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秋]
[那声音像是近在耳畔,又像是远在天边。]
天气晴朗,云卷云舒,偶尔一两只鸟儿飞过,踏荫便会抬头观望。
那只,是白色的鸟儿,尾羽的尖端是黑色的,好漂亮啊。
那只,是绿色的鸟儿,有着红红的喙,也很漂亮呢。
她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仰头看着高高的树冠,幽黑的眼里印出五彩斑斓的鸟儿们的身影。
她开口,声音轻轻软软,像是刚蒸出的软糯的年糕,莫名便带着点儿甜蜜:“大家都很漂亮呢……”
金灿灿的太阳挂上树顶的时候,她从粗壮的树干上跳到地下,踩中了一朵开得正盛的小花。
踏荫顿时懊悔极了,她移开脚,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把那朵金色的五瓣花扶正,再堆了点泥土,才走上回家的路。
也许是因为前两天才下过雨的缘故,地面微有些潮湿,枯叶碎渣和泥泞沾上她的布鞋和衣角,染上了泥土的味道。
走到森林边缘,就到她的家了。
栅栏上缠绕着白色的喇叭花,踏荫移开小院的竹门,便径直走进了家门。
踏荫的家很大,有六间屋子。
一间堆着布料,一间放着杂物,一间是睡觉的屋子,一间是厨房,还有一间是书房,一间就是她进门的地方,除了放着婆婆的灵位和祭拜的东西的小木桌外什么也没有的大厅。
来到厨房,她将遮挡着阳光的竹帘子拉上去,露出贴了一层纱纸的窗户。
阳光顿时倾泻下来,她舒服的眯了眯眼,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静静站了半晌,踏荫从缸里舀起一小瓢水,冲了一下菜板和菜刀,然后转身从墙上挂着的一串干辣椒中拿下一个,洗了洗后用刀切成碎末,再切了些生姜和蒜。
然后她将隔空放在水里的兔子肉取出,切成薄片装在碗里,放了些盐,酱油,孜然,用筷子搅拌均匀后就放在了一边。
她跑到灶台后去点火,早上留的火种还散发着柔和的橙红色,非常温暖。
点燃了火,她往锅里倒了点油,等油烧辣后,就把生姜等调料放进去,稍微翻一下,她就将兔子肉也放了进去,看着差不多了,她把柴火往外拉了点,让火势减小,然后把兔子肉铲起来放上桌子,坐在椅子上吃起来。
踏荫其实挺想吃米的,只是前两天已经吃完了,可能是奶奶觉得吃饭吃的是什么并不重要,所以只给她留下了制作衣物的布料和给予知识的书本。
也许还准备给她制作衣物的,只是没来得及。
吃完了午饭,踏荫洗完锅碗之后,坐在门槛上盯着院子里那颗枣子树。
已经快要入秋了,枣子也快长出来了吧。
她懵懂的抬头,在那里发愣,渐渐昏昏欲睡,然后阖上了双眼。
在梦中,她看见了婆婆,婆婆银白色的发丝一丝不苟的盘着,插着一支白玉雕刻的花簪,她穿着一袭青衣,杵着拐杖,拉着她在森林里走。
森林里很幽静,偶而才会响起一两声鸟鸣,动物们都缄默着,不发一语,婆婆拉着她的手,向前走着,同样缄默着,不发一语。
“婆——”她忍不住开口唤着那个慈祥的老人,却在下一秒被婆婆捂住了嘴。
婆婆罕见的冷了脸,对她轻轻摇头,堆满褶子的脸上因害怕和恐慌显得格外僵硬。
她莫名的有些心悸,对婆婆轻轻点头。
婆婆松开了她,但仍没有放松,她们一直走着,走着,直到看见了那棵高大得几乎耸入云端的树的树干。
然后她们就回去了。
前方婆婆的身影渐渐模糊,像是融进了白雾里,手上传来的粗糙的感觉越来越微弱,飘渺的雾气吞噬了那个拘偻的身影,只留她在原地迷茫无措。
她向前跑去,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雾气却在翻涌着阻拦她。
“婆婆、婆婆……”
她害怕极了。
“小姑娘,你在害怕吗?”
突然响起的轻柔的声音,一瞬间充斥了她的脑海,像是山上的古钟振鸣,又像是天上的阵阵响雷,久久不散,绕人心梁。
然后她猛然惊醒。
昏暗的天空布满阴云,沉沉的像是要挤出水来,狂风大作,枣树疯狂的摇晃,抖落了一地的绿叶,栅栏上小门被卷了起来,打着旋儿像落叶一般飘向远方,风夹着沙钻进她的眼里,刺得生疼。
她赶紧进门,把门关上再别好,然后跑进厨房放下竹帘子。
屋里一片漆黑,她摸索着跑进杂物间翻找出了一盒火柴和一支蜡烛。
摸到放在杂物间的桌子上的旧灯台,她点燃蜡烛放了上去。
柔和的烛火照亮了一小片黑暗,她端着烛台走回卧房,合衣躺在床上,裹好被子后,听见外面的狂风呼啸中已经夹杂了噼噼砰砰的雨声。
这一场雨之后,就该入秋了吧。
一夜无梦。
第二天,当晨曦的微光透过竹帘缝隙照进屋内的时候,踏荫醒了。
她睁开眼睛,呆了几秒,然后翻身下床,猝然变冷的空气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快速将衣服裹在身上。
她来到大厅,打开门后,冷风便猛地向她涌来,拼命的想钻进她的衣服里,接触她温热的皮肤。
踏荫猛地关上了门,跑去换了件厚衣服,还围上了围巾,才又跑了出去。
雨后青草的新鲜气味扑面而来,栅栏上的牵牛花被打掉了许多,凄凄惨惨的垂着头,还有些花苞却高昂着头,大抵是准备在这雨后展现曼妙的身姿了。
绿叶上还沾着水滴,竹制的栅栏被雨浸湿后沾着一层水渍,一摸还沾了些泥水。
枣树还完好的立在那里,树下堆了许多叶子,院子里也有很多,竹栅栏的门昨天被吹跑了,此时一圈栅栏缺了一块,看上去有些空荡了。
踏荫却不想再去编一块,门槛湿了,她去厨房搬了一条长凳放到门口,坐在长凳上靠着门边,静静的看着院子,然后又去看天空。
雨洗过的天空异常清澈,浅淡的色调中什么也没有,没有云,没有鸟,也没有太阳,空旷渺远得让她害怕。
好安静啊。
好寂寞啊。
好空旷啊。
婆婆……婆婆……
她失神的看着天空,晶莹的泪水蓄了满眼,终于从眼眶滑落,在白皙的脸上划出一道暗色的痕迹,划过脖颈,流入衣衫,像是流进了心里。
恍惚间,她又听见了那个轻柔的声音,像是近在耳畔,又像是远在天边,古钟的振鸣和雷电的巨响不再那么震耳欲聋,而是飘渺的仿佛雾气。
“你……很伤心吗?”