出声。
“我说大小姐，你快把你脸上的胡子摘了好不好？看着太可笑啦。”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大小姐似是有些恼怒，瞪了将军片刻，也不管究竟疼不疼，伸手就把胡子扯下来，又抬起胳膊将其直接扔向对面将军的怀里。这样一来，也就算不得女扮男装了，只是一位穿戴利落的女侠而已。
大小姐轻哼一声，抓起酒杯就要将里头的辣酒一饮而尽，吓得将军连忙来夺。好在终究是上战场杀敌的人，总归速度不能不及一位整日养在深闺中的女娃娃。
“终究是烈酒，小姐还是别喝了。”
“我戴胡子碍着你了，怎么连喝酒也碍着你了？将军可是上阵杀敌的人，平日里对手下也管教这么多么？”大小姐瞪着眼睛，迷离早已经被一片清明取代，只是双手仍撑在桌上。将军知道，只要再饮一杯下去，小姐立马就能趴倒，到时她面前的饭菜可就要遭殃了。——似乎小姐的脸也会遭殃。
“小姐别恼，不然喝碗醒酒汤，我们出去看看？外头是真有好吃的。”
“你自己贪吃，可别拉上我。”大小姐偏过头去，不再看那位将军。将军却是知道小姐已经不恼了，抬手要了碗醒酒汤来哄小姐喝下去，又待了片刻就下了楼。
小姐原本是不想出去的，那几杯酒喝得她实在头昏，但碍着将军那一句“再不出去逛逛的话，过两天咱们就要回去，可就没这个机会了”终是打着精神下了楼。好在街市上实在繁华，又刮着清凉的微风，不多时小姐就已经醒了酒，但将军仍旧把手伸在她右后方护着。
将军和小姐在街上走着，小姐远远地就瞧见了远处人群熙攘，她踮起脚尖去看，却仍旧只能看得到人头，将军便护着她进了人群。两人在人群中拥挤了片刻，等他们挤出来时小姐手上已拿着根冰糖葫芦。
“原以为人群熙攘能有什么好玩的，谁知只是糖葫芦而已。”小姐的神色颇为嫌弃，把糖葫芦拿在眼前看着，只差一把将它扔在脚下跺碎就是了。将军是十分害怕小姐这么做的，于是他连忙夺过糖葫芦来咬了一颗，口齿有些不清：“糖葫芦也没惹着您，小姐还是别怪罪他了。不如一口吃了它倒也物尽其用。”
小姐瞪了他一眼，但看着他吃得实在美味，没忍住自己也去咬了一颗，然而刚刚入口，一股酸味顺着味蕾直到两腮，小姐挤着眼睛，只觉得下一秒她可能就会酸掉几颗牙出来。
可为什么将军就吃得那样美味，小姐并不明白，但看着将军吃糖葫芦时的囫囵样小姐就想笑出来。这位将军的吃相实在太难看啦。但转念一想，小姐不知道刚才自己戴胡子时是个什么样子，让将军笑成那样，一定也并不好看。
等小姐再回神时，那位吃相难看的将军已经不知道从哪牵来两匹马，小姐从中牵走一匹，和将军并肩走去郊外。
人群熙攘中，小姐偷看到将军握着缰绳的手指在轻轻地打着节奏。小姐想起来了，将军也是一位极会弹琴的人。再细细想来，琴棋书画诗酒花，将军似乎都不差。
这么想着，两个人已经到了郊外。郊外有高及小腿的花草，有垂下绿丝绦的杨柳，还有蓝天白云鸟鸣如歌，还有偷跑出来的将军和小姐。
小姐先将军一步跨上马背，握紧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将军，“方才你一直护着我，我很感谢，但是，本小姐不是柔柔弱弱需要别人保护的姑娘，我可以护好我自己。”小姐十分庄重地说完，扬鞭而去，一声清脆的“驾”字不知道拨动了谁的心弦。
将军只看到小姐在风里飘动的红发和时不时利落扬起又落下的手臂。将军很快回过神来，也跨上马去追小姐。将军看着小姐越来越近的身影，想啊，或许小姐也是可以上战场的，在战场上，小姐一定也是一个飒爽英姿、不输男儿分毫的女将军罢。
西边山头的太阳悄悄地落下了，将军和小姐骑马并肩立在柳树下，肩头是浮动的柳条。
那就是美好的年少时光了罢。

★★★
现在的重点是发链接会被吞对吗（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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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好有意境奥…

三、
素衣姑娘琴音落下的时候，老人家背后倚靠着墙壁，双眸是闭着的，嘴角是带着笑的。素衣姑娘以为他睡着了，正思索要不要叫他起来，老人家便已经自己坐直了身子。
“那说好了，我说完我听到的故事，你弹出来下半曲。”
“还是不行。我还要去把故事转达给我娘，我娘说可以了才行。”
老人家闻言略微疑惑：“既如此你母亲为何不亲自来这里？”
素衣姑娘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又低了下去，“我娘生我后落下了病，吹不得风，出不了家门的。”
老人家点点头，“那明日这个时候，我仍旧在这里等你，等你给老夫弹完下半曲。”
素衣姑娘颔首答应。

