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晨间定省后，众姝皆归去，而我在华庭之内，不曾早离——真是稀奇。她庭下的金笼里豢养了翠羽的鸟儿，我在金丝勾缠的笼下向她陈拜我的来意。
“皇后娘娘，沈氏闻古籍中有山萧鸟，独足，来下止于殿前，欲翅而跳，则天将大雨，人见此以为神物，渐生拥趸。”
软唇勾起一弧，娇曼的眉眼垂着，眸光投落在她凤座之下的阴影里。
“臣妾此处，有射猎此鸟的良方。”

逢日身觉不爽利，意阑极致，且欲众人散去，饮些花蜜提提神，却见沈氏逗留，闻罢言语，慵懒起身：“沈容华随我进来罢。”先行入内殿，支颐于几，眼儿微扬：
“坐。我今日身子不大痛快，沈容华有话不妨直说。”

“叨扰您，臣妾长话短说。”
雀履轻动，二人行入内室，折身再礼，而后落座。
“先时琅寰宫谣言一事，妾日前偶失璎珞，由此得以查明私相授受之事，相关口供俱在此书，请娘娘拨冗时过目。”
令随行内侍躬身前去，奉上此书，上有盗窃宫人自述，与内侍暗通款曲经过，又并伏氏证言，将此事清楚明细一表，点到即止，并不多作口舌。
“臣妾斗胆一言。琅寰宫内，信风轩平和，青鹿台爱静，唯云竹台春色正好，交游往来其广，后生藏鼠，朱衣之事，或因司马有宝珠，殃及池鱼。”

琅寰宫的热闹，阖宫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凤仪宫便少不了禀报之人，暂且不置与否，宫婢见此接书奉于几上。信手取来一柄玉如意，赏玩在手，坐姿往后一仰，自有苎萝见势引枕以供倚靠，神情间悄然多了分漫不经心，
“沈容华行事很利落。”
指抚如意，慢循来回，顽其触手光滑之妙处，眼睫轻敛间，与人言，声亦微慵：“既然沈容华已审其事之颠末，想必对如何处置，也有所见解，不妨说与我知。”

“古有杨妃飞燕，因擅舞而得帝心，想那花宴之上，名姝齐放，美人歌舞，岂不赏心悦目？只是妾闻丽婕妤不事琴舞，想必受不住这恩典呢。”
玉人斜倚软枕，目落在她手中如意，世间至贵的美玉雕刻了形貌，送给凤仪宫的华美如意，不过是她手中的一只寻常玩物。案中有兰，花尚未很盛，又或许兰花是君子，未若芍药无格，懂得不争占春芳的，才可在这椒壁的华檐存身。
指腹纤软，抚过那蝶兰的花瓣，丝绒一样细密的触感，像藏满了密密匝匝的针，抵手骈足时倒显得绵软，又像人百转千回的心绪，有时却可坚如磐石。
“不过是一朵花儿，也配忒多人爱？毕竟花宴上众芳齐聚，有那瞧着好的，折上一朵两朵，便是娘娘慈怀的恩典了。”

意态闲闲聆来其语，蓦地一声笑，“都说明人不说暗话，沈容华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红袖一扬，掷去玉如意，转腕于几，启了那封书，一目十行扫过：
“看来本宫治下着实不严，光一个琅寰宫里就出了这么些贼，串通一气偷盗宫中金玉也就罢了，偏偏窃取些不宜倒卖的物件，又如此轻易认罪，行迹之可笑，着实令人生不出一丝恼意来。”
尾音一凝，朝人看去，“你说，他们究竟是胆大包天呢，还是愚不可及？”不待人答，兀自又添：
“都说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在本宫看来沈容华这颗心很是玲珑剔透，只可惜在本宫面前总好似蒙了一层纱，是遮着什么？——譬如，不甘？”

“娘娘在前，妾怎敢自诩聪明。”
她看那封书，我便眼观鼻，鼻观心，听罢话儿，这才生一点儿劝慰的笑，执起案头小扇，在她生起的心火之畔拂摇风动。
“掖庭也好，后宫也罢，一人无中生有，二人人云亦云，百口之下，便可真假莫辨。是因有利可图，党同者众，才有后来的愚不可及，胆大包天。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妾，愿为娘娘揭了那满宫翻飞的柳叶儿。”
再续后语，不甘二字入耳，我将脸抬了抬，昭彰的滟满一眸，这理所应当的一点儿欲，她既然有问，我不欲掩藏。
“自然，人皆有欲，妾亦有所欲，——只看您给不给妾这个机会。”

见解檀奉过花蜜于两处，素手一搭软枕，端正坐姿，执匙搅动一番，拂去干桂花沫，浅尝一口，稍觉舒缓，面上也含了几分笑：
“历来好机会，易失难逢，而光有准备却远远不够，机会总是留给聪明人，就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本宫拭目以待着，你的来日。”
话罢，指尖一并捻了捻山根处，命苎萝让人去请太医来，也不多留她，让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