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龙无悔
　　（一）
　　咸阳，大狱。
　　那人虽蓬头垢面，却仍掩不了三分贵气。只是这昏暗的牢狱中，却瞧不清此人的面相。
　　倏然的，他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嘴角微微上扬。
　　脚步声停住，便连巡视的人都被打发出去了，周围寂静的可怕。
　　“ 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平淡中略有些许傲意，那是胜利者的姿态。
　　“哟，你什么时候开始演周易了？李廷尉？”
　　“我们何时这般生分的？师兄。”
　　那人叹息一声，戚然的面容下是深邃的幽不见底的思量。
　　面具戴上太久，连他自己也忘了本来的模样。
　　“师兄通经史子集，自然也懂易经里那句。斯只想问一句，你后悔了吗？”
　　牢狱中的男人起身，自始至终没有半分的波澜。
　　“亢龙有悔，亢龙无悔。”
　　“我明白了。”
　　“李廷尉明白什么了？”
　　“我今日仕途直上，而你却沦为阶下之囚。”
　　（二）
　　咸阳，行宫。
　　“恭贺大王新得宝剑。”
　　“李斯，你还记得吗？有个人说，天子之剑，包以四夷，裹以四时，制以五行，论以刑徳，开以阴阳，持以春秋，上绝浮云，下绝地纪，匡诸侯，天下服矣。”
　　“记得。”李斯淡淡的道。
　　多余的话，他什么也没说。
　　“这剑为天子剑，你说，该取什么名字？”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那就，天问吧！”
　　“屈子天问？应景。”秦王袍袖一挥，锐利的目光直射李斯。
　　“你好像还有话要说。”
　　“大王，天何所沓？十二焉分？六合非一者，祸患无穷，况乎九十九？”
　　李斯拱手，蹙眉。
　　“再者法令颁行，民政大施，百姓安居。唯有那九十九，令人夜不能寐。”
　　“李斯，你什么时候揣度寡人的心思了？”秦王冷笑一声，还不待李斯告饶，便继续道，“既然你如此拿捏王意，那此事就交于你了。”
　　“这……我明白了。”
　　秦王踱步至窗槛前，夜色阑珊。
　　（三）
　　大秦，王宫。
　　“先生信于寡人，寡人必以国士待之。”
　　秦宫之上，肃穆的秦王政亲自俯身，拉起行跪拜之礼的韩非。
　　“大王，师兄十倍之才远胜于我，得师兄辅佐大王，乃天下人之幸也。”
　　李斯敞笑，得此入秦，似也为师兄感到高兴。
　　“大王，非可以入秦，只是请大王莫忘了当年新郑的承诺。”
　　可以入秦，便可以反秦。
　　只是有太多事，不是人意可违的。
　　秦王郑重，“九鼎之言。”
　　李斯笑着，“千金一诺。”
　　“先生，当年那个问题，你找到答案了吗？”
　　秦王好奇的问道。
　　“有，也没有。”
　　韩非摇摇头，他看着秦王，看着李斯，看着这诡谲的秦宫，仿佛也看见了未来的路。
（四）
　　新郑，驿站。
　　“师弟承让，你又输了。”
　　韩非数了数两人碗中各自的金币，痛快的饮下一大白。
　　李斯皱眉，回想着这个游戏的漏洞。
　　“别想了，这游戏考量的是心，你太想赢，所以就赢不了。一个游戏而已，何必较真？”
　　“师兄说的对，一个游戏而已。我，一定会赢你的。”
　　韩非又饮下一大杯，对于师弟的犟脾气，他早就领略过了。
　　“或许吧，若真有那么一天，想来我已在九泉之下了。那么我便在九泉之下等着你，等你来告诉我是不是真的赢了。赢的，可还痛快？”
　　韩非神色凄迷，玉轮被掩映在乌云中。
（五）
　　桑海之城。
　　“老师，我做了一个梦，天下间，是否有一种力量在冥冥之中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
　　“这个问题的答案，须得你自己去寻。”荀子正与韩非对弈，他摸着花白的胡须，突然瞪大了眼睛，“你竟然下在了天元？落子无悔，落子无悔，老夫终于能赢你一局了。”
　　片刻后，老者哀叹，“你又赢了。你梦见了什么？”
　　“梦见了……我的一生。”
　　“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是你太执着了罢！”
　　是吗？
　　未知生焉知死？生死本就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
　　大梦方醒，没有新郑没有咸阳没有秦王，他还是那个桑海求学的韩国公子。
　　（六）
　　师兄，一路好走。
　　你坚持着你的信仰，至死不悔。而我，连信仰都没有。
　　可是，如果你的信仰，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九泉之下，我会告诉你答案。
　　亢龙有悔，亢龙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