伪前x

四、
第二日的往昔楼仍旧嘈杂。
当琴声起时，几声高调悲音，往昔楼好像也静了一瞬。

五、
“以琴为赌。”
公主和将军对立而坐，两人面前各放着一把瑶琴。
“和我比琴，公主可有胜算？”
公主勾唇一笑，“将军是否太自负了些。我若输了，自不会逼你接旨。”
二人以琴为赌，以奉旨成婚为注。
将军是没想到过公主也能将琴弹得这样好的。在他的印象里，公主从来都是随性而为，从来只会舞弄自己喜欢的刀枪，琴棋书画也只有高兴时才会去碰。但此时面前人的琴音，沉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低沉处声声沉重，高潮时音音激昂。
不多时，将军的琴声已经落了下风，就好像本就展翅翱翔的那头雄鹰终究不敌凤凰尖锐的鸣声而败下阵来。他从来都知道他的公主雄心不输男子，但他从不知道他的公主会坚定至此，连琴音中都带着压倒一切的气势。或许在这个赌注上，他从来都不比公主坚定。
“你输了，磐正。”
磐正抚了抚琴弦，起身背对公主，沉默后复又转身。他摸着后脑做头疼状，牵强地笑出声来：“雨轩啊你何必这么执着，嫁给我有什么好，我…我饭量这么大，跟着我你可是吃不饱饭啊。”磐正抬头望天。
“本公主出嫁是会有嫁妆的，自然不会挨饿。难不成你的食量已经大到吞金吃银的地步？”雨轩同样站起身来，“别想着自以为大义了，守寡没什么不好，起码显得出来我坚强。再者说，将军是断定了自己此次会战死沙场？”
磐正没有回答，看着雨轩坚定的眼睛里似乎散发着光芒，磐正闭眼叹了口气。“我怕是，真的守不住咱们的国家了……”
皇雨轩上前伸手抚着磐正闭紧的眼眸，“你一军之力，怎能抵得过内忧外患呢。王兄和我很清楚现在的局面，不是你的错。”
“但守护我国子民是我的责任，是师父给我留下的任务。”
“你认为你输了战争，云将军就会责怪你，就会在你夜间小眠的时候敲你一棒槌，然后硬拉着你下去陪他？——云将军可没有那么不明事理。”
磐正还是被她这几句不知有理没理的话逗笑了，他睁开眼，伸手把雨轩拉进怀里，这是两个人自几年前出游后第二次的亲密接触。
“我会护住边塞的疆土。但你也一定要活着，活得好好的。”
暮春三月，将军与公主举行婚礼。
公主穿着她喜欢的红衣，梳着最好看的发髻，带着最漂亮的妆容，嫁给了那位将军。十日后，将军出征边塞，一去不回。
将军夫人得了特令仍住在她原来的寝宫。此刻她不知晓边塞的刀光剑影，他的将军也不知道她已怀胎三月。
将军夫人皱着眉，隐隐发觉不对，紧接着，墨女官破门而入，手提长剑，“内乱。皇上和千草叫我护送你离开。”
“我仍旧是皇室中人，不走。”
“你和你腹中胎儿，是唯一的血脉了！”
雨轩略一愣怔，墨女官已经几步上前，抬手将她打昏带走。
虽边塞得守，而内乱却使城破。
中毒已久的年轻皇帝与他年轻的、仍旧还在自责的皇后就坐在朝堂龙椅之上，下方几位忠臣仍如上朝时跪坐，像是群臣之间仍在商讨政事。朝堂外火势逼近，年轻的君王握住妻子的手，任由妻子擦去他嘴角的鲜血。
那场火不知晓烧了多久，只知道当天空阴沉地下了几滴雨的时候，宏伟的、现在已经残破的朝堂，轰然倒塌。
至此，王朝覆灭。

六、
最后几声沉重的琴音终于落下。
老人家仍旧靠墙假寐。

七、
边塞有风沙，有血腥，有刀光剑影，有生离死别。
将军的左臂已经被砍了一刀，汩汩鲜血直流，他已经下了战马，与士兵同战。
“师父的遗愿，我定会完成！那是一个赌上性命也必须完成的任务！”将军已经筋疲力尽，挥舞的长剑已经不见章法。但他身边的士兵仍旧在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死于对面的敌人，死于身后的叛军。
“将军！”
一支羽箭不知从何方射来，正中将军右臂，将军无暇顾及，脑中空白一片，更像发疯一样地舞着长剑。
副将见此，将沾着血液的手成环状放入口中吹哨，一匹战马踏着矫健的步伐在风沙弥漫中跑来。
副将一步一步移向将军，冷不防在他后肩重重一捶。将军没了意识，副将在士兵的掩护下把将军扶上马背并紧紧固定，他抬手拍走战马，战马又踏着“哒哒”的步伐离开。
“一定要把将军平安带出这里！——而后再去找你的主人！”
副将挥舞着长刀朝着马蹄振振处看去，“将军！代替我们，好好活下去罢！”
而后便是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
副将的目光模糊，耳朵也听不清东西了，他只知道众多枪头刺入他的身体。副将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战场上。
“这匹马是有灵性的，通人情晓人语。”
“就这么送给我了？”
“你找回了爷爷留给我的八卦盘，我送你良马，